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逃公主

作品:《我死后,野史说他们都疯了

    载着三人的马车一路行过朱雀门、宣德门,还差最后一道外宫门,便算是彻底出了宫。


    眼见着不远处那朱漆宫门的门楼,高耸着几乎吞了半幅天色,付明宛满心欢喜——


    没人能害自己,自由触手可及!


    坐在一旁的邓执宋这时忽然抬手,干脆地掀掉了她那白纱幕篱。


    还没等付明宛反应过来,就见这人再次一挥手,将身上披着的那件雪狐大氅扬开一角,随后包裹住了她的身躯。


    他隔着大氅将她揽进怀中,手按下去,把她的背压得极低,连头发丝都露不出来半分。


    他低声说:“公主殿下,失礼了。”


    还不等付明宛反抗,马车已在官兵的喝令下刹住了。


    男人的声音传进轿帘:“玄羽军例行检查。”


    邓执宋的小厮宏棋回复道:“轿中坐的是邓国公家的郎君,刚赴完皇后娘娘的宴席。”


    听见声音,付明宛立马不扑腾了,僵硬地俯在邓执宋的膝头,大气都不敢喘。


    邓执宋微微侧头,拿指节掀起身后侧窗的帷幔一角,官兵的火把光顷刻间泻入车厢,将里面照了个亮堂。


    “叨扰邓郎君了。”官兵往马车内草草张望了一遭,询问道,“这位是?”


    他问的是坐在邓执宋对面的银盘。


    银盘咬紧唇,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就地正法了。


    “皇后娘娘今日在宴席上封了我为‘琼林院行走’,这是随我出宫取书画的婢女。”


    邓执宋背窗而坐,料定官兵看不见自己身下那鼓鼓囊囊的大氅,因此答得行云流水,毫不露怯。


    “琼林院行走?”官兵皱了皱眉,“还望邓郎君予我些时间,我得遣人去凤仪宫问一遭才行。”


    闻言,付明宛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反观邓执宋镇定自若,直接了当地取出一枚玉牌,递出窗去:“不劳烦阁下走这一遭,我这里有皇后亲赐的行走玉牌,一看便知。”


    官兵接过后细细打量,见上面刻有九皋凤纹,果然是御赐的物件,连忙作揖赔罪:“的确是行走玉牌,毋需查验了,邓郎君出宫便是。”


    邓执宋收回玉牌,侧窗帷幔落下,将火把的光亮隔在了外头。


    车辕一沉,在缰绳抖动的脆响中,马车再次启程前行。


    那巍峨的宫门逐渐化作后方一个遥远的小点,邓执宋抬起大氅,总算放生了一直躲在其中的付明宛。


    付明宛趴得腰都酸了,胳膊肘撑在邓执宋腿上,艰难起身,并埋怨道:“你行动前,能不能先知会一声?我差点被闷死在这狐裘里。”


    她抬头幽怨地看向邓执宋,正巧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上马车时一直带着白纱幕篱,将车内景象隔得模糊。而如今这雾障已褪,对面郎君的脸明晃晃撞进眼里,教她呼吸都不由得滞了滞。


    邓执宋脸模样生得标致极了,面若冠玉,发似乌墨,眉下压着双狭长的含情凤目,眼尾微挑,自带三分风流气。


    他霜白的脖颈线条没入大氅领口的狐毛之中,影影绰绰能看见缀着的一颗小痣,与唇下那颗交相呼应着。


    见付明宛并不像其他闺阁小姐一般躲闪,而是盯着他看直了眼,他噙起一丝笑,觉得她的反应有趣。


    银盘知这恶鬼失了礼数,连忙咳嗽几声,但干扰未果,干脆拾起幕篱,再次盖在她的头上。


    邓执宋方才藏她藏得急,现在也是第一次瞧见这公主的真容,心道,肤白齿红,鬼气森森的。


    倒是只俊俏的艳鬼。


    他微笑着问:“殿下,现如今已经出宫了,你们预备往哪里走?我可以捎你们一程。”


    他二人刚出宫,自然没有地方可去,于是打算先找个旅店歇一晚,等明日再做打算。


    邓执宋又说:“如今天色已晚,夜行实在危险,不妨随我到前头的云家客栈暂住,掌柜的与我相熟,必当照应周全。”


    银盘刚要说话,却一把被付明宛按住了:“真的吗?那多不好意思呀。”


    “不麻烦,殿下乐意就好,”邓执宋掀开车帘,朝宏棋吩咐道,“先不回府,去趟云家客栈。”


    宏棋得令,将马车掉了头。


    车行至街市的热闹处,付明宛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起来。


    只见街上各色幌子在空中招展,两侧炊烟袅袅,摊子上的饼香裹着芝麻味往人鼻子里钻。胭脂铺前,小娘子们三两成群,笑闹着在对方脸上试色。街边有卖艺的,嘴一张便喷出三尺烈焰来,映得周遭人满面红光,热闹非凡。


    她眼睛瞪得溜圆——原来古画中描绘的“红尘万丈”,竟是这般鲜活的模样。


    邓执宋见她有兴趣,便提议道:“这是祈雪集会,只在立冬时节举办,殿下从未来过吧?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向导,这几日带公主游玩一遭尽兴。”


    银盘闻言,朝付明宛使了个拒绝的眼色,然而她置若罔闻,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在帝城住了这许多年,还从未出宫逛过呢。”


    银盘真恨不得掐她一把,奈何身份有别,还是忍住了。


    随着宏棋“吁”得一声长喝,马车稳稳停住。


    付明宛探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灯笼高挂于店面前,正上方的朱漆匾额写着“云家客栈”四个大字。


    “殿下向掌柜的报上我的名讳即可,想住多少日都不成问题。”


    “不要钱?”


