第61章


    黄昏听完夜帷的报告, 或许是在心理医生的身份上停留太久,导致一种设想拿着众多病例闯入脑中。


    说谎前往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愿和原来的熟人接触、经常发呆,消极度日, 这是自杀前的症状。


    蹉跎了几个月,是她还在犹豫,有什么事放心不下吗?


    一定要放心不下啊,要是她死了……


    黄昏的脑中冒出喷火发狂的布莱尔姐弟。


    ……世界会毁灭也说不定, 只是形容。


    “那么, 报告结束。我先走了, 前辈。”


    装作不小心与黄昏撞到的夜帷用唇语如此说, 黄昏彬彬有礼道:“雪天路面很滑,撞到人倒是没什么,受伤了就不好了, 请再小心一点。”


    在待客大堂远远围观了这一幕的伯尼斯不禁警惕起来,和自己待在同一包厢中的女性和疑似为西国间谍的劳埃德相撞,不太可能是巧合。普通来说, 男方带着妻子孩子的情况, 怎么会道歉那么久。


    难道说,让她撞见了特工接头?


    那么,那位女性的目的莫非是自己。考虑到外表,加上那股视线的既视感, 菲奥娜?不能肯定,对方的目标是火车上破坏时局平衡的强力道具也很有可能。


    即便她谨慎保持了一定距离, 运作规则不明的读心能力还是将零碎的话语卷入阿尼亚耳中。


    点心大王居然发现父亲的身份了?!父亲身份暴露等于家庭破碎等于阿尼亚变回没人要的小孩, 绝对不行!


    伯尼斯的房间与福杰一家相距甚远, 和夜帷倒是相邻,不必多说, 当然不是纯粹的巧合。


    收拾好行李后伯尼斯拿出自己做的旅游攻略,沉浸在纠结之中。来都来了当然要品尝特色美食,这家瓦砾与牵绊亭非去不可,也是为了监视劳埃德的动向。


    夜帷在她耳边背着社交辞令:“没想到会这么巧,看来是缘分呢。”


    “阿帕特拉小姐,你接下来有空吗?”


    “今天的话整理完行李就没事了,工作要从明天开始…不过你有什么事?”


    “实际上,我有个不情之请。”


    以为好机会快速降临的夜帷眼神死亡,和伯尼斯在餐厅里落座。伯尼斯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和她说:“我实在是想尝尝看这家,但是它限定和家人一起了,你看我是独自来旅游的……”


    不管她是间谍、线人还是别的存在,愿意帮助自己渡过眼下的难关,伯尼斯就不吝啬接触。阿帕特拉愿意派上用场,伯尼斯真心地感谢她。


    “明白了,我会完美地装成你长得像爸爸的妹妹的。”


    不管她在搞什么把戏,自己都能无懈可击地应对。夜帷很快整理好那点情绪波动。


    “完美之类的也太夸张了吧哈哈哈!”


    接着夜帷卖力地旁敲侧击,试图让隔壁桌的前辈好好见证她套情报的英姿,都没顾上打招呼,还是约尔率先感慨那边的女性刚才见过。


    伯尼斯的装傻让夜帷很是不满,她不禁因此感到急切。


    属实是误会伯尼斯了。保持和夜帷在正常范围内的交锋已经是极限,毕竟阿尼亚在场,她得放空大脑。


    夜帷急切,伯尼斯同样烦躁,都快吃饭了还说这么多无关话题,菜都没法点,应付起来愈发敷衍。


    不过夜帷活跃的心声已经将她们出卖得一干二净。


    黄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目前来看伯尼斯·怀特并非以接触他们一家的目的前来的,保持的距离太远,没有接应的同伴临时拉了夜帷来瓦砾与牵绊亭。


    从极小概率“单纯的巧合”考虑,伯尼斯目前的状况令人担忧,和夜帷谈话表现出来像变了个人似的格外沉闷。对话时恍惚地走神,看向大门,和平时相比称得上注意力涣散、行动呆滞。


    需要提高警惕,死了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要不诱导她来巴林特综合医院的精神科治疗?这种行动可谓一石二鸟。


    黄昏的心声带给阿尼亚今天第二次冲击。


    阿尼亚震惊地看向伯尼斯,她的大脑空荡荡,阿尼亚等了很久也没有丁点心声传来,这让阿尼亚愈发不安。


    伯尼斯她们那桌来得早点,阿尼亚得以率先一览此处美乐美乐的风姿,看起来非常诱人,口水都差点落下来。


    在享用食物的时候,伯尼斯的心中也没有半点动静,甚至迟迟没有吃那块美乐美乐的迹象。和机械性、快速进食自己那份的夜帷在一起显得十分搭调。


    一滴冷汗从阿尼亚顺着脸颊流下。


    去世的征兆,出现了。


    点心大王去世等于舅舅暴走等于舅舅无差别攻击等于阿尼亚家破人亡!


    这个也不行!


    本次的挑战格外严峻啊,要阻止点心大王去世和爸爸的身份被揭发。呀嘞呀嘞,真是麻烦的大人们。


    阿尼亚一边凶狠地进食,一边死盯着伯尼斯那边。黄昏有些无奈:“阿尼亚,好好吃饭。”


    “知道了父亲。”


    阿尼亚阳奉阴违。


    或许是福杰一家的气氛过于温馨,空闲的主厨出来询问他们的感想,并讲起这家店的故事。与战火有关,希望带给家庭温暖的店铺。


    东国军方情报部的特种侦查团粗暴地破门而入,无视了这里只招待一家来客的规则,店员告诉他们最后一份美乐美乐已经卖完了,就直接拿走了福杰家桌上还没动过的美乐美乐。


    为了口腹之欲抢走小孩子期待的食物,还大言不惭地说“在要塞地区,军方有权管理粮食”,甚至威胁可以让这家店停业。劳埃德彬彬有礼地恳求,上校在打赌美乐美乐的归属时却用了近乎赖皮的手段。形象实在是差到极点了。


    他们像强盗般来,又像强盗般离去。


    阿尼**绪低落。劳埃德安慰家人:“没关系,我们明天还可以来品尝,烹饪实践课是在下周一,赶得上的。”


    然而,被告知了美乐美乐的食材要下周一才能送来的噩耗,食谱也不能直接告诉他们。


    以阿尼亚的手艺,正经方法肯定不能胜出,校长爱吃的美乐美乐是唯一一丝让她胜出的希望——拿星要没戏了吗?委屈的眼泪在阿尼亚眼眶中打转。


    “不介意的话,用我这份吧。”


    伯尼斯将那份美乐美乐放在桌上。


    夜帷只恨自己没有缓慢进食,以至于错过了救场机会。


    劳埃德略显惊讶:“这怎么好意思,那是小姐你的啊。”


    “没关系,美乐美乐我已经吃过好几次了,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想吃,就给这位小姑娘吧。”


    伯尼斯的心在滴血,没注意到一缕心声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我本来想留到最后美美想用的!


    果然点心大王还是熟悉的感觉。阿尼亚顿时放心了:“舅——就是,大姐姐,我们一人一半好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伯尼斯感动得热泪盈眶。


    劳埃德怔愣片刻,最终任由阿尼亚独自以享用的单纯目的吃完了那半份。约尔则主动向主厨要来了制作美乐美乐所需要的食材,大大方便了还原进度。


    伯尼斯转过头:“我们先走好了,你很早就吃完了吧还等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阿帕特拉。”


    意料之中得到了“没关系”的回答。


    她们从瓦砾与牵绊亭出去后又走了一段路,确认餐厅里的人已经看不见后再分道扬镳。伯尼斯的心思渐渐活跃起来,占据大脑最大地方的是美乐美乐。


    那份细腻的口感在舌尖挥之不去,真想一天吃三份这样一辈子吃下去,但是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东国了。不过刚刚主厨给的食材清单她也记住了,要不要试着自己还原?


    ……


    算了吧。


    有没有人厨艺比她好一点还愿意帮忙制作的…对啦,尤里!


    以此为契机,被压制的“想和尤里联系”的想法开始疯长。伯尼斯企图甩掉这种想法,但尤里的大脸伴随着“怀特小姐”的3D环绕音浮现在眼前旋转飞舞让她怎么也甩不掉。


    这样都没办法好好思考了,得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伯尼斯去了弗利吉斯城市集市。繁华的景象让伯尼斯目不暇接,等回过神来时她挑好了一堆给尤里的伴手礼。伯尼斯绝望地接受,一边想着尤里一边在集市中漫步。


    也许是她手里拿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没人上前推销。东西很重,手有点疼。还有小孩不小心撞到自己,道歉后蹦蹦跳跳地和家人继续前进了。虽然东西和人都没事,伯尼斯还是感到一阵委屈。


    要是和尤里在就好了。


    好想和尤里待在一起。


    伯尼斯把东西放在长椅上,带着转换心情的目的购买了闻起来很香的炸土豆饼。味道确实相当不错,但是半个下肚,伯尼斯突然感到一阵反胃。


    吃太多了?不可能,自己的食量自己最清楚,应该是和午餐喝的石榴汁产生反应了。


    反胃感让伯尼斯顾不得其他,小跑着去了最近的卫生间,对准马桶就是一阵狂吐,吐完再整理一番仪表,伯尼斯优雅地出来了。


    洗手台前的约尔:“这脚步声,还有刚刚的呕吐声…伯尼斯小姐?”


    伯尼斯条件反射要否认,但这么做会显得更可疑。她做出深沉的模样:“我还在被追杀中,前辈,请不要随便和我搭话。既然被认出来了,说明我的伪装还不到家么。”


    约尔咽下差点说出口的“啊抱歉是我认错人了吧”,点了点头。


    第62章


    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 但约尔没有精神的样子还是让伯尼斯多关心了几句。


    约尔犹豫片刻,还是把烦恼和伯尼斯说了。


    “劳埃德先生又有出轨嫌疑?”


    约尔脸颊微红:“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吗……”


    “他要是敢出轨会被尤里杀掉的吧,我认为不会冒这个风险。”


    “对喔。不过尤里可不能犯罪啊, 要是发生那种状况伯尼斯小姐得帮忙阻止他才行。”


    “我会的,你放心吧。”


    有冒风险能力倒是另议,不过伯尼斯总觉得劳埃德的工作素养不至于烂到任务期间搞出轨这般的麻烦事。


    “总之,前辈可不要被没有真正经历过的旁观者总结的‘出轨的征兆’迷惑哦, 仔细想想, 你是听了别人这么说才开始怀疑劳埃德先生出轨的对吧。”


    “送礼物单纯是关心你, 毕竟他是个三好丈夫嘛, 改变穿衣风格也可能是职场上的风向变了,影响了习惯。”


    约尔重新提起精神:“你说得没错,果然之前我看到劳埃德先生和那位偶然撞见的小姐亲密接触也是有其他原因的。”


    伯尼斯被噎了一下。


    是啊, 比如特工接头之类的。


    “之前用餐的时候她和伯尼斯小姐在一起呢…是家人吗?”


    “是我恰好遇见的远房表妹啦,我现在的状况不适合长时间相处,吃了顿饭就散了。会接触劳埃德肯定是想把他发展成客户, 真是的, 那家伙出差也不忘揽单。”


    “原来如此,那我和她去打个招呼吧!”


    不行!要是约尔戳破此事一定要向劳埃德问个清楚,为了约尔的人身安全考虑…不,她还是担心一下劳埃德的性命好了。


    “话又说回来那家伙其实很怕生的, 如果被陌生人搭话晚上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对了,阿尼亚和劳埃德先生呢?”


    “这样还能坚持工作, 真是了不起的小姐。差点忘了, 他们应该等我好久了…怎么办……!”


