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5章:响彻神州的挽歌

作品:《玉拂天阙

    入夜,高仙芝巡察潼关防守情况归来,头顶满天星辉,身负万千心碎,一脚踏进关城,立刻看到了草席上平躺着的封常清尸首,大为惊骇。


    他赶紧下马,跪倒在地,抱起封常清那冰冷的头颅嚎啕大哭道,“常清,吾之爱将,国之栋梁也!你自幼贫苦,饱读诗书,通晓军事,跟随我纵横安西数十载,杀得屑小之辈举国颤抖,保大唐边疆稳固,保丝路畅通无阻,名闻数十国,威震数千里,从未有败绩。然洛阳一战,声名全无,搭上了卿卿性命。可悲可叹呀!”


    高仙芝边哭边用衣袖擦拭着封常清脸颊上的血污,此情此景令无数将士动容。


    许多将士都小声地抽泣,陪着高仙芝落泪。


    如此温情脉脉的场景竟然没有打动宦官边令诚那颗冰冷的心,只见他眼皮塌蒙,嘴角上扬,浮出一丝冷笑,“不要哀伤别人了,留下些眼泪为自己伤悲吧!”


    高仙芝闻之大惊,厉声责问道,“本帅何罪之有?”


    “哼!你放任封常清妖言惑众,长叛贼士气,灭唐军威风,扰乱军心,你难道没罪?”边令诚尖细的声音,让人发抖。


    “封常清所言句句属实。他刚在东京与叛军鏖战数十个回合,他难道不知道叛贼的情况?”高仙芝回怼道。


    “一个输掉了六万大军的败将,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上?他丢下自己的将士,不管其死活,不顾东京的百姓,狂奔上千里,恐怕不是为了向我们说一句,敌军锐不可挡,这么简单吧!”边令诚冷笑道,“他就是为自己的败战开脱罪责!”


    “即便他有罪,我纵容不该,也罪不至死!”高仙芝慷慨激昂地说道。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边令诚阴鸷地望着高仙芝的脸,朗声说道,“那行,我就把圣谕所述详细告知于你,让你死的明白。”


    边令诚从怀中掏出密诏,朗声说道,“高仙芝听信妖言,放弃陕郡,躲避关后,将我大唐数百里拱手让给叛贼,此行无异于畏敌怯战也。朕倾长安府库所有,将金银财帛运之太原仓犒劳将士,然高仙芝贪婪成性,不顾国危,克扣将士钱粮和赏赐,中饱私囊,其罪当诛。听见了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我退守潼关有罪,我不否认。但是说我克扣将士钱粮和赏赐,这是天大的冤枉!”高仙芝闻之大惊,愤而高呼,猛地指着边令诚的鼻子,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你,一定是你,你这个奸佞小人在背后向圣上进了谗言,污蔑我和封常清!”


    “你血口喷人!”边令诚极力反驳。


    “哼,谁不知道,就因为本帅把太原仓中财帛分给了将士,你索要不得,便怀恨在心。”高仙芝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死到临头,胡说八道!来人,将高仙芝给我斩首示众。”边令诚惊慌失措,随之号令道。


    “诸位将士:我高仙芝从关东关中将你们招募过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保家卫国,建立军功,封官进爵。现如今,叛军势力强大,兵锋正盛,锐不可挡,我才决定避其锋芒固守潼关。只因为朝廷允诺的财帛太少,我才打开太原仓,将财物悉数奖赏给大家,自己分文未取。哪来的克扣将士钱粮一说?上有天,下有地,如若我冤枉,请你们高喊冤枉。”高仙芝慷慨陈词道。


    “高将军冤枉!高将军冤枉!”高仙芝话音未落,在场将士纷纷高呼。


    喊叫声惊天动地,边令诚闻之两股战战,心惊肉跳,生怕高仙芝鼓动将士们造反,把他的猪头砍下来。


    然而,他错了,事实证明,边令诚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果高仙芝此时一个眼神,也许就会有将士取下边令诚的猪头,但是他没有。大敌当前,高仙芝表现出了一个伟大将帅少有的英雄本色,他再一次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愿意换取将士们的忠君报国。


    只见他再次俯身跪地,对着封常清的尸身郑重地三叩首,朗声说道,“常清,你是我提拔培养起来的将帅,又接替我担任了安西四镇节度使。今天,我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也是一种缘分。来吧,只要我死,能够换来叛军退去,本帅心甘情愿受死!”


