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9章:劝阻
作品:《玉拂天阙》 “你为啥一直要寻找我孙儿?”马老太见李史鱼有些尴尬,于是问道。
“虚儿,是不是回府了?”李史鱼没有正面回答,忙问。
“是的!但她不想见你。”马老太直言道。
“哦……我知道,我的有些做法,让虚儿不高兴。”李史鱼刚激动起来的情绪被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偃旗息鼓。
“李郎,你既然知道,为啥还要那样做?能跟老朽说说吗?”马老太试探着问。
“我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那么坏。”李史鱼弱弱地回道。
“我知道。自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一个特别仁义的儒生,老爷子曾经一度想把虚儿嫁给你。没想到,你竟然走到今天这步。”马老太恨恨地说。
“老夫人,你是知道的,我三岁丧父,母亲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将我抚养长大,供我读书,希望我能像太父和父亲那样求得功名。在赵郡的十几年,你很难想象,我是怎么度过的?缺衣少食是常态,遭人欺凌是惯常,一路上,终于磕磕绊绊地走上了科举路,却四处碰壁,到处遭人白眼。”李史鱼回顾了自己的幼年,声泪俱下地说道。
“看得出,你是个苦命的孩子。”马老太突然生出几分怜悯。
“十六岁那年,我取得了州府颁发的解状,正式成为一名乡贡。却因为没钱给平棘地方官送礼品,迟迟不给写家状,无法参加春闱。这一等就是四年,弱冠之年平棘换了官员,可怜我们母子,我才得到家状。”李史鱼回想起那个为难自己的平棘小吏,依旧恨得牙根疼。
“自古寒士多艰难!但这些都是你成长必须经历的。正如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儿光谦和承光莫不如此。虽然府上并不缺少吃穿用度,但是,老爷子总是告诫他俩要珍惜每一粒粮食,节约每一寸布匹,寒冬腊月照样让其起来操练学习。”马老太安慰道。
“马府是有而未与,我是物资匮乏,不一样。老夫人,你很难想象,我从赵郡走来,从未乘坐车船,全是依靠自己的双脚徒步。饭食依靠乞讨,住宿全在破庙。因为临行时母亲一共就向周围亲邻借到了二两银子。”李史鱼用衣袖揩着眼角的泪水。
“哎,二两银子,哪儿够呀!真是难为你了!”马老太唏嘘不已,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泛起了光亮,问道,“李郎,我想起了,五年前,你来我家,曾经送给老朽一块布料,应该就是那二两银子节省下来购买的吧?”
“这二两银子,在玄元观夜宿时,遭遇了盗贼,早让盗贼抢走了。”李史鱼苦笑道,“那块布料不是我买的,是虚儿用自己的钱买了,让我送给你!”
“啊……竟然是这样。”马老太恍然大悟道,“老朽早该想到这些。”
“虚儿当时觉得我可怜,不但救了我的性命,还送给我吃的。每每想起这些,我的心里总是暖洋洋的。”李史鱼终于笑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有没有想过,虚儿为啥要送你吃的,还要送你一块布料?”马老太突然问道。
“没有。”李史鱼懵懂地摇了摇头。
“你呀,愚钝!”马老太嗔怪道,“那是虚儿喜欢你!你这个傻瓜还不明白!”
“啊……”李史鱼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想想看,我家孙儿,父亲是县尉,伯父是河东长史,祖父是梁川府折冲都尉,从小娇生惯养,自然是高傲金贵,从来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她为何单单对你如此殷勤,送吃的,送布料,邀请你落脚在府上。这一切难道不是对你有好感的表现吗?”马老太进一步解释道。
“可是,我当时太过寒酸,根本就不敢奢望能娶到虚儿。”李史鱼辩解道。
“虚儿如果嫌弃你寒酸,她就不会那样做了。”马老太回应道。
“也是。虚儿绝对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她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不想嫁人,不想嫁给扬州那个舒赋。可是,我竟然不明白她的心思。”李史鱼喃喃自语道。
“那门婚事,是她父亲给她选择的,她从来就没有想着贪图富贵。”马老太解释道。
“这个,我信。”李史鱼附和道。
“李郎,你是否想过要娶虚儿为妻?”马老太直截了当地问道。
“想过呀!当然想过!无数次地想过!”李史鱼强调道,“可是,自觉低贱,没有勇气向虚儿提及。后来,我多才科及第,第一个跑来告诉马折冲,就是想让折冲大人转告虚儿,我有资格向她求婚了。”
“当时,你没有这样说呀!”马老太站出来质疑。
“是的,我的确没有说。”李史鱼解释道,“那时,虚儿已经嫁给舒赋一年了,已经成了舒赋的妻子,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能为力呀!”