    伯尼斯挥手告别脸上还残留着怜惜之情的约尔。


    不能多待, 阿尼亚还在附近。


    也来到弗利吉斯暴露就算了,绝对不能把此行的目标也暴露了!


    幸运的是长椅上的东西并没有丢失, 伯尼斯仔细检查一番,果不其然发现了监听装置,她一副没发现的样子准备先回酒店。


    她把东西统一处理好,不由自主看着座机走神。


    尤里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不过,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尤里在干什么呢?现在应该是他的午休时间。


    好奇心盖过理智,等思考能力回笼,她已经打通了电话。


    反正和尤里分享没关系…吧。


    毕竟她还做了“伯尼斯·怀特”在弗利吉斯旅游的行动轨迹,以防万一。


    伯尼斯用手反复按压胸口,试图平复汹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尤里,你现在有空吗?我和你说,我在弗利吉斯——”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更为年长的男声。


    “是‘怀特小姐’吗。”


    笃定的语气,是尤里的某位上司吧。伯尼斯以困惑不安的口吻问:“请问您是哪位?”


    不用刻意聆听,也能大致捕捉到尤里“我要接电话!”的呐喊,还有…沉重的锁链被扯动的声响,是被抓住了。


    中尉沉吟片刻道:“电话来得正好。”


    尤里被绑架了?恐怖分子还占领了保安局?!


    伯尼斯缓缓闭上眼,语气紧绷:“赎金我会付的,请让我先听听尤里的声音,就是那位喊声最大的男性。”


    中尉接受过专业训练,还不至于因为小误会笑出来,他简略地告诉伯尼斯原委。


    弗利吉斯是空军基地的所在地,位置敏/感,约尔恰好在那旅游,尤里非要去拯救安全着呢的姐姐,让伯尼斯劝劝他。


    伯尼斯捕捉到他有所隐瞒,弗利吉斯应该会发生某种危险的事件,以至于尤里决意去拯救行程已知的约尔。保安局不适合介入这等麻烦事,又不对普通人有所危害,于是不惜把尤里捆了起来。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本能让她满口答应下来。旁人将话筒放到尤里耳边,他狂暴的挣扎骤然停止,眼泪汪汪。


    “怀特小姐你终于联系我吗,最近在干什么见了什么人过得还好吗没有被可疑的家伙纠缠吧有没有受伤还开心吗?”


    熟悉的声音让伯尼斯的心瞬间柔软,眼泪如子弹般喷涌而出。


    “尤里,我好想你啊!”


    “怀特小姐!”


    “尤里!”


    在他们情深深雨濛濛地对喊三十回合后双方终于重拾了正常人的交流能力。


    这场对话多半被保安局其他人监听着,不能随心和尤里说话,伯尼斯难免失落。


    “刚才那是你的同事吧?状况我已经了解了,尤里你不用担心,弗利吉斯不会发生危险的事的。不过这里好冷啊。”


    尤里刚想说可是,思及状况不能对普通人说明选择把话吞下去。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刚好也在弗利吉斯旅游,什么都没感觉到,一切都很普通啊,在餐厅遇到的军人看起来和平常一样。约尔前辈肯定不会去空军基地之类危险的地方的,再说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就放心好了。要在保安局好好工作啊。”


    有别人在附近,不是那么适合分享见闻了,被细究容易暴露。于是伯尼斯补上一句:“弗利吉斯的风景真的很漂亮呢,等我回来和你分享。”


    怀特小姐也在弗利吉斯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


    尤里以不可察觉的速度观察四周。


    “你现在一个人住在旅馆里吗?”


    “嗯,车站前的旅馆。”


    很好,对话没被监听,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能捕捉到的词语是什么,他先装出镇定的样子。


    “抱歉怀特小姐,让你担心了。我会好好工作等你回来的,每隔两个小时、不,半小时要记得主动联系我哦。”


    “可以是可以,如果没有临时有事我就打给你。”


    在尤里的微笑中,通话结束。中尉转过身来:“终于结束了吗。”


    “是的,请把锁链松开吧。”


    中尉满脸不加掩饰地怀疑:“你想通了?”


    “毕竟我不能让为了转换心情旅游中的恋人为我操心啊。”尤里的表情有些落寞。


    中尉与尤里长久地对视,中尉眯起双眼,最终叹了口气,指挥给尤里松绑。


    尤里对中尉敬礼:“那么我去处理接下来的工作了。”


    中尉仍不放心,一路注视着尤里,没想到尤里居然是在好好工作,看上去比平时还勤奋。接下来就没重要的工作了,不过按照尤里的性格,多半会主动再揽一些事。


    告一段落后尤里从审讯室出来去洗手,中尉凝视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不禁感慨。


    爱情的力量真可怕。


    然后他等了十分钟,尤里也没回来。


    中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感到阵阵胃痛袭来,几乎击垮他站立的功能。


    “尤里·布莱尔!!!”


    西国安插在东国特种侦查团中的间谍联络中断,会破坏东西两国和平、引起战争的微缩胶片很可能被夺走了。与黄昏汇合、夺回胶片的任务当仁不让地交付给正在弗利吉斯的夜帷。


    黄昏陷入两难的境地。


    去隔壁城市看看有没有制作美乐美乐必要的樱桃利口酒,车已经借好了,但微缩胶片的任务恰好来到,只能同时进行了。


    阿尼亚和邦德从窗户里翻出去更是给状况雪上加霜。


    与尤里的通话结束后,便一直看着窗外雪景出神的伯尼斯与刚好降落下来的一女一狗面面相觑。


    愤怒的伯尼斯一把把他们拽进来:“你们在想什么啊,一点防护措施也不做,邦德你也真是的,也不拦着点阿尼亚!”


    “嗷呜……”


    “对不起,请你别告诉父亲母亲。”


    “我才不听阿尼亚的,我现在就去告诉约尔。”


    阿尼亚用水汪汪的绿色眼睛望着伯尼斯:“不找到樱桃利口酒的话,阿尼亚的家庭就会破碎!”


    “…详细说说。”


    根据阿尼亚的解释,她必须拿到星,而拿到星需要樱桃利口酒,但是樱桃利口酒的位置是阿尼亚通过超能力知道的,没办法告诉父亲母亲,于是她打算和邦德一起去。


    信息量好大,好多让人在意的地方,但别想乱七八糟的,伯尼斯。她告诫自己,至少这女孩的不安是货真价实的,先帮助阿尼亚。


    “没办法,我就护送你过去喽。不过下次不要一个人在深夜出门知道吗,你和邦德都很容易被坏人拐走的,买好东西要记得和父亲母亲道歉。”


    “知道啦,谢谢舅妈。”


    “舅、舅妈什么的……”


    “舅妈,你的脸好红。”


    “呀!别说了!”


    夹着雪的冷风也按不下伯尼斯脸上的红晕,阿尼亚被她的心声砸得满头包,简直就像在和舅舅相处。


    这种心声除了贝姬没人会喜欢听吧。


    想到这阿尼亚不禁一阵惆怅,还有一种类似朋友被带坏的绝望之感,不能再继续变化下去了。阿尼亚牵着伯尼斯的小手更紧了。


    “阿尼亚,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伯尼斯突然和她说道,“原来的朋友会变得陌生,陌生人会变成朋友,所以不用太纠结某个人的离去。”


    “舅妈你要走了吗?”


    “只是提前告诉阿尼亚人生的道理而已。”


    父亲、母亲、舅舅和舅妈全都是骗子,阿尼亚想。


    虽然是骗子,但仍然会关心、呵护、守卫甚至爱着被欺骗的对象。


    “阿尼亚长大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未来的事我也不知道呢。”


    第63章


    拿到樱桃利口酒的阿尼亚心情激动, 出了店门就小跑起来,还嫌伯尼斯太慢让她快点。


    伯尼斯不禁笑了出来,一看时钟到点了, 她和阿尼亚商量:“我先去给尤里打个电话。”


    阿尼亚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舅妈又要和舅舅叽叽歪歪。”


    伯尼斯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脚步不停地拐进电话亭。为了防止阿尼亚乱走,她把阿尼亚也拎了进来。小小的地方容纳了两人一狗,拥挤异常。


    舅舅舅妈黏糊糊的对话与模糊的风声一同化为背景音, 百般无聊的阿尼亚注视着外面, 身穿军装的几人无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他们手里拿着纸张, 是在找人。


    「目标女孩究竟在哪里……话说这肖像画得也太过艺术了吧, 真的有人长成这样吗。」


    好像有大事件发生!阿尼亚迷迷糊糊地想。


    伯尼斯与尤里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尤里的语气局促:“我马上就到弗利吉斯了,在那之前怀特小姐先待在安全的地方。”


    “我会去接你的。”伯尼斯含笑说道。


    一阵慌乱后,对面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等会我先把你送回酒店, 然后我再去车站接尤里。”


    几乎要从心中溢出来的甜蜜使得她对小女孩说出接下来的打算。伯尼斯的声音唤回出神的阿尼亚,阿尼亚连忙兴奋地表示:“我也要去!”


    舅舅突然来弗利吉斯了,她直觉是带着大瓜来的。


    “不可以, 大人谈恋爱小孩子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了你还得回家和你的父母好好认错。”


    阿尼亚的额角流下冷汗, 她对擅自出走势必会引起父母担心有所察觉,但她是为了家庭不散才不打招呼出来的,觉得自己在做好事。


    遇见黄昏和约尔,她确实会好好认错, 不过不妨碍现在她想拖延一下。


    她更大声地撒娇:“阿尼亚想去!舅妈最好了,和舅舅天生一对!”


    伯尼斯乐开了花, 表面上非常严肃地教训阿尼亚一通, 此刻她已然忘了心声会出卖自己, 说教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


    卸下乔装,伯尼斯以原本的面目重新出现。阿尼亚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见到她这幅样子了。


    贩卖利口酒的地方离车站不远, 她们选择了徒步。夜晚的弗利吉斯比白天更热闹,商铺和人人家中亮起的暖黄灯光把雪地染得晶莹剔透,伯尼斯眉眼间都染上喜悦,但不代表她被温馨的气氛麻痹了神经。


    今晚街道上属于东国军方的人影实在太多了,看样子是在搜查,应该是发生了大事,说不定就和自己有关。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她应该扭头就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她现在没有半点此类思绪,奇异地并不担忧,十分平静,唯独想见尤里的想法格外强烈。不过伯尼斯也不打算半点准备都不做,她借着扶帽子为掩盖,屈指一弹把窃听器向军方的人发射,反复多次。


    他们全神贯注于照着图画找人,没有发现袖子、衣领上粘了个窃听器。阿尼亚看得眼睛都直了,让想起在约尔手下的血泪训练史的伯尼斯情绪转为得意。


    她要做的事总是很多,此刻却头次觉得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伯尼斯偷听到他们是要找一个夺走了微缩胶片的小女孩,有嫌犯画像,肯定不是阿尼亚,不然她们走来走去都没反应,是因为他们都是瞎的?