    边令诚大手一挥,陌刀手上前,一道白光闪过,高仙芝人头落地,边令诚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可是,三军将士却高声恸哭,悲泣之声感天动地。


    其中当属马玄明最为悲壮。


    他不仅为两位将军感到悲哀,更为帝国的命运感到绝望。当天夜里,马玄明就只身逃离军营,他一路狂奔,向东而行,异常决绝。


    他巧妙地穿过了敌军的重重封锁和盘问,一口气跑回了东京城。凭着冠绝三军的游泳能力,入夜,潜入洛河,一口气在水中潜行数百米,躲过了敌人的巡防,悄然进入思恭坊。


    时值隆冬,洛河水冰封,夜间尤其寒冷。城区内到处有安庆绪的爪牙在巡逻,唯有洛河附近没有人防守。


    所以,马轩明顺着洛河水一路潜入城中,几乎无人察觉。


    有过冬泳经验的人都知道,冰下的水温远比外面温暖,只要不出水,一直待在水下,是不会感到寒冷的。只需要解决潜水过程中的氧气问题即可。这个对马玄明来说,并不难。


    他潜水一段距离后,钻进岸边的芦苇荡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继续潜水。依靠这种办法,马玄明竟然从神都苑一路潜行到东溪入河口,再从东溪悄然进入思恭坊内,在坊内十字街的东溪桥下悄悄地爬出来,偷偷地来到自家院门口。


    为了不惊动邻居,马玄明没有叫醒看门老奴,而是攀上墙头,顺着墙角的那棵弯腰老枣树下到院内。


    马玄明浑身衣服湿透,在寒风中瑟瑟颤抖。他哆哆嗦嗦地来到正房西侧的书房,用手推了推,还好,没有关紧,吱呀一声,开了。


    马玄明翻窗入室,进入书房,摸索着找到了蜡烛和火镰,点燃了书房的灯。脱下浑身湿衣服,换上干爽的夹袄,瞬间暖和了许多。这才拿着蜡烛,去了东侧居室。


    看着熟睡中的老伴,马玄明不想叫醒,刚一折身,身后传来,“谁?”的惊呼声。


    马玄明赶紧扭头,对着老伴儿叫了一声,“是我!”


    “哎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官军来了。”马老太长舒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老头子,你去哪儿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命硬,死不了!”马玄明说话依旧硬邦邦的。


    “听李郎说,你去了安西。”马老太征询道。


    “嗯,如果不是安禄山叛乱,我非要立下军功再回来。”马玄明说。


    “你跟叛军打仗了?”马老太问。


    “当然。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安禄山!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年近七旬还要到安西争夺军功。”马玄明愤恨地说。


    “哎呀,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要强。”马老太嗔怪道,“那军功岂能是容易夺得的?别说你老了,就是年轻人也没那么容易夺得。”


    “现在,我不在安西争了,我要回来砍下安禄山的脑袋。”马玄明目光如炬。


    “哎呀!你们爷孙俩怎么一个秉性!那安禄山拥兵二十万,全都是精锐骑兵,连封常清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将?”马老太劝阻道。


    “你说的是虚儿还是驭番?”马玄明忙问。


    “虚儿。”马老太叹息道,“自从安禄山起兵后,承光和光谦两家人都没有回来过,只有虚儿回来过多次。”


    “叛军主要在河北道、河南道和河东道,承光是河东长史,他和驭狄能不忙吗?听说朝廷已经征调了陇右、河西和朔方的兵马,恐怕驭番也会跟叛军厮杀。恐怕就数光谦所在的江南道相对安稳些了。”马玄明盘算着说,“哎,对了,虚儿怎么想着要杀安禄山?”


    “不知道。听她说,安禄山要到开元观昭告天地,她筹划着要趁机行刺他。我劝她说,这是不行的,可是她根本就不听。我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况如何了?”马老太面露忧色。


    “她一个小娘子,哪有那么容易?别白白地搭上自己性命。”马玄明忧心忡忡,“虚儿,现在哪儿?”


    “哎,出家了,在开元观,说是玉真公主让她做观主。”马老太叹息道。


    “怎么能出家哩!我不是告诉她,咱扶风马氏,只能骑射传家马革裹尸,不能青灯为伴寂寥一生?”马玄明责问道。


    “虚儿没有偏安在道观,她依旧很关心李唐朝廷。听到安禄山要到开元观昭告天地,立刻想到与李郎和独孤郎联手刺杀安禄山。她做的还不够吗?”马老太反问道。


    “李郎和独孤郎也参与了?”马玄明很惊讶。


    “是的,他俩已经入了大燕朝,李郎是刑部侍郎,独孤郎是礼部尚书。”马老太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独孤郎也就算了,李郎是朝廷命官,怎么能认贼作父?”马玄明很震惊,“这两个混账东西,如若我在战场上看见他俩,非用长枪挑了不可。”


    “哎!他俩也不知道安禄山会造反,被裹掖在叛军中,无法脱身。”马老太叹息道,“听虚儿说,那两人也许可以为朝廷所用。”


    “嗯,这也许是个好机会!容老朽好好想想。”马玄明眼前一亮,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