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从沐与淼的眼角滑落，可她并没有哭。


    眼泪是江渺的，她还在。


    “沐姑娘。我以这最后一缕魂魄，换你此次生还之机，若今日你能赢，若日后你足够强大，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可好？”


    “江渺？”


    “我知道我本不应将自己的仇恨强加在你身上，可我如今命数已尽，而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我知道，我既已答应你便不会食言。”


    “我虽不曾学过什么厉害术法，却也跟随父亲练过几年武，你屏息凝神，应当能想起一招半式。那猪妖不好对付，可你不反抗，又怎知你赢不了它？”


    江渺的声音温和坚定，但话语却像根箭似的扎在沐与淼心头。


    是啊，她都还没试过呢，她怎么知道她赢不了？


    沐与淼从地上爬起，无比庆幸自己此刻还活着。她想，既然江渺说她是她最后的希望，那她就为她，也为自己，拼这一把。


    “说来也是巧巧，我以前也跟我爹学过点东西。”虽然之后因为工作繁忙有一段时间没练，但她跆拳道黑带的水平也不是做梦梦来的。


    对面的猪妖左右晃了晃脑袋，嘶吼着望着她。


    周围的人见她站起身不禁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却又重新紧张起来。


    她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此时穿着的浅绿色衣袍粘上了许多灰尘，背部和手肘处甚至都被划破不少口子，染上了血迹。


    可要说最令他们震惊的还是那覆在她身上的金光。不知道是哪种护身法器，竟有如此厉害的灵力波动？


    沐与淼稳住心神，在脑海里回忆自己与江渺曾经练功时的感受，而后左腿后撤半步，膝盖微屈，两臂曲肘，双拳紧握护于胸前。起势姿势与从前在跆拳道场馆跟别人对战时别无二致，可这次她对面的却不再是人，而是一只大她数倍的妖兽。


    她紧盯着自己的对手，眼神不似先前那般惧怕，而是充满了征服欲。


    “沐与淼！眼睛往哪儿看呢？腿！伸直！出腿的时候要干脆利落，别磨磨蹭蹭的！”


    老爸带着她练跆拳道的训斥言犹在耳。


    来啊，干不死她的，就等着被她干死吧！


    空气似乎停滞，双方蓄势待发。


    一息后，沐与淼率先冲出，只在原地留下一道金色残影。红色血气与耀眼金光相撞，野猪妖张着大嘴怒号，沐与淼迅速将手伸进腰间布袋拿出包裹好的毒菌，见准时机将毒菌与帕子一同扔进猪妖喉咙。突来的异物似是让猪妖惊诧了一瞬，下意识将喉咙里的东西咽下。


    随后沐与淼猛然发力，腾空跃起，借着旋身之势甩出一记横踢，正中猪妖左眼，将猪妖身形踢偏半寸。


    小小的一次胜利给了沐与淼信心，但她不确定修真界的毒菌会不会毒性更强，也不清楚具体的毒发时间，于是落地后便趁猪妖未反应过来迅速蓄力再次出击，猛踢猪妖的腿。


    左腿、右腿、前腿、后腿，甚至是腰腹、背脊，每一击都用尽全力，每一击都让猪妖发出凄厉的惨叫。


    与猪妖你来我往缠斗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猪妖开始有呕吐和晃头的动作，甚至会在即将伤到沐与淼的前一刻身形猛偏，爪子擦着她的脸而过。


    沐与淼见状不禁勾了勾嘴角，眼中透出些许笑意。


    她的毒菌有用！


    一旁的陆烟紧盯着沐与淼的一举一动，待发现猪妖弱点后便寻准时机对她大声提醒道：“它的命门是胸腹！”


    不知道沐与淼有没有听清。只见猪妖不断调转方向靠着剩下的右眼扑向沐与淼，这次沐与淼没有先向旁边躲闪再从其身侧踹它身体，而是同第一次攻它左眼时一样，直线冲出。猪妖低头欲把她撞飞，在鼻子与她接触前的一瞬，她猛地后仰，发丝擦着地面枯叶扫过，直从猪妖身下滑向其胸腹。