    于是她决定不再担心,纯粹听着雪落下的声音,图好玩和阿尼亚一样呼出白气。然后伯尼斯突然想起她是要去见尤里,要提前和他分享在弗利吉斯的见闻。伯尼斯顿时万分后悔自己发呆了几瞬,抓紧时间观察四周,默默写着感受。


    伯尼斯一下子因为没看见惊为天人的东西焦虑,一下子觉得她应该拉着尤里一起去看而不是用语言描述,一下子怨恨自己没有随身携带相机,一下子想不带也好,这样她就能说更多的话了。


    思绪跳来跳去,但她脸色不显任何,唯独苦了旁听的阿尼亚。她捂着晕乎乎的脑袋,也有些后悔,后悔和伯尼斯一起去见尤里了。


    弗利吉斯的雪已经下了好几天,但迄今没有要停的架势,按照天气预报的说法未来也都下雪,让人怀疑这座城市会被雪淹了。


    除了雪,对阿尼亚来说一刻不停落下的还有关于尤里的心声,她遵从内心对伯尼斯提意见:“可不可以别想舅舅了?”明明等下就能见到了。


    “其实不能,”伯尼斯说,“不过我很高兴你乐意对我这么讲,所以我愿意试试。”


    阿尼亚似懂非懂,把理解她的话当成一场考验,于是倏然安静了,拼尽全力头脑风暴。比起热闹的环境,漫长的雪仿佛只下在她们之间,但并不让人感到寒冷。


    离载着尤里的火车到来还有一段时间,站在冰天雪地中的伯尼斯陡然意识到阿尼亚会冷。她感觉自己果然应该先送她回去。


    等黑色的轿车出现在视野中,这种想法愈发强烈。


    伯尼斯有些好奇他们是怎么开进车站里的,想来和特权脱不了关系,东国军方情报部的特种侦查团的作风应该就是如此。


    阿尼亚愣在原地,和大多数人一样遇到超出意料,但没散发出明显危机的状况感到好奇,甚至想凑近点看。但伯尼斯已经捞着她跑了起来,得益于黄昏的训练,邦德紧随其后。


    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急忙从车里钻出来,伯尼斯反应过于迅速,没给他们精彩亮相的时间。阿尼亚看清他们,惊讶地大叫:“火车上的巧克力小偷!”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这两个粗心大意的家伙负责接收东国费尽千辛万苦从西国偷来的东西,那东西藏在巧克力里,远远比他们的性命重要。他们却不慎将钥匙遗落在洗手台上,导致阿尼亚被卷入了事件。


    阿尼亚把他们称为“巧克力小偷”,有些无意识偏向西国,让伯尼斯愈发坚信她的父亲是来自西国的。


    她用余光观察,追着他们的二人身体与活力十足的状态并不匹配,浑身都是绷带,伯尼斯根据他们的伤口判断,这两个人是被约尔解决、又被她拖走的家伙们。


    伯尼斯忍不住觉得,即便是历尽风雨的传奇间谍,又或者成为恐怖传说的强悍杀手,他们的童年恐怕都没有阿尼亚这么丰富多彩。


    既然是她主动和阿尼亚留在外面的,伯尼斯认为自己理应担负起保护阿尼亚的责任,好好把她送还给约尔和劳埃德。


    等跑出一段距离,伯尼斯才抽出空。拔腿就跑是直觉在预警,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顺从会很危险。


    她问阿尼亚:“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事情显而易见,阿尼亚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因为我把巧克力吃掉了?”


    “你是不小心的?”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谎,伯尼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思及他们的行事风格,巧克力里的东西取出后,阿尼亚被灭口的可能性太高了。


    阿尼亚很兴奋,以至于没接收到那句心声。


    她被伯尼斯抱着在车站中穿梭,在蹿到大街上,惊险万分,却没有人能抓住她们。由于伯尼斯臂力不太行,偶尔会松一下手再接住,冷风逆着她呼啸而过,仿佛变成了随风飘走的羽毛,更是刺激中的刺激。


    阿尼亚害怕的情绪几乎淡到没有的地步,情不自禁喊出“再来一次!”,得到伯尼斯的冷眼才乖乖闭嘴。


    伯尼斯几欲开口,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或者“你还真放心乱吃东西”,终究没舍得对阿尼亚明显地阴阳怪气。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她口中流出。


    “幸好吃巧克力的不是邦德。”


    和军方作对,伯尼斯并不像阿尼亚想得那样从容,她们跑得及时,她的脸大概没被看见。但不能心存侥幸,现在的状况,她的假身份太容易被戳破了。


    幸运的是她正好处在可以离开的状况。身在幕后世界,不情愿这样任性的话她已经不想再说了。伯尼斯决定把阿尼亚保护下来,同时联系同伴,让他们接应自己。


    今夜就是离开东国之日,希望她有机会和尤里告别,甚至把他带走。


    阿尼亚亮晶晶的眼睛渐渐暗下去,酸痛在胸腔中酝酿,翻出了迟到的害怕。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怎么发展,就是觉得刚才不该嫌伯尼斯的心声吵。伯尼斯没看见她泛红的眼角,直到泪水代替雪落在肩头,伯尼斯才意识到阿尼亚哭了。


    原谅她实际上没多少安慰人的经验,此刻堪称手足无措,拿出哄人的口吻:“等世界和平的那天我们就能随便见面了。”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可惜说出来像骗人。伯尼斯有些懊悔。越来越多的人被惊动,她们后面坠了恐怕有一个团。


    伯尼斯绝望地意识到恐怕是跑不走了,但始料未及的状况比绝境先一步到来。阿尼亚主动从她怀中挣脱,落入后面的人手中。伯尼斯怔愣片刻,没有立刻把阿尼亚抢回来,而是在内心许下会去救她的承诺,阿尼亚听见了。


    第64章


    军团的人很快放弃追捕伯尼斯, 选择优先把阿尼亚带回去。


    伯尼斯和邦德没跑多远,她给了邦德去酒店通知约尔他们的指令,独自绕了回来。


    悄悄打晕坠在队伍后面的家伙, 不动声色地替换了他,和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地护送阿尼亚。


    他们经过层层封锁来到空军基地,一脸坏人相、抢了福杰家美乐美乐的斯内德上校以不容置疑的领导者地位抵达现场。


    “与阿尔波共和国航线谈判已经完成。”


    “型号F,调校完毕。”


    伯尼斯有些频繁地瞥向那艘冰冷威武的飞行战舰, 阿尼亚已经先一步上去了。


    “诺理塔级攻击飞行战舰, 伊诺米蒂号起航准备完毕。”


    伯尼斯身边的人向上校报告:“飞行计划已经提交给总部了。”


    “辛苦了, 指挥部长。”


    斯内德锐利的目光扫过, 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可怕的视线最终落在伯尼斯的……旁边。


    伯尼斯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子弹已经夺走了人类的生命, 枪口飘着一缕淡淡的硝烟。她旁边的指挥部长已经命丧黄泉,血液从他了无生气的胸膛中流出。


    “他把我们的计划泄露给了对东科,叛徒必须死。抓紧时间, 在苍蝇围上来之前离开这里, ”斯内德无意解释更多,点了一下伯尼斯,“你去收拾干净。”


    伯尼斯敢怒不敢言,把拖把转得快起飞才堪堪赶在飞船起航前搭上。她透过玻璃, 远远看着被自己刷得十分干净的地面片刻,带着陶醉的心情去找阿尼亚。


    同时, 驻扎在东国的西国间谍们收到了弗利吉斯特工定期联络中断的消息, 这意味着斯内德已经开始了行动。要是微缩胶片落到东国手里, 东西双方很可能再度开启全面战争,状况刻不容缓。


    枭计划先暂时往旁边靠, 正处于弗利吉斯的黄昏和夜帷汇合,交换了情报,需要率先完成夺回微缩胶片的任务。


    黄昏坐上夜帷准备的小型飞机,她本人已经先一步搭上东国的伊诺米蒂号。黄昏一进来就看见一框框摆着的樱桃,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夜帷毫无温度的话语。


    “前辈,不要被生活麻痹了神经,枭计划不该出现无法挽回的失误,请坦然承认买不到利口酒的事实,用利口酒速成法从头开始制作。玛库纳利的樱桃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再怎么说都来不及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从空管频道中听到了阿尼亚的声音,对阿尼亚为什么会被卷入事件、吃下微缩胶片,他并没有半点好奇,强烈的胃痛感静静地弥漫。


    他和约尔避重就轻地解释一番后驾驶飞机离去,约尔犹豫片刻,觉得是该“一家人就得在一起”,徒手抓住尾翼,伴随黄昏飞翔在夜色中。


    于是等尤里到时,已经人去楼空。


    规规矩矩乘坐火车,从巴林特抵达弗利吉斯需要半天之久,所以他甩掉保安局的同事后用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手段将过程压缩为数小时。


    抵达弗利吉斯的某座城市里,他想起怀特小姐说过“弗利吉斯很冷”,于是买下了眼前橱窗中陈列的手套。如获至宝般捧着它们奔跑。


    等他带着傻笑从轨道爬上来,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站台。


    天色晚了,又风雪交加,即便如此一个人都没有也不正常。尤里不知道站台被军方清空过,他只是为伯尼斯没来接他感到十分失落。


    不过尤里没有半点要埋怨她的意思,难以抑制的欢快让他极快地重新振作,来到街道上去给她酒店里的房间去电。


    没有回应。


    永不停歇般落下的雪已经将脚印覆盖,不然他不止仅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可以顺着脚印找到她们。


    尤里面色沉重,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酒店,爬进了她住的房间里,也没有人。


    “伯尼斯·怀特”身份居住的房间被夜莺收拾得很好,按原计划她在接到尤里后会和他一起来到这里,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发展。


    温馨的房间结合她不见的状况狠狠刺激了尤里的神经,渐渐回温的身体没有让他真正温暖起来。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尤里抱着一丝希望,准备去找姐姐他们问问,说不定什么糟糕的事都没发生。


    然而,姐姐一家都消失了。尤里尽量冷静地闯入房间,卧室的窗户竟然还开着,吹进来的雪花把床铺都打湿了,劳埃德·福杰那家伙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场面发生,除非发生了十分危急,让他们不得不快速离开的状况。


    沉重的不安使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晕倒在地,但伯尼斯的身影支撑着他没有丝毫犹豫便迈开步子。


    然后被徘徊在门口的邦德绊了一跤。


    蓬松的大狗看起来非常愧疚,但主人们都不见了,它有些六神无主,以丰富多彩的肢体语言向面前的人类描述她们所遭遇的危机。


    尤里先入为主地觉得和军方有关,看邦德的演示她们是被人抓走了,在空军基地?甚至可能已经飞离弗利吉斯了?


    也算是歪打正着。他对邦德郑重地表示:“我知道了,你先待在这里。”


    邦德松了口气,软趴趴地躺了下来。


    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尤里的内心仍然没有一丝松懈,因为那个地方意味着危险与阴谋。毫无疑问,和那些危险事物毫无关联的伯尼斯会被狠狠伤害到。


    开什么玩笑,那种事他才不允许!就算是天空下导弹雨他也会好好保护她的!


    而飞船中的伯尼斯为当下的状况满腹担忧,不阻止斯内德上校,阿尼亚的下场只有排出微缩胶片被杀和被剖腹杀两种。可能是人性尚存,上校没有立刻选择第二种。


    阿尼亚,一定要坚持住啊!


    她和另外一些人一起被派遣驻守文件室,换班的人晚来了,伯尼斯早就等不及要去看阿尼亚,遂盯着门外。


    人终于来了,但不是换班的。她一上来就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其他同事,带着劲风的掌法可能把人打得脑浆飞飞了。伯尼斯选择不抵抗,保持一致被打晕了过去。


    对方甚至不忘补刀。


    得益于约尔的训练,迈入皮糙肉厚阶级的她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于是伯尼斯分外熟悉的,属于菲奥娜的声线传入耳中。


    “黄昏前辈,能听见吗?我这边的情报显示斯内德上校乘坐的飞行战舰在你的东北偏北方,距离约三公里。”


    隐约听见劳埃德赞赏的声音。


    “这么快就能找到啊,你真是可靠。”


    “夜帷,你做得很好。”


    他,居然真的是黄昏……


    彻底失去意识前,这就是伯尼斯唯一的想法。


    铁皮地板太冷,她没有睡太久就自然转醒,见夜帷的身影已经消失,身上的疼痛感告诉她夜帷确实来过。


    为了避免有自己这种情况发生,伯尼斯对昏迷的其他人再度补刀后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跑一半右腿抽筋了,停下来揉揉再继续。


    她首先慌慌张张地跑到上校面前,顶着他威严的目光不顾礼数地大喊。


    “战舰被入侵了!”