    “殿下肯赏脸住宿,怎么会有收钱的道理。”邓执宋笑得温柔,“那明日我来接殿下,咱们同游帝城。”


    付明宛眨巴着眼睛:“多谢这位郎君,你的恩惠我记下了。敢问你叫什么名字?”


    “邓执宋。”


    “邓郎君,那咱们明日见。”


    “明日见。”


    宏棋错愕地看着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后径直走进了云家客栈。


    他忍不住看向邓执宋:“郎君,你你你,这这这……”


    邓执宋叹了口气,盯着与客栈掌柜攀谈的主仆二人,轻声吩咐宏棋:“你现在速去宫中,跟皇后娘娘禀报。”


    宏棋犯难:“找皇后娘娘?这大晚上的……”


    “兹事体大,你去就是了。就说,福奚公主偷溜出了宫,眼下正有邓郎君照看着,可保她无虞,不过还请娘娘明日迅速派人来,将公主请回去。”


    顿了顿,又说:“进宫禀报完,再去跟云掌柜吩咐一声,让他关注着这二人的行踪,但别让他知道公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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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明日见?


    没有明日了。


    另一边,付明宛和银盘进了云家客栈,开口便道:“给我们最最上等的厢房,记在邓执宋、邓郎君账上。”


    云掌柜的亲眼瞧见付明宛从邓家的马车上下来,驾马的又是邓执宋身边的小厮宏棋,自知是迎来了大人物,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既是邓郎君的贵客,小人不敢怠慢。”


    “邓执宋常来你这儿?”付明宛打听。


    “哎呦,高攀了不是!”掌柜低调炫耀道,“邓郎君爱喝我们店里的青盏酒,常赏脸来光顾罢了。对面醉月楼出百两银子宴请郎君,郎君却不去,偏爱我这儿的粗茶淡饭,嘿,您说说!”


    付明宛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沉思片刻后又说:“我们行了许久的路,有些饿了,把你这儿的好菜都上一遭吧,还有那什么青盏酒——记邓郎君账上。”


    “那是自然!还请两位贵客移步厢房,我随后遣人将饭菜送至。”掌柜说,“给您安排我们店最好的厢房,上二楼后,最右边那一间便是了。”


    二人上楼后,银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店小二将饭菜都端上了桌,她这才忙不迭落了门闩。


    她急道:“咱们好不容易才出了宫,现在应该是抓紧时间跑路才是,您竟还有空跟沈郎君约着逛集会?可别是对人家见色起意了吧,我方才瞧见你眼睛都看直了!”


    这小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仗着知晓她的真实身份,还真不把尊卑贵贱放眼里了。


    不过付明宛心中暗自夸道:就该这样才对。她俩年纪差不多大,她整日卑躬屈膝地侍奉,反而让自己觉得不舒服。


    她不恼,笑眯眯地指着菜:“别骂别骂了,坐下吃呀,三两银子一道菜,金贵着呢!还不用咱们花钱,此时不吃更待何时呀!”


    银盘闷头坐下,抄起筷子扒拉两口。菜是顶好的菜,明明鲜香满口,可生了一肚子闷气,食不下咽。


    “哎呀,多少吃一口嘛,”付明宛哄道,“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连夜跑路哇。”


    银盘一愣。


    却听付明宛慢条斯理地说:“等吃完了饭,你去找掌柜的,让他把周遭店里的金银钗子都买来,就说邓执宋届时会买单。”


    “你这是……”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旁人摊上这祸事,巴不得躲的越远越好,这邓郎君却邀我们同游?”


    付明宛豪饮一杯酒,冷笑:“这人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样子,一路上还笑盈盈的,八成是憋着坏水儿,想跟咱们玩聊斋呢。”


    付明宛在职场常受挫,不是因为她缺心眼儿,恰恰相反,她甚至比旁人更会察言观色,扫一眼就能看懂小组里那些暗流涌动,也知道自己应该阿谀奉承、左右逢迎。


    她只是说服不了自己成为那样的大人。


    她太年轻,天真地以为只要能力够出众,就能当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结果呢?她跟个代笔作家一样写着全组的材料,做好事不留名!


    她摇了摇头,将死前的怨念甩出脑袋,并说道:“既然他这么‘好心’,那坑点儿首饰作家当,当是邓郎君施舍给咱们的过路费喽。”


    明天见?


    明天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