“也是!”马老太叹息道,“哎,多好的一对夫妻,竟然有缘无分地分开了。”
“老夫人,听说虚儿已经跟舒赋和离,能不能将虚儿许配给我?”李史鱼突然壮着胆子说道。
“虚儿的确跟舒赋和离,但是她已经在开元观出家,与青灯为伴。”马老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啊!怎么这样?”李史鱼抓了狂,简直要疯掉,他猛地站起身来,在花厅里胡乱地度着步,气急败坏地暴走,焦灼地呼喊着,“虚儿,你在哪儿?你快出来?我要娶你,我再也不愿与你分开。”
此时的马凌虚,就在内室,李史鱼与太母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李史鱼早年间求学的苦难经历时,马凌虚忍不住泪流满面;听到李史鱼说他喜欢自己而不敢表达时,马凌虚喜极而泣心花怒放;听到李史鱼在花厅里焦灼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时,马凌虚伤心欲绝。
“虚儿,出来吧,李郎也不容易,心中有很多话要对你讲?你心中也有很多疑问要解开,你俩坐在一起好好说说吧!”马老太劝说道。
马凌虚百感交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整张脸庞都已经浸泡在泪水中。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用丝帕揩去脸颊上的泪水,镇定自若地迈步走进花厅。
“你找我何事?”马凌虚冷冷地问。
“我要娶你为妻!”李史鱼脱口而出。
“休想!”马凌虚望着他那身奇怪的红官袍,轻轻地摇了摇头,挤出两个字。
“为啥?”李史鱼忙问。
“还需要我说出理由吗?”马凌虚目光如炬,宛若两把匕首深深地刺进李史鱼的心脏。
“你说的是我的投敌?”李史鱼顿悟。
“是!我扶风马氏,世代骑射传家,为大唐保家卫国,为黎民扫除奸邪,从来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我马凌虚也当如此,绝不会嫁给一个背叛国家残害忠良的逆贼!”马凌虚铿锵有力地说道。
“虚儿,你听我说!”李史鱼忙说,“我是有苦衷的!刚才已经跟太母讲了,我真的很渴望功名,不想再过那种穷困遭人白眼的日子。”
“一个人可以贫穷,但必须得有骨气!”马凌虚掷地有声。
“忍饥挨饿,我并不怕!我怕的是一生郁郁不得志!”李史鱼激动地说,“虚儿,你是知道的。我勤政爱民,全身心地扑在政务上,结果收获了什么?收获的是李林甫的打压排挤,收获的是杨国忠的一贬再贬。”
“谁都有贬谪不得志的时候,这不是你背叛大唐的理由!”马凌虚断然呵斥道。
“是,你的确有资格这样说。那是你没有站在我的角度思考我的处境。”李史鱼辩护道,“你可以容许自己失败,失败了,大不了回到东京太父家,依旧可以过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我哩,我李史鱼今生今世什么都得不到。我饱读诗书二十年,得到了什么,除了穷困潦倒,除了孑然一身,除了亲人分离,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就连想迎娶一个心爱的女子都没有机会!更别说子嗣和房产地契!”
“你至今未迎娶?”马老太惊讶地问。
“是的!在长安监察御史任上,曾有王氏女要嫁给我,后来,听说我贬官,人家立马收回了婚约。”李史鱼苦笑道,“为官数载,一无所有。后来,安禄山软磨硬泡要我去往幽州。给了我一套大宅院,送了我三个奴仆三个丫环,其中一个是高丽姬,专门伺候我的生活起居。我与那女子始终保持着距离,从来未曾亲近。”
马老太听了颇为敬佩,连声称赞道,“难怪你和独孤郎都要投身幽州,安禄山的确会笼络人心。不仅给了你们官爵,还送你们房产美女。”
“是的,每个去往幽州的寒士,安禄山都能礼贤下士,人尽其才。这是我和独孤郎心甘情愿投身安禄山的主要原因。就像独孤郎,在洛阳,备受朝廷忌恨,郁郁不得志。去了幽州,先是侍卫,比武后直接升为侍卫长;出使扬州,解决了安禄山的财赋问题,旋即升为幽州都督府判官。如今燕朝建立,独孤郎已经身居礼部尚书。这种升迁,难道不是独孤郎梦寐以求的吗?”李史鱼举例道。
“你是不是也是如此?已经是大燕朝的刑部尚书了?”马凌虚嘲讽道。
“我没有独孤郎能干,我仅仅是刑部侍郎。”李史鱼谦谦地说。
“哼,刑部侍郎,妥妥地四品大员,难怪你红袍加身,早忘了大唐的恩惠。”马凌虚嘲笑道。
“我没有忘记大唐,更没有忘记一个读书人的责任。只是我一直在官场郁郁不得志,无可奈何之下才投靠了安禄山。但是,仅仅是想辅佐安禄山,从来没有想到他会造反。我也并不想跟着他跟大唐作对,更不想杀害那些抗击叛贼的勇士。但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李史鱼狡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