    出于不明原因,她并没有如实讲出夜帷的特征,反而说着“男性入侵者”误导他们。等他们都跑出去找入侵者,她趁机把阿尼亚带走。


    对方却说起不相关的话:“你什么时候开始用香水了。”


    自己身上没气味才对,是残余吗,这家伙鼻子真灵。


    伯尼斯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是女朋友……”


    上校多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其他人都走了,伯尼斯提心吊胆等着上校的对自己的决策,就算没发现她的破绽,以他的性格,让没赢过入侵者的下属先去领罚大有可能。


    沉默被第三人打破,士兵报告让阿尼亚排出微缩胶片一事并没有进展,成功转移了上校的怒气和注意力。


    于是他吩咐道:“那就剖开她的肚子。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快去。”


    这个“你”指的自然是伯尼斯。


    机会被送到面前,伯尼斯顿时觉得他和蔼可亲起来。


    进到医务室里,两个小兵用咖啡渣香蕉一类的东西围着阿尼亚,手里拿着咖啡壶念念有词,场面一度十分神神叨叨。


    伯尼斯轻咳一声,和他们讲了上校的吩咐。他们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害怕,但庆幸于担负这种残忍任务的不是自己而庆幸,连忙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阿尼亚停止了在床上蛄蛹,和伯尼斯同步露出得意的笑容。


    “还憋得住吗?”


    “阿尼亚……已经忍不了了。”


    “没关系,你看这是什么?”伯尼斯掏出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纸尿裤,原本是军用成人纸尿裤,被她巧手改造过更贴合小孩的尺寸。


    阿尼亚的眼神顿时非常绝望,但她娇羞地一扯帘子,还是自己换上了。


    对不起父亲,这身衣物你就不用洗了,直接扔掉吧……


    伯尼斯环顾四周,她可以打破玻璃从战舰外面走,还要照顾阿尼亚就有些勉强了。那么只剩下从门出去。


    那两人中的一个敲了敲门,伯尼斯带着阿尼亚躲到门后。


    “那个,我拿了止血绷带和缝合线什么的,可以进行吗?”


    “没问题。”


    等他开门的瞬间伯尼斯便敲晕了他,顺便击飞了把守在门口的另一个人,带着阿尼亚扬长而去。


    第65章


    伯尼斯带着阿尼亚一路堪称畅通无阻, 丝滑地来到隐蔽的转角。飞行战舰内很安静,那些人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发现她们。


    途中她一路撒下小型微缩炸弹,等前往武器库开走直升机逃之夭夭后引爆这里, 经过精确的计算,无论怎么调查都会是意外的坠落事故。


    等落地后把阿尼亚送回家,然后她再告诉同伴精确的接应地点,一同前往多瓦。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伯尼斯敏锐地察觉到装载于外围的炮台动了, 沉重的轰鸣声透过层层铁板传来, 连绵不绝。看来是遭遇了外敌, 还极度难缠。


    难道是被西国的舰队拦截了,第N次东西战争就此爆发?


    其实唯有一小只黄昏驾驶的飞机在遛炮台,再加上躲进里面的约尔。和平时期禁用的对空导弹不过让黄昏微微皱眉, 他操控飞机扎进战舰中迫降。


    剧烈的震动让伯尼斯差点摔了一跤,当务之急是找到逃离这里需要的直升机。


    其实她准备了两枚降落伞,希望不会用上。


    黄昏所驾驶的飞机给战舰开了个大口子, 与不断灌入的风雪不同, 战舰内部很是火热。都不需要伯尼斯引爆,大火便熊熊燃起,覆盖了大片区域。


    对伯尼斯来说不知何时会坠毁的战舰内部是危险的,但对军团的各位来说也是一样。


    一位女人在外甲板上奔跑, 不用多说,是为了赶上劳埃德抄近道的约尔。监控传来的画面非常清晰, 让人不得不相信就是有人的存在便是在挑战人类的想象极限。


    这已经让人把二十多年的震惊都用完了, 另一位军团成员再度看到类似的景象时无法维持表面, 近乎破音。


    “还有个男人从下甲板爬过来了!”


    尤里·布莱尔,20岁, 从未对女性许下做不到的承诺,为了拯救恋人进个战舰,还没到硬抗原○弹雨的程度,小意思。


    他根据邦德的指引来到空军基地,敏锐地嗅到属于怀特小姐的气味,趴在地上仔细聆听好像能感受到独属于她的微弱心跳声。


    尤里潜入空军基地后依靠感官追逐伯尼斯的身影,意识到她在战舰上时战舰已经启程了。他手脚并用地搭上甲板,为了不引起骚乱隐藏身形,在下围寻找伯尼斯具体在哪。


    然而刚刚弹药疯狂发射,又发生了爆炸。这意味着她很可能陷入刻不容缓的危险之中,不是用理智思考的时候!


    他被强风吹乱的黑发下,与英俊的五官不同呲目欲裂的狰狞表情,还有尤里如履平地迅速行动,仿佛被发现的蟑螂般迅速躲藏起来连须须都找不到的身形,让少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斯内德少校失态地大叫:“都杀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弹药被躲过,下属们一个接着一个送。


    尤里在风中呐喊:怀特小姐,等着我!


    伯尼斯感觉自己有些太紧张了,出来半天没有半分动静,共计有零个人出来追击她和阿尼亚。就像走在自己家一样,很放松。


    或许是不想让事情太容易发展,从火车上就结下孽缘的二人组再度出现,伯尼斯再次解决这两位生命力顽强的家伙,闹出来的动静有些大,又引来了一位敌人。


    伯尼斯眼神凛然,一脚踢上去却被拦住了,还险些被对方反控制,她内心暗暗严肃起来,这家伙不好对付。


    乔装成东国军人的黄昏也是这么看乔装成东国军人的伯尼斯的。


    阿尼亚被她控制在手里,恐怕要费好一番功夫。那两个军方的人是被她干掉的吧,真实身份也存疑。


    可现在不是磨磨蹭蹭的时候。


    双方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伯尼斯决定引爆他后方的小型炸弹,黄昏在她的视线死角掏出枪支,在生死时刻——双方的动作因阿尼亚大喊戛然而止。


    “阿尼亚要逃走了!”


    伪装之下,二人的表情都是满脸疑惑。阿尼亚居然真的跑了,他们不约而同地要去追,伯尼斯又听见阿尼亚幽幽的声音。


    “阿尼亚要找父亲,父亲你在哪?是在这里吧?”


    这提示太过蹩脚,不过电光石火间伯尼斯仍领会了阿尼亚的意思。于是她眼睛一眨,对黄昏流下泪水。


    “果然我还是不忍心,把这样的小孩从她家人的身边夺走!你这铁石心肠的混账,就由你去追她!”


    黄昏:?


    黄昏:“嗯,好的。”


    于是伯尼斯顿时成了闲人。


    大名鼎鼎的黄昏在这,东国的计谋注定成为泡影,不用太担心战争立刻到来,前提他们的目的仅仅是追回会引发战争的存在。


    西国的间谍不值得付诸信任,但阿尼亚信赖的父亲…可以给他证明自身并非不拥护于战争推手之下的机会。


    但计谋不成功便意味着此事会成为丑闻,伯尼斯搜集了相关证据。


    要向后继者交付的东西变多了。


    伯尼斯在战舰中闲庭漫步,侧耳聆听火焰引起的爆炸与噼啪声,当她看见拐角处的那片衣角时陡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起放下了警惕性。


    她连忙退回去藏进最近的房间里,撕毁了伪装再出去。因为伯尼斯先于思考认出那是尤里,尤里肯定也是一样的。


    不禁寄希望于他刚刚没看见自己,心绪如花枝般随风摇曳起来。尤里问:“怀特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借个洗手间。”


    “那个,就是不小心走到了这附近我看周围没有人,想试着找下洗手间,结果飞船突然开起来了……”


    伯尼斯慢半拍回答,慌张地补充蹩脚的借口,时光无法倒流,懊悔不已也没有用。


    尤里感慨:“那真是太不幸了。”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是信了还是没信,看上去是信了,尤里一定会相信自己,但普通人能够不去质疑吗?


    恍然之间伯尼斯观察着他,注意到他带有硝烟痕迹的衣角。见伯尼斯抓着破损处不放,脸色瞬间变差,尤里汗如雨下,突然想出来一个好借口。


    “因为天气太冷了,在办公室里烤火的时候不小心离得太近了!回过神来就烤焦了。”


    伯尼斯有些生气,但听了他的说法那口气提不上来,便柔和地叮嘱:“你也太不小心了,下次要注意点。”


    他连忙点头。


    二人之间的宁静没有持续很久。


    “尤里!”


    伯尼斯再度叫住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不发表疑问是好事,她甚至不必费心去编造谎言。


    无关现在满是火光的战舰,伯尼斯遵循本心说:“希望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不希望你再称呼那个虚假的姓氏了,在快要离别的现在。


    尤里没能立刻理解她在说什么,让伯尼斯又说了一遍,待听清之后,红色迅速爬上脸颊。伯尼斯一鼓作气逼近了他。


    “叫我的名字!”


    尤里可耻地移开视线,小声说:“伯尼斯。”


    她情不自禁抱住了他,叹了句过于经典的“我爱你”。尤里应该高兴,实际上他只感受到没由来的不安。他想消除这份不安,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想说。”她如此承诺,让尤里放下心,再一次选择相信她。


    然后伯尼斯说:“这里太危险了,和我一起离开,去安全的地方吧。”


    尤里控制不住地开心,立刻答应,伯尼斯也是一样的心情。她拿出降落伞分给尤里,和他一起站在外甲板上。


    从高空俯瞰风景时,人类能直观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人类对地球来说与从天而降的雪花类似,即便千百人从高空飘落在摔成一摊水,留下的不过是连伤痕都称不上的东西。


    然后又对身为人类感到自豪,尽管是如此渺小的我们,依旧能站在这么高,这么高的地方。


    大雪依旧不停,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寒风中,却像被阳光照射的冰凌般悄然融化,变成茫茫冬雾飘向远方。


    看着彼此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生出了雪花和自己都是绕着对方旋转的错觉,便把自己一同献上了。


    极端气候时诞生的吻踉踉跄跄,夺走了许多生机,结束之后仿佛气若游丝。想要拥抱,于是遵循了愿望,就这般一同朝着地面下坠。


    他们比较幸运,没有坠落在除雪以外一无所有的地方,有大片被冰霜覆盖的森林作为缓冲,二人毫发无损地脚踏地面。


    火红与漆黑双色的战舰很快从眼中消失不见,除了他们脚步声外唯有雪花轻轻拂过,连风都无声无息,让人诞生出种在世界之初,只有他们亚当夏娃的希冀。


    尤里正享受着难得的时光,伯尼斯冷不伶仃地开口:“你是不是抛下工作不管出来的?”