    沐与淼看准时机用力将手中的短刀反手刺入那没有尖刺保护的腹部，双手紧握刀柄一路向下，直至从猪妖身下穿过。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猪妖已被开膛破肚，血流一地。再看那姑娘，及时刹住身子，腰腹收紧弹起上半身，而后因着惯性不禁曲膝半跪，染血的短刀插在地上为她做了支撑。


    先前帮着陆烟打猪妖的那位公子看到那把短刀瞳孔骤缩。


    她什么时候把他的刀捡走的？！


    另外两只野猪妖也被小队中四人降服控制，此刻正张着嘴看仅靠一人之力杀死发狂妖兽的沐与淼。


    不过沐与淼已经没力气再管别人如何看她，现下她周身的金光正在慢慢消散，而这也代表……江渺要彻底消失了。


    “江渺？”她在识海中喊了一声。


    “沐姑娘，你赢了。”江渺温声回应，语气里带着笑意。


    对啊，这一局，她赢了。


    是她和江渺一起赢的。


    “沐姑娘，你比我厉害。”


    “请你代我……活下去吧。”


    话音落，沐与淼只觉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东西好像被抽丝一般抽走，变得空空荡荡。


    她的呼喊也再没有得到回应。


    片刻，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朝仍半跪在地上的陆烟一步一步走近。走到陆烟身前，她伸出手准备拉陆烟起来，可刚才被她划破肠肚的猪妖竟又摇摇晃晃起身，从她身后飞扑而来。


    “小心身后！”所有人大喊着。


    沐与淼心里一惊，下意识转头，带动着发丝在风中扬起弧度。


    该说不说，她是真的有点烦躁了！


    猪妖的尖牙近在眼前，与她不过一尺之隔，但也未曾再近半分。


    凉风中，猪妖的庞大身躯彻底炸为浓厚的一团血气。待这血气散开些许，沐与淼才终于看清刺向猪妖的那柄利剑从何而来。


    对面的人站在五米开外，也是一袭青衫，不过颜色倒是比她的淡些。他伸直的左手刚一放下，悬停在沐与淼面前的剑便原路返回，握于他手中。


    那剑上没有丝毫血迹，银色剑身上仍散发着凌厉寒光，但那剑柄看上去却是白玉雕琢而成，使整把剑多了几分温润清冷。


    沐与淼此刻虽眼中满含怒气，但心跳却如擂鼓，几滴冷汗悄然从脸上滑落。


    “摇尘仙君？”


    一名弟子从天上御剑前来，对着救下沐与淼的那人行了个礼，而后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要领他离开此地。


    沐与淼虽没听清二人具体说了什么，可那弟子唤的名讳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摇尘。


    是江渺说的那位，她母亲临终前嘱咐她到流云宗找的那位……


    摇尘仙君！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沐与淼本想着去了流云宗再慢慢找人，谁知竟让她在这儿碰上了。她当即抬脚，顾不上周身后知后觉的疼痛，快步追上二人：“仙君！摇尘仙君！”


    青衫男子听到声音回过了身，但他看到的却是突然膝盖发软还被碎石绊了一脚从而猛地跪在他面前的沐与淼。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有事？”


    沐与淼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资本做局了，这种刚见面就给人下跪的行为真的很不妥啊。她咽了口唾沫，在站起来与继续跪着之间反复思考横跳，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想好了，打算将计就计。


    她下定决心将脸丢在一边，忽视旁边刘淮他们不解的眼神，随即眼睛发亮，抬起手对这位摇尘仙君抱拳行了个礼：“小女子早便听闻流云宗的摇尘仙君如那九重天上的谪仙一般，光风霁月、风华绝代，所以便不管不顾报名参加了这场试炼，只为能够拜您为师，向您学习修真之道。如今我身陷险境被仙君所救，更是觉得仙君惊才绝艳、仙风道骨……”


    沐与淼小嘴一张就是编，可惜没等她编完，那摇尘仙君便开口将她打断：“所以？”