    他的神经顿时紧绷到极致,又听见伯尼斯说“我就是问一下”,顿时松懈下来,张开就是一连串谎话。伯尼斯盯着他,语气轻松地说。


    “尤里不要骗我喔。”


    尤里眨巴着眼睛,以低落的语气将他耍了上司才得意出门的经历如实说了。出他所料,伯尼斯并没有生气地批评她,反而高兴到了在尤里看来很不正常的地步。


    第66章


    尤里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这份不正常意味着什么。


    他和伯尼斯讲在旅馆里发现的状况, 希望以此为契机敲开秘密的门扉。伯尼斯没想到邦德刚好让他截胡了。


    尤里:“姐姐他们会不会有事……说起来刚在那架巨型飞机上,我好像听见姐姐的脚步声了。”


    是别人,伯尼斯可能会担心一下, 可既然是约尔,她把战舰上所有人都消灭掉都不在话下吧。


    再加上一个传奇间谍黄昏。


    伯尼斯感觉他们最该担心的是焦虑等待这三口的邦德。


    福杰一家无愧于伯尼斯的想象,夫妻二人正在战舰上大开无双。


    不过,先帮他们把尤里糊弄过去好了。


    尤里没想到伯尼斯和自己补充了一大串福杰一家的情况, 根本没能把话题拐到伯尼斯身上, 有些闷闷不乐。


    伯尼斯疑惑他为何如此安静, 选择沉默地观察。


    不说话, 动作便愈发利落。他们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城市。鉴于世界纪录的保持着恐怕是约尔,他们的快还是在人类范畴内的。


    见到熟悉的光景, 伯尼斯的话陡然多了起来,带着尤里横穿城市集市时兴致勃勃地与他分享,但尤里看上去兴趣不大。


    她不禁担心起他, 肯定是遭遇了严重到不愿意和自己说的坏事。原因多半是自己吧, 他在抵达弗利吉斯的路途中究竟遇见了什么?


    二人怀揣着大同小异的担忧,在看见那天幕下的摩天轮时想法达到了高度一致。


    “要去坐摩天轮吗?”


    他们有些惊讶地与彼此对视,心绪仿佛因撞上的视线通通暴露,于是害怕地移开了目光。


    无言坐在对面, 他们仿佛被装在同一个里的金鱼,只是呆滞地吐泡泡, 无法分辨是不是在看对方。


    因为与伯尼斯的交往, 尤里对摩天轮充满憧憬, 尤其是“在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接吻便能长长久久”的传闻。


    但现在他无法提出要求,气氛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把本可以诞生的恋爱幻想打碎了。


    雪花落下,被风卷着糊向他们。伯尼斯数着玻璃上的冰花,隐藏在深处的不安,仿佛一瞬间彻底消失了,唯有指尖被冻得微微发麻格外清晰。


    直到尤里的手指靠近她的指尖。


    摩天轮就要升到最高处,尤里不愿意他们连憧憬恋爱传说的资格都失去。


    伯尼斯用余光扫向外面,弗利吉斯集市的彩灯恰好漫过他们脚下,繁华无比,就像是酒神的餐桌。


    “伯…尼斯,你喜欢弗利吉斯吗?”尤里唐突开口,唯一出卖他其实很紧张的是衣领下高频率滚动的喉结。


    他的手指其实也很冰冷,在冰天雪地中前行,可以说是必然的后果了。


    伯尼斯和他不由自主地向彼此靠近,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伯尼斯想起迄今为止,在东国遇到的一切。


    她试图说话,却恐惧于言语化作女巫的魔法,而他冰冷的手变成猎巫的火把。尤里好不容易抵达了平常的体温,义无反顾地送给了伯尼斯。感受着与他十指相扣的触感,伯尼斯才敢开口。


    “我不喜欢弗利吉斯,也不喜欢生活在东国,想着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不愿意多看。但是尤里热爱着,那么我……”


    晶莹的水珠落下,尤里以为她哭了,实际上是凝结在睫毛上的雪花化开了。她的表情并不悲伤,是平静的、毅然的。


    “我想,这个地方现有的规则、秩序,一定是有价值的。”


    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不会强求。


    尤里错误地理解伯尼斯传达的信号,松了一口气。伯尼斯意识到了,于是微微皱起眉,尤里没有看到,或者说看不到。


    “我要在这里,和伯尼斯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尤里不知第几次将内心的想法宣之于口,“所以妨碍和平的障碍我会全部消除。”


    “尤里,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和平是无法抵达的,虽然大家都在努力,但东西国紧张的形式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的。”


    “‘获得和平’从来不是进行消除行为的正当借口。”


    这句话有些悲观,又像是在指责自己。尤里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做的事当然是有价值的,那些被自己抓住或扼杀于摇篮中的害虫,还是不管他们,谁知道会引发多大的动乱。


    虽然尤里对管理大众没有丝毫兴趣,但他认同这种做法。


    于是他反驳了伯尼斯。


    大部分人都是没有判断能力的蠢货,为避免蠢货们引发糟糕的情况,严格监视他们的行动、控制信息的摄入,都是必要的。


    伯尼斯有些恍惚,人在年轻的时候是不是都是一样?想为世界做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你可以对人类更宽容一点。”


    “诚然人类是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每次的理由都大同小异,无法吸取任何教训。除了科技造成的杀害力更大,和动物并没有区别。”


    “然而人类有反对、批判战争的意识,随着时代的变迁,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战争现在是无法消除的,但未来就不一样了。”


    总有一天。


    所以,现在什么都别管了,和我……


    短暂的怔愣后尤里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摩天轮之旅抵达尾声,他和她一起从轿厢中出去,重新脚踩地面。


    伯尼斯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稚气的话,不禁有些恼怒,和尤里对视后同时笑了出来。


    毕竟已经错过了。


    即便不在升到最高处时接吻,他们也不会有问题的!尤里如此相信着。


    他诚恳且认真地向她诉说:“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也没有伯尼斯小姐那样对未来的其他人有所期待,我只在乎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发生战争太麻烦了,危害到姐姐的安全、妨碍我们的幸福,所以不要——就是这样。”


    春绿的眼眸微微闪动,藏不住的欢愉在深处荡漾。她太高兴了,兴奋到不假思索地将唯一的担忧脱口而出。


    “‘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后约尔她处于安全的状况。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


    尤里点点头:“没错。”


    伯尼斯放任笑容出现在自己脸上,已经不需要再做伪装。她拽住尤里的手腕,欢快地拉着他往前跑。


    她太高兴了,高兴到说话颠三倒四,重新和尤里介绍了一遍沿途的风景。由于快乐感染了风雪,同样的话听起来似乎不同了。


    尤里并不在乎伯尼斯把话重复多少遍,永远般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伯尼斯转过头,刚好撞上他眼底浮现的温和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


    她让他在楼下稍等片刻,去拿了相机,和尤里分享拍摄的照片。原本很是得意地要让尤里好好看,不料有几张拍糊了,逗得尤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伯尼斯和尤里边走边看,尤里发现他们再度脱离了都市,而伯尼斯如枝头歌唱的夜莺般哼着陌生的曲调。他感到迷茫,于是开口问:“我们要去哪里?”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盯着他,随后笑道。


    “秘密。”


    伯尼斯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夸张。


    血液涌动,感受到原始的激动,与伴随而来的温暖。


    现在她遇到的,是独一无二的时机。


    她已经准备回到多瓦,现在各种信息正逐渐从东国消失,交付了本次由东国空军引发的问题的资料,但还没有联络同伴,和他们敲定接头地点,档案尚未处理好。


    伯尼斯意识到此刻,自己是自由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不被束缚的冤魂。


    她可以告诉尤里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他有心追究,疏剪计划也早已换了人,她的死亡不会对计划和多瓦产生影响。


    如果尤里和她离开,不会有东国的人追踪到属于多瓦的他们的踪迹。


    雪地依旧晶莹闪亮,看久了难免厌烦。伯尼斯却总觉得今夜落下的雪构成了一个新世界,眼中所见都那么新鲜。


    战舰终被火光与连环的爆炸吞没,如流星般划过夜幕。黄昏操纵着它擦过钟楼,冲向远处的水面,也掠过伯尼斯头顶的天空。


    战舰已成为残骸,黄昏驾驶的、扎在战舰上的飞机也不遑多让。原本夜帷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再怎么坚实也撑不住了。


    “我爱你,尤里,”伯尼斯说,“我不愿意欺骗你,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


    落在地上的不再是雪花,而是鲜红的樱桃。云朵是神栽种的树木,樱桃就是这棵树的花瓣,被风一吹如跳舞的星星般欢快地踏在地上,柔软地裹上冰霜。


    在这场不真实的樱桃雨中,伯尼斯对他伸出手,尤里却无暇去看。她的话炸在耳边,在他耳畔留下可怖的嗡鸣。


    “一直希望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因为我的姓氏是假的。对不起,骗了你。”


    “我是来自其他国家的间谍,不是西国哦。说起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和平’,没有对东国做过坏事。你的话一定会相信我吧。”


    “现在我要离开东国了。”


    “和我一起走,好吗?”


    他勉强挤出声音:“…迄今为止,全都是骗我的?”


    “不,喜欢上你这件事是真的。”


    “你以为现实是童话吗,”尤里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是保安局的人,我会把你带去拷问,让你的恶行付诸东流。”


    “我当然明白,再怎么说,我比你的姐姐还大一岁。如果你要抓走我,我就让你看看刑具下的不屈童话。”


    话虽如此,伯尼斯却觉得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尤里会答应自己,她在心底这样傲慢地认为。


    尤里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伯尼斯想去扶他,不料被尤里狠狠甩开。


    比天空所降的樱桃更为鲜红的眼瞳刺痛了伯尼斯。他眼中所包含的汹涌恨意如同潮水,化作眼泪疯狂地滑落。他们会迎来怎样的发展不言而喻,伯尼斯如坠冰窟。


    她还以为和亲爱的恋人躲在温暖的轿厢里,等着摩天轮升到最高处,许下幻想中的誓言。但他们站在的是东国的土地上。


    摩天轮从最高处下降时立下誓言的机会跟着烟消云散。伯尼斯听见彼此的心中传来一致的冰层断裂的声响。再度望向彼此,就像在看那些被他们送上死路的异国秘辛。


    第67章


    雨刚停不久, 空中弥漫着汽车尾气和泥土混合的潮湿气味。靴子不慎踩入水坑,溅起阵阵涟漪。


    尤里面无表情地走过,仿佛意外并未发生, 但靴子上的水痕做不得假。


    表面上和以前的工作状态没有差别,实际上很不稳定,时好时坏。可并没在任务中酿成错误,交给保安局事业的时间也愈发多了。中尉无法评价他的这种改变。


    他的恋人被卷入弗利吉斯的空军事故失踪至今, 刚得到消息的中尉本以为尤里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但他并没有, 积极到令中尉的良心隐隐作痛的地步。


    “本次任务结束后, 你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尤里瞪圆了眼睛,中尉不由感叹这时候他才像个年轻人。


    “我不能——”


    “局长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再保持这种状态下去, 在你姐姐那里也会露馅的,用未来的时间好好调整。再拖下去会越花越久的。”


    “…我明白了。”


    尤里终于不说话了。他的精神和进行任务的身体被剥离成两个极端,自大雪纷飞的那日起便在耳边萦绕的烦躁与焦虑从未远去, 无形中将他束缚。


    半年前伯尼斯坦白的日子, 他放跑了她。


    “我是因为相信间谍、她在多瓦真的没做坏事”这种说法,尤里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一分一毫。他成年后的时间大多是在审讯室中度过的,按理来说,伯尼斯和那些满口谎言的蛀虫并无差别, 可他又实在无法将习惯出现在人生中的两者联系到一起。


    或许那天他应该留住她,伯尼斯真的会和她所说的那样在酷刑下不屈不挠。但是他没有做到。


    伯尼斯给了他选择的机会, 而他逃跑了。


    尤里似是不敢和她对视, 恐惧从无比喜爱的、那片春绿的湖泊中看见厌恶、嘲弄、害怕和算计。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世界是假的,一定是出了错, 就像从天空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樱桃。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是不是最开始就是了?


    他动了手,而伯尼斯没有反抗,枪口抵在额头上,她看上去悲伤又平静,仿佛在说“你也是这样”。尤里的呼吸变得沉重,他感到近乎仇恨的愤怒。为她认为自己是能被玩弄在鼓掌之中的蠢货、不管被做什么都会继续摇尾巴的狗、为讨人欢心送上所有的耗材,而自信满满地在自己面前戳破了谎言。


    可悲的是,在她面前,他确实变成这样了。


    尤里紧紧扣着扳机,指节关节泛起苍白。伯尼斯忽视他的过度反应,抬手为他擦去眼泪。她的手就无害地停在眼角下,尤里看见她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别在这里干掉我,我的价值仅在情报。你应该把我带回去,不是吗?”


    尤里缓缓地闭上双眼,想要压制住失控的情绪。微微颤抖的身影从喉咙里飘出来。


    “……我不要。”


    伯尼斯戏谑道:“把放在第一位我还会佩服你一下…不过我也没差。要下定决心抛弃东国的一切是有些困难,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尤里,我爱你,和我一起走吧。”


    恋人是很重要。


    并不是不愿意抛弃在东国拥有的一切,是作为保安局的一员,他也有不能让步的东西,以及对欺骗的愤怒。


    无法原谅。


    短暂的沉默。尤里抬起枪,扣动了扳机。


    血花四溅,可能是擦过了她的手腕,也可能留下了致命伤,他无从得知。伯尼斯在下个眨眼前便消失在视野中,仿佛振翅离去的鸟,而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他往回奔跑,一路上不自觉去追寻周围的风景,没有她,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刚才发生的都是真的。自那之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为什么没问她愿不愿意继续待在东国…为什么没把她留下来呢?


    第二天,尤里顶着泛红的眼圈去上班,在惩罚到来前先一步开口。


    “我的恋人不见了。”


    没有商量过,但两人意外地默契,将突然消失处理为“卷入东国军方在弗利吉斯的事故失踪”。而这默契让尤里难以忍受。


    他帮助蛀虫、叛徒隐瞒了一切。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继续,不然国家会陷入危险之中……他得做更多才行,就由他自己来调查。


    很多时候尤里都在怀疑自己的世界,以及是不是不该去幻想最好的未来,满心期待然后过度依赖某人,最终没能思考出结果。


    尤里在私下追寻伯尼斯的行事轨迹,摘下了滤镜,唯独在自己面前展现的蛛丝马迹实在太多,尤里确认了她是来自多瓦的间谍,顺藤摸瓜让他发现了多瓦的一些痕迹,踩点跟踪。


    还有威胁性最大的黄昏还没抓到尾巴。


    再加上平常的工作和保安局义务加班,尤里忙得天昏地暗,浑身散发着黑气。中尉每天都担心约尔突然去世,让他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中尉做了个手势,尤里瞬间回神。


    从机场方向缓缓驶来一辆憨厚可掬的嫩黄甲壳虫,来自多瓦的外交官在保镖的送下下来,再交由保安局一行人护送。没有大张旗鼓地迎接,很低调。


    除了留着可笑胡子的年老外交官和一位男性秘书没有其他人。尤里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遗憾。


    多瓦作为被夹在东西间的国家,在东西冲突屡遭战火波及的时候,领土成过冲突前线受难。即使如今两国表面和平,仍然存在军事误判等等会威胁到多瓦的状况。


    东西国分裂的历史阴影也造成多瓦遭受领土争议的冲击,多年来多瓦一直保持中立。


    如今派遣外交官来到多瓦,也不过是“双方下注”,和往常一样保持沟通渠道开放,又需避免过度介入东西事务。西国那边也同样派遣了。似乎是想担任调停者的角色。


    而东国的主战派并没放弃东西统一,多瓦两头下注的行为就是“否定东国的权威、承认了西国是独立的国家”,如此恶意满满的机会主义让人不齿。


    自多瓦来的人成了两国的焦点。


    “要看紧他们”,局长是这样下令的。


    可惜的是第一日无事发生,多瓦的外交官很是乖巧。尤里和同事换班后离开,准备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他的脚步在街口突然停止。


    心跳突然开始加速,沉重地撞击着胸膛,又轻得如同被风吹起的树木,轻轻颤动。尤里冲着与住所方向背道而驰的方向迈开一步,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连抗拒都不曾升起。


    厌恶之情无法阻拦心绪高涨,目光紧紧追随着总先一步消失在转角处的某个人,落后的每一秒都是煎熬,让人忍不住更加期待降临的美好。他不是很清醒,混混沌沌地没想到期待真被印证了又能怎么样。


    他脚步不仅不停,还默默加快,终于在一个转角口遇见了她。


    那位陌生人不明所以地上下打量了尤里一番,尤里只得以礼貌的笑容回应:“对不起,认错人了。”


    对方快步离去,尤里不禁陷入低落之中。他有些恼怒地想,如果是伯尼斯遇见了自己,肯定立马跑了,更别提迫不及待就要见面。最糟糕的说不定她认不出自己,已经把他这个人忘了……尤里越想脸色越糟糕。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尤里抬起眼,看见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她静静凝视着自己,嘴角挂着浅笑,尤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转瞬间便消失不见,尤里眼中只捕捉到几缕飘荡的发丝。


    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响了几下,之后再无动静,仿佛引导他踏入陷阱的诱饵。


    幻觉般的现实不符合他对重逢的一切幻想。尤里为她的捉弄生气,却远远达不到发作出来的地步,不得不上去追时,又几次被伯尼斯甩开,火气才慢慢积攒。


    伯尼斯想不到她这辈子还有主动申请加班的一天。


    在ACCA里伯尼斯没有害怕的对象,几位长官比他也大不了很多岁,唯一有几分尊敬的对象是格罗苏拉长官。伯尼斯致力于将交通收为ACCA管理时,主动帮助并出了很多力的高层唯有他,伯尼斯心底对他还有几丝感激。


    出于这样的原因,她向他提出了再度加入疏剪行动的申请。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说。


    “是的,不过还不到退休的时候。那边的情况有些危险,我认为我必须去那里才行。”


    等待复职期间,很闲的伯尼斯意识到自己在多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在东国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而自己满脑子都是尤里。


    伯尼斯搬出了一大堆有理有据的分析来说服他,真实的理由唯有“要去见尤里”一个而已。格罗苏拉长官是听进去了还是看出什么了不得而知,总之他答应了。


    她作为计划的一位普通成员再度来到东国。


    狂奔到呼吸都困难的时候,尤里终于抓住了她。


    “你为什么回来——”


    他的声音中充满威胁与压迫,伯尼斯却不害怕,在尤里后半句“我要逮捕你”出来前歪歪脑袋。


    “这位先生,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你好像并不认识吧。”


    尤里神色冷峻,上手就去扯她的人皮面具,却只捏疼了她的鼻子。伯尼斯可怜兮兮的狡诈模样让愣神的尤里冷笑一声,在心中立誓迟早要撕下她的伪装。


    第68章


    心里这么想, 但实际实施起来太困难了。伯尼斯的伪装可谓是滴水不漏,尤里抓不住证据,而之前因为她坦白而暴露的多瓦方踪迹也在悄无声息间从尤里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才是她真正认真起来的水平啊, 以前真的是喜欢上他才放水了……不对,不能这么想。


    一股莫名其妙的烦扰充斥了尤里,他称之为对蛀虫脱离掌控的急躁。随着伯尼斯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那种情绪也消失不见。


    当尤里下班时路过一家咖啡馆, 披着易容的伯尼斯正在帮其他人做关店准备。她主动凑上前来, 笑眯眯地向尤里打招呼:“你好, 我是新来的招待生, 叫我南丁格尔就可以了。”


    要严查这家店。


    尤里阴恻恻地盯着她:“你的代号果然是夜莺。”


    伯尼斯回以疑惑的表情。


    “你突然说什么呢,我可一个字都听不懂。”


    接下来的两周内,尤里在这家咖啡馆消费了二十九次。


    一切都是为了抓住她的尾巴!尤里想。


    按理来说尤里对这家店来说是大客户, 但他每次点了咖啡不喝,纯盯着伯尼斯的行为实在是过于瘆人,让人很是不安。


    经过精细周密的调查, 这家店不属于多瓦, 伯尼斯纯粹在这打工的可能性很高,她就像只是在学习泡咖啡的手艺,生活得很有闲情逸致。


    尤里发现伯尼斯会根据日期更换不同花纹桌布,他看着时总是想起他们过去谈论的有关于花的话题。即便不是她的工作日, 伯尼斯也会以客人的身份前来,尤里每次来都能见到她。


    我要恶狠狠地使唤她!这么想着, 尤里对伯尼斯毫不手软, 尽心尽力做一位麻烦的顾客。


    “南丁格尔, 去给我换一杯柠檬水。”


    又或者。


    “这什么啊太难喝了,你!说的就是你南丁格尔, 去给我重做一杯!”


    专门挑她忙的时候这般。


    但伯尼斯总是能完美应对,让尤里一次次挫败,他也因此来的频率越来越高。


    某日,尤里灵敏的听觉捕捉到后厨中其他招待员和伯尼斯的交谈声。


    “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好可怕啊。伯尼斯你是惹到**了吗,还有他为什么叫你‘南丁格尔’。”


    伯尼斯苦恼:“我也不知道。”


    尤里顿住了,惊愕地看向她的方向。


    伯尼斯根本没用假名。


    但是她告诉自己“南丁格尔(夜莺)”的关键词是为什么,难道是不想欺骗他给他代号的提示吗……不对不能这么想,她就是单纯在耍自己而已。


    话说回来名字都不带换的她也太嚣张了吧?!!完全没把他们保安局放在眼里。


    尤里远远看见伯尼斯笑了,他脸上的表情顿时阴郁万分。


    耍了自己就这么开心吗。


    因为尤里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狠狠瞪着伯尼斯,恕她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目光传达的不同含义。当他没来咖啡厅的第三天伯尼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非常生气了。


    ……为什么?


    她好像不该问,因为原因遍地都是。


    不过,作为做错的人她很有主动出击的义务。


    难得的休息日,尤里选择了随便走走。


    往常他是绝对不会做这么没效率、没意义的事的,有这种空闲时间不如多去清理两只蛀虫。他一直以来朝着目标毫不犹豫地前进,从未陷入过需要靠“散心”来舒缓心情的地步。


    东国战争历史展览馆内比较冷清,这里对出入人员的登记制度很严格,巡逻的警察也很多。有专员盯着,防止有人在馆内对东国政府过去的决策出言不逊。


    来的大多是学校要求带孩子来的夫妇和参加过东西战争的人。


    伯尼斯绝对不会来这样对她百害无一利的地方。


    然而,尤里的推测再次落空了。


    在他刚把伯尼斯抛之脑后,放空大脑时,伯尼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她明显对玻璃内的战争遗留物毫无兴趣,但还是在尤里面前点评道。


    “真是伟大的指挥官,居然在弹药耗尽的情况下用这种佩刀连杀十人,太让人敬佩了。东国万岁!”


    就是把旁边的介绍用激昂的语气念了出来。


    情绪支配大脑,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揪住了伯尼斯的领子。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很愤怒,却无法分辨这愤怒来源于被挑衅,还是因为她来到了对她而言危险的地方。


    “…在博物馆安静点。”最后他颇为狼狈地说。


    伯尼斯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消失了,她长久地凝视着尤里,目光中带着几丝惊奇,就好像看见了新生物那样。尤里凶狠地瞪回去,她才收回目光。


    他居高临下地发问:“你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伯尼斯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其实是来到东国的流亡艺术家,不得已在咖啡厅打工维持温饱。我出于对西国的美好憧憬搬到西国,却在饱受西国迫害,于是我一边唾弃西国一边回来了,顺便瞻仰一下我的故乡在战争中的英姿。”


    “…你在耍我吗?”


    “抱歉,不过我说的,现在都是真的。”


    尤里想捂住耳朵不再去听她的声音,但那样太懦弱了。于是他像雕塑般站着,毫不退让。一动不动的样子让伯尼斯有些想笑。


    伯尼斯的指尖悬停在玻璃上方,玻璃内是她刚刚感慨的展品。她唐突地问:“你喜欢它吗?”