    “所以，我能不能……能不能收您为徒？！”


    沐与淼将头低下，俨然一副对前辈敬重有加的样子，可当她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后却眉心一跳，猛得抬起头摇了几下，慌乱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想问您能不能拜我为师？”


    啊！又说错了！


    她连忙摆手，急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呸呸呸！是收我为徒！我是想问仙君能不能收我为徒啊？！”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不止是仙君身旁那名弟子，就连五人小队和陆烟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这姑娘……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摇尘仙君表情未变，只挑了下眉，随即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不能。”说完便准备转身。


    见人要走，沐与淼有些急了，想伸手拉住他，可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便被一道掌风拍开来，手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块。她悻悻地收回手，抿着唇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摇尘仙君，语气带了些委屈：“抱歉。那您要如何才能收我为徒？通过试炼吗？我发誓我一定努力通过试炼，但我们可不可以先说好，若是我通过试炼，仙君便收我为徒，不可反悔。”


    摇尘仙君逐渐蹙起眉头，低头看着她湿润红肿的双眼，并未回答。


    沐与淼弱弱地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仙君……”


    “那就先等你通过试炼再说。”


    摇尘仙君说完便转身带着身旁的弟子一同传送走，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既没明确答应沐与淼的请求，也没和任何人解释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当然，也无人敢问。至于沐与淼，她是真忘了这回事，她刚刚真的满脑子都是江渺说的要上山去找摇尘仙君的事，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好像被她搞成了一团遭。


    如果能回到三分钟之前，她一定不会去追那劳什子摇尘仙君，害她摔了一跤丢了脑子不说，现在她是在别人面前连脸都丢尽了。


    于是仙君走后她便立刻卸下所有力气，任由身上的疼痛四处游走，打算就此躺倒在地上，反正她也没脸见人。


    无奈她还没躺下身体便被人拖住，她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她慢慢借着力站起身，转头看到拖住她的陆烟，冲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五人小队快速处理完那两只猪妖，来到她们俩面前，不过却没人提起刚才的事。带头的那人——也就是之前帮陆烟的那位，对她俩抱拳行礼，微笑说道：“我叫刘泽，可否问问二位姑娘名讳？”


    沐与淼和陆烟对视一眼，礼貌回应：“汪淼，这位是陆烟。”


    “原来是汪姑娘和陆姑娘。”刘泽指着他队里的几人一一和她们介绍，“这是刘淮，李静……我们大家都是在这秘境中才认识的，二位姑娘若是不嫌弃，接下来可愿与我们同行？”


    虽然按地图上的指示，她们离碧海树已相隔不远，可也正如先前陆烟说的那样，越靠近中心妖兽会越多，保不齐再走两步就又会遇到刚刚的那种野猪妖。沐与淼已经没了江渺的保护，陆烟也在这一战中负伤，现下跟着这几个人确是最稳妥的选择。


    “当然，谢谢刘公子和几位仙友愿意带着我们。”沐与淼学着刘泽的样子也朝他们行了礼，语气里明晃晃的惊喜。


    刘泽还没再说话，队里的刘淮倒是先站了出来，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他说着说着便架起沐与淼左边的胳膊，和陆烟一起搀着她走。


    这刘淮也就是先前问她为什么不出手的那位。


    “汪姑娘，我能不能问问你那个金色的屏障是哪种护身法器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沐与淼挑了下眉毛，干笑两声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他：“那是我家里人给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器。”


    “那你是体修吗？我见你没使过术法，用的都是些近身搏斗的招式。”


    “……哈哈，算是吧。”


    “那你知道摇尘仙君为何出现在秘境吗？我都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儿见到他。而且你胆子好大，竟敢当众问他愿不愿意收你为徒，他可是流云宗出了名的高岭之花、生人勿近！”


    “啊，哈哈，是吗……”


    沐与淼逐渐想把自己的胳膊从刘淮手里抽走，离他远一点。并且想祈求老天爷派位神仙下来收了这位话唠，他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