    是指为了战争献身的精神,还是其他的?


    尤里的嘴角下拉得更厉害。他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喜欢伯尼斯问他此类问题,对尤里来说进入保安局的目的不过是“保护和平守护家人”,与其说坚信自己是正义,不如说“如果自己不是正义的那么事情想起来会很麻烦,会对不起把自己养育成人的姐姐”,所以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不去过多思考。


    没有兴趣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正义,尤里也不在意发生战争的东西两方,哪方是错的哪方是对的。


    尽管见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因为战争而走上歧路的存在,但尤里对战争的概念仍然停留在孩童时。父母因战争逝世时他还太小,没什么印象。记得最清楚的是姐姐和他在尼尔伯格的贫困生活,战争使得家里没钱姐姐不得不从事麻烦的兼职。


    “战争的残余就让姐姐不好过了,绝对不能再次发生”——对他来说战争带来的影响便是如此。


    剩下的事物没能给尤里看待事物的观念留下多少痕迹,所以他一直都很坚定,哪怕只有最简单的理由也能毫不犹豫地犯下恶行……


    可是她好像很在意这种没有价值的问题。


    但即便如此,尤里也说不出长篇大论,因为他真的没有兴趣去想,也不愿意为了欺骗自己的人去思考。


    他遵循本心说:“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没有兴趣。”


    “如果发生战争了呢,那就和你有关了吧?”


    尤里断言:“不会的。”


    他绝对不会让战争发生。


    但这种自满的大话说出来无疑是给伯尼斯嘲笑自己、钻言语漏洞的机会,于是他闭口不谈。


    伯尼斯冒出句温吞的:“很高兴能知道你的想法。”


    尤里的脸色再度沉下来,眉头拧得更深了。他看着展品,实际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寻转身离去的伯尼斯。


    虽然她看上去除了打扰尤里外什么都没做,但她确实是有在干正事。


    “让夜莺作为普通间谍活跃未免大材小用”——这是长官原话,于是她继续老本行,进行监视的工作。


    多瓦此番行事注定会引起双方忌惮,难以判断多瓦的立场,他们注定不会付诸太多信任。


    西国存在认为多瓦为了利益向东国出卖了不干涉战争的自由,东国存在认为西国与多瓦接触便是背叛。多瓦一副“我是来劝你们不要打架的”,把人当成的作态也让他们非常不爽,多瓦本国也有认为这番举措反而会加剧地区动荡的反对声。


    伯尼斯的任务是监视着同伴,为了不达到被双方忌惮、被排除在双方的关键盟友圈外的地步,对计划进行调整。要考虑到所有人的想法实在是令人头疼。


    在局势暗流涌动,谁都想评论两句局势的当下,能说出“不感兴趣”这种话的尤里算得上可爱了。


    但是她不能这么想……这种想法本质是对尤里的贬低,和认为他没有威胁的可爱宠物没有区别。作为欺骗者,她也没有如此轻松对待尤里的资格。


    伯尼斯长叹一口气,倒在床上。


    “还好有阿齐。”


    可以轻松对待的可爱宠物。


    旁听了伯尼斯心声全程的齐木楠雄面无表情。


    这半年里他做了不少努力,但没什么成效,回去的大门没有出现的趋势。空助又热衷于给他添堵,齐木楠雄每天除了想一拳打穿地球什么都不想做。


    更别提去帮助其他人解决的恋爱烦恼。


    反正是不可能真正复合的,绝对是be,这类作品都是这么演的。


    但是伯尼斯把放在尤里身上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他会很困扰的,宁愿朋友变成幸福的恋爱脑也不要被当成吐槽垃圾男友的垃圾桶就是这么回事。


    总之,现在的状况很棘手。


    齐木楠雄打着散心括号暂时性离家出走远离肉麻心声的目的逃去福杰家。


    第69章


    人工的乔装太碍事, 当时的齐木楠雄选择在伯尼斯面前露了一手变换颜色的能力,本质还是白毛,别人眼里的阿齐却是至尊三花。


    花色的改变, 在猫群里的待遇也随之天差地别。


    按理来说是不会被认出来的,除了阿尼亚这样有着读心能力的特殊存在。


    然而,约尔凭借直觉认了出来,尽管她下一瞬便在内心“可是颜色不一样…应该是阿齐留在巴林特的子嗣之一吧”为什么理所当然认定他有子嗣的口吻!而黄昏则根据弹跳角度、胡须耸动的频率在一秒内判断出了三花猫的真实身份。


    然后又找出一些细节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得出来和约尔一样的结论。


    原来会从这些角度暴露, 今后要仔细调整。现在的好学, 也是方便日后躲避其他麻烦角色。齐木楠雄想。


    不过话说回来…福杰夫妻现在的发展, 从应有的“黑暗沉重写实战争”变成了“恋爱喜剧”都算不上,历经半年,他们的发展是轻松夸张的喜剧, 还没有恋爱。


    还指望在他们身上找点思路,看来是不行了啊。


    ……


    说到底伯尼斯和尤里后续会如何发展不管他的事。可是想起伯尼斯遭受劫持时自己横插一脚的举动,说不定是造成他们变成真正恋爱关系的要素之一。


    …他是不会管的, 也没有愧疚。


    只是让事情继续坏下去会变成难以收场的大麻烦而已。


    绕了一圈, 齐木楠雄的考量又回到原点。


    阿尼亚有些惊奇,一边吃零食一边盯着吃猫罐头的他,齐木楠雅露出能吓哭三月奶猫的恐怖表情。


    「喂,别拿其他人的心声下饭。」


    “对不起!”


    “阿尼亚小姐, 你在和谁说话?”


    “这个…那个……其实是邦德!”


    这番熟悉的交谈给齐木楠雄一种什么都没变的感觉,实际上他已经习惯在这里生活到不会频繁想回去的地步了。


    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烦恼太多, 整只猫都散发着幽幽的黑气。


    零碎的心声被阿尼亚捕捉, 总之就是舅舅和舅妈暴露了还吵架了, 不能再在一起了。


    舅舅居然也不能接受啊。


    她再次下定决心不能让黄昏和约尔的身份暴露,扒完晚饭后拿过猫零食凑近齐木楠雄。


    “小猫, 过来过来。”


    看在她不是真的在逗自己的份上,齐木楠雄很给面子地和她一起走进阿尼亚的房间里。阿尼亚迅速关上门,黄昏和约尔并未在意她的举动,去整理餐桌和洗碗了。


    阿尼亚鬼鬼祟祟地在卧室里巡视一番,就算有监听器她也找不出来,此举纯图心安。


    阿尼亚正襟危坐:“你想让舅舅和舅妈和好,但是自己想不出来,对吧?求求阿尼亚大人就给你出主意。”


    齐木楠雄冷漠地看着她。漫长的对峙,在阿尼亚以为齐木楠雄终于要松口时,齐木楠雄只是伸了个懒腰。


    但阿尼亚已经憋不住了,于是一股脑儿讲了出来:“舅妈可以抱着舅舅痛哭一场,然后被绑架,然后绑匪把消息告诉舅舅,舅舅去救人,然后他们就和好了!”


    贝姬说昨天的《巴林特之爱》是这么演的。话说这电视剧怎么还没完结?


    齐木楠雄冷静分析。


    「不行吧,绑架的状况发生过太多次了。布莱尔很可能会起疑,甚至怀疑以前遭遇的危机、升温的感情都是假的。」


    “那、那怎么办?”


    绞尽脑汁,一小孩一猫都很沉默。


    过了半天,齐木楠雄幽幽道:「为什么是我们在思考这种问题?」


    这种问题应该交给有恋爱经验的人来想吧!


    听见齐木楠雄的想法,阿尼亚恍然大悟,表示:“那我明天去学校里问问贝姬。”


    不,这个询问对象也不太对吧?


    无论齐木楠雄是什么样的想法,翌日阿尼亚就拿这个问题去问了贝姬。


    “贝姬,其实我有一个朋友,她和恋人吵架后分手了,现在在冷战。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和好?”


    “这还不简单,让那个男生去做点浪漫的事唤回以前的美好记忆呀!在她楼下弹吉他唱歌、写十六页情书,买塞满直升机的玫瑰花,这样两个人就和好了。”


    阿尼亚:“但是想和好的好像是我的朋友。”


    “那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呀。”


    阿尼亚思考了一下,感觉伯尼斯堂而皇之做这种事,被恼羞成怒的舅舅抓进保安局的可能性太大了。


    于是她摇头表示不赞成。


    贝姬太喜欢这个话题了,课间不断提出各种方法。


    “替朋友给他发暧昧的短信把他约出来!”


    阿尼亚摇摇头。


    “因为有矛盾才会分开,只要疯狂吵架好几天问题就能解决了!”


    不行的吧。阿尼亚摇摇头。


    “让他们明白对方对自己有多好!”


    迟疑片刻,阿尼亚摇摇头。


    贝姬的热情因为阿尼亚的态度冷静下来,她非常担忧:“小阿尼亚你和男朋友、呸,你朋友和恋人的状况这么糟糕啊?”


    阿尼亚愣愣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我蛮想让他们和好的,因为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心声也全是对方。但是因为那种原因分开来是不能和好了吧。”


    从许多方面看,阿尼亚早已接受了世界残酷的地方。


    但贝姬不这么认为:“阿尼亚你听好了,绝对不可以放弃,错过喜欢的人是会后悔一辈子的,只要付出真心就一定能感动对方。”


    说到后面,贝姬的眼眶中冒出泪花。


    “不过,刚刚小阿尼亚你说的那种原因是——”


    “你也太天真了,”达米安横插一脚,瞥了眼阿尼亚才看向贝姬,“别人自己选择的分手,及时止损又怎么样啊。你也太多管闲事了。”


    跟班附和道:“还是达米安大人成熟。”


    贝姬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干嘛偷听女生讲话?好恶心。”


    “你说什么!”


    达米安的脸迅速涨红。两拨人吵了起来,贝姬绝不退让,一人之力舌战群雄。


    次子的话却萦绕在阿尼亚耳畔。


    “阿尼亚还是去问问她好了。”


    贝姬很惊讶:“真的是你的朋友呀?”


    既然决定了那要做的事很清晰了,齐木楠雄又一次来到福杰家蹭饭,在他要离开时,阿尼亚不动声色地跟在它身后。


    翻窗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


    然而阿尼亚才刚爬上去,就被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的黄昏逮住了。阿尼亚紧张得眼珠子乱转,黄昏却只是叹了口气。


    就像追蝴蝶却不小心落水的孩子,阿尼亚也是个小孩。


    “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阿尼亚,猫和人对高度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


    在黄昏的教导中,阿尼亚眼睁睁看着齐木楠雄在窗口短暂等了一下就要走了,情急之下她抓住齐木楠雄的尾巴。齐木楠雄受惊,差点把阿尼亚连着黄昏一起甩出去。


    阿尼亚脑袋撞在窗户上,顿时眼冒金星,没两秒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是在病房,一位脸很陌生的女性正对福杰夫妻鞠躬道歉。


    睡了一个好觉的阿尼亚浑身轻松。


    “再一次真的非常抱歉!我家猫给各位添麻烦了!”


    传送来的心声告诉她,舅妈本人来了。


    “没关系,小姐你不用再道歉啦——阿尼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阿尼亚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捂住脑袋:“阿尼亚脑袋好晕。”


    约尔眼底满是担忧:“果然还是得在家里休息几天。”


    黄昏扫过阿尼亚,最终对约尔露出笑容:“是啊,我去向学校请假。”


    太好了!不用上学了!


    阿尼亚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嘴角不得意地上扬。


    黄昏暂时离开病房,阿尼亚的手马上摸上床头的慰问品,抓了一把花生啃了起来。约尔和伯尼斯的交谈和风声一样遥远。


    “…怎么了夫人,我的名字很奇怪吗?”


    “不不不,只是和我一个朋友很像,她去山里修行,已经半年多没回来了,我很担心她。”


    突然,一声咳嗽声在阿尼亚耳边响起,她惊慌地左看右看,猛然意识到是齐木楠雄在提醒她。


    对哦,差点忘记要找到和点心大王安全交流的机会了!


    “那您的朋友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了不起。唉,害您想起了伤心事,实在是太对不住了,请务必让我上门拜访。”


    伯尼斯悄悄对阿尼亚眨眨眼。


    约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哎哎??没关系的啦,阿尼亚小姐看上去也没有大碍,不用这么过意不去。”


    阿尼亚浮夸地倒在床上。


    “啊!阿尼亚,被撞到的地方,好痛!”


    “阿尼亚小姐我这就去叫医生!你先坚持住!”


    “小孩都这样了,还是让我拜访一下吧,不然我过意不去。”


    “好的好的——”


    成功了。


    可惜的是阿尼亚没能得意很久。


    放纵地准备睡懒觉的阿尼亚,在第二天仅仅多睡了半小时就被黄昏拉起来了。


    约尔问:“医院那边没关系吧?”


    “我的工作有后辈接手,没有大问题,再说了照顾阿尼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说得也是。那我去上班了,阿尼亚小姐和劳埃德先生请度过美好的一天。”


    黄昏微笑着对约尔挥手告别。


    阿尼亚不死心:“父亲,我想看电视。”


    “早上的时间这么好,我们先来预习一些你马上就会学到的公式吧。”


    精英特工的一对一辅导远比学校生活压力更大,同样的课程,由父亲教授就多了许多晦涩难懂的课外知识。阿尼亚在题海中挣扎,看着门,望眼欲穿。


    舅妈快来救我!


    第70章


    仿佛和阿尼亚有心灵感应, 下一秒门铃便被摁响了。


    黄昏无语地瞥了阿尼亚一眼去给伯尼斯开门。


    伯尼斯手里提着慰问品站在玄关和黄昏过招,来回几次成功获得进入房间的权利。阿尼亚拼命抬头去看伯尼斯手里的袋子。


    发现是普通的水果鲜花后阿尼亚不免有些失落。


    ……还以为伯尼斯带的一定是点心呢。


    与此同时黄昏抛过一个温和的眼刀,阿尼亚乖巧地坐了回去, 嘴里还吹着口哨。


    她听见黄昏的心声。


    约尔小姐全盘接纳他人的善良之心十分可贵,间谍做不到对又一个“伯尼斯”的到来毫不怀疑,因为伯尼斯突然失踪达到巅峰的怀疑值拨到全新的高度。


    她就是原本的伯尼斯概率非常高。说好听点,是“不改变名字这种危险的行为反而会让人安全”, 但怎么看不屑伪装的做法都太傲慢了。


    接近福杰家的手段也是“猫”。


    一副游刃有余、毫不惧怕的样子。


    “伯尼斯是第三方的间谍”的怀疑再度松动, 黄昏又一次考虑起她是东国的人的可能性。考虑到过去与现在她的作为, 伯尼斯想接触的对象很可能是阿尼亚。


    黄昏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难道说, “伯尼斯”是东国政府批量生产、设定好程序的克隆人?这个推测乍一看非常离谱,但尤里复杂的态度和很多疑点都得到了解释。


    那样,阿尼亚大概出生于失势的东国旧政权家庭中, 阿尼亚离开家时年纪太小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和PTSD。但东国现政权怀疑她身上隐藏了出生家庭拥有的现政权把柄,于是派遣伯尼斯进行接触。


    阿尼亚是枭作战的重要一环,就算是为了任务, 都不能让她威胁到阿尼亚。


    阿尼亚被黄昏给自己安美强惨人设的史诗级想象整得小脸一红。


    “头还痛吗?”伯尼斯问。


    “阿尼亚又没什么事, 早就…”突然意识到黄昏也在,阿尼亚连忙改口,“其实还是有点痛的!阿尼亚绝对没有想偷懒不去上学!”


    见黄昏无力地扶住额头,伯尼斯不禁捂嘴轻笑。


    她以闲聊的口吻问:“你们父女感情真好啊。阿尼亚是在家里上课的吗?”


    阿尼亚顺势吃起了水果, 弃作业于不顾,含糊不清地回答伯尼斯。


    “嗯, 爸爸是我的家庭教师。”


    “劳埃德先生也太有耐心了, 愿意放下工作在家悉心教育小孩的丈夫可不多见。一对一辅导效率更高吧?”


    “伯尼斯小姐过奖了。”


    黄昏笑笑, 不由得陷入沉思。


    如果不去学校上课,以自己的能力一对一辅导阿尼亚, 成绩会不会进步快一点?伊甸允许的话,在考试前能否请几天假让阿尼亚在家里突击补课?


    阿尼亚打了个寒噤,黄昏也不寒而栗。


    他看看被果皮覆盖的课本。


    …不行,长期一对一辅导他会太早胃出血致死的,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办吧。


    黄昏无助地摇摇头:“我可管不住这孩子。”


    “怎么会!阿尼亚看上去这么乖,肯定很听父母话呀,您就别谦虚了。”


    否认的话到嘴边,黄昏发觉继续保持“谦虚”的态度很可能会引起对方反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阿尼亚确实很乖。”


    仅这一瞬,黄昏对伯尼斯的态度从审视变成了心虚,他有些紧张地用余光注意阿尼亚。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阿尼亚突然安静下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搭建橘子皮构成的高塔。黄昏没接收到她保持“成熟的伟大孩子”假象的意图,看着被她垫在最下面的作业一昧心率不稳。


    伯尼斯瞬间出手把橘子皮拨到一边,将作业本放在沙发上,往阿尼亚手里塞了半个苹果。


    “来尝尝这个,阿尼亚。”


    黄昏对她的操作肃然起敬。


    果然年长的女性更懂小女孩。聘请一个保姆照顾阿尼亚是不是也不错?虽然从情况和预算看都是不可能的。


    “伯尼斯小姐真擅长照顾小孩呢,不介意以后让我多学习学习。”


    “您也太会夸人了!当然可以,该客气的是我才对。”


    二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商业互夸,夹杂博弈的心声让阿尼亚脑袋晕乎乎的。


    爸爸好像家庭主妇。


    看见黄昏的动作顿了一下,阿尼亚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伯尼斯笑笑。


    “我也开心阿尼亚会这么评价我,”黄昏摸摸阿尼亚的脑袋,“不过为家庭做出巨大付出与牺牲的主妇们比我伟大多了,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伯尼斯被闪瞎了。


    这男人的话术…战争结束后不做间谍,随便写点书绝对能养活自己,肯定很受追捧。


    不想承认,但伯尼斯的内心确实闪过“约尔的结婚对象是他真是太好了”的想法。


    同为间谍,在给人幸福这方面,自己还远远比不上黄昏啊。


    “因为是我向你学习才对。”伯尼斯轻声说。


    阿尼亚才想起自己还有询问伯尼斯的任务没完成。


    她十分生硬地问:“大姐姐现在有恋爱对象嘛?”


    伯尼斯很想回答有,但她只能回答“没有”。伯尼斯的眼神黯淡,说到底是她的问题,再说有,也狡猾过头了。


    稍后她就振作起来。


    其实现在她对“自己和尤里还能怎样继续下去呢”一事并没有考虑,即便是幻想也太天真了,多种因素隔在他们之间宛如天堑。


    回到多瓦的日子里伯尼斯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是对坦白身份这件事的。会给多瓦带来的伤害她从未考虑,她也不太在意。伯尼斯并不理解尤里的拒绝,终于开始思考不想理解的问题。身处多瓦,真正和人们产生联系时,伯尼斯终于理解了些许。


    重要的家人已经逝去,不该再有“我已经没有重要的人了,所以怎样都无所谓”的稚气撒娇,她的所作所为影响的是真实存在的人们。


    多次想道歉,对目光所及之处。


    她很惭愧。自己比稚嫩的孩童还不如,在这方面尤里比她成熟多了。


    不能继续做没有原则的骗子伤害尤里,让他单方面付出了。


    为了他粉身碎骨的觉悟,在重回东国前已经做好了。


    丢脸的是根本没想好要怎么做,现在自己的举动完全是在单方面纠缠吧……该怎么办。对尤里来说自己不再出现才是最好的吗?


    阿尼亚听得似懂非懂。


    总之,是想和好的意思?


    说起来舅舅最近很忙,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想法。上次见面的时候舅舅心声里愈发浓郁的黑气让阿尼亚产生了类似中暑的症状,现在阿尼亚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这一切纷扰都与吉良吉影无关。


    他只是在一直上班。


    吉良吉影对换地方住的兴趣不大,但上司这么要求他也就随便了。住了大半年,不得不说多瓦的和平、慢节奏生活更合他心意。


    可,东国的房子也无法舍弃。


    于是他正好跟着伯尼斯回到东国,顺带打理一下在东国的住处。


    他哼着歌挥舞扫把,房子里的响动惊扰了另一批人。


    全副武装浑身漆黑的梅琳达额角流下一滴冷汗,问同伴:“隔壁那家,真的没人住吗?”


    占卜方面的女性前辈坦然回答:“已经大半年没人了,怎么了?”


    梅琳达揉揉墨镜:“我刚刚好像看到窗帘后面出现了男人的影子。”


    前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梅琳达并没有多慌张,她主动开了个头:“那栋房子过去发生过什么吗?”


    “对危险的感觉这么敏锐,夫人您果然很有资质,那我就告诉您吧。”


    梅琳达等待她的下文。


    这位前辈和她的打扮差不多,也从未刺探过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十分肯定自己的神秘做派,说过占卜师就是这种感觉才行。


    前辈缓慢讲述这段故事:“那里住着一位双腿残疾的聋哑男性,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这种人会独居?其实他不是独居,他是被富婆包养的!”


    她突然十分激动:“但是包养他的人对他爱答不理的,经常很久不来。男性的生活却只有她,于是他的行动越来越古怪,放女性喜欢的音乐,假装她和自己在一起。久而久之他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于是在那栋房子里自杀了,他的怨灵久久不散。半夜时经常有人目击到男人痛苦抽搐的影子,狗路过那栋房子也会狂吠,几个月前甚至出现了疑似不是这颗星球的东西!”


    “那位女性妄图逃到别的国家,她却突然失踪了,当然,我也只是听说。”


    前辈在这里停下,留给梅琳达无限的想象空间。


    梅琳达倒吸一口凉气。


    前辈在她发问前自动补充:“不过有失必有得,附近的灵气会更强,提高了占卜的准确率。我啊,想找到这些常人不信的状态是真实存在的证据,为了让未开化的愚人们信服,我选择住在这里。”


    捕捉到关键词,梅琳达的思维拐向另一处。


    外星人光临过那栋房子,留下了不属于这颗星球的东西。在里面是不是能找到外星人存在的证据?


    可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梅琳达陷入短暂的茫然。


    前辈观察着梅琳达的反应。


    她的说法真不了一点,那栋房子根本没有奇怪的传闻。大半年没人住却是真的,每个月倒是有人在交房租。


    于是她的朋友,也就是把房子租给吉良吉影的女性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不是可以把房子再租给别人,收两份的租金?


    她认识这位后辈时没有类似的想法,但梅琳达连墨镜都是买不起的奢侈品,今天气氛都到这了。此人也就顺势推销了。


    梅琳达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有所意动,那她就再推一把。


    “怎么样,你要不要住进去?有助于修行哦。”【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