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时常在-1

作品:《星汉燎原

    “祝晏,今天会下雨吗?”


    今日的天气算不得好,阴云从远处的山边缓缓而来,原本便不怎晴朗的天空随着袭来的云渐渐暗下来。


    “我带了伞。”他的声音淡淡的,指了指背包侧面。


    “好。”


    我与祝晏并排走在巷中,踩着喀吱作响的树叶。出了巷口就是大马路,沿着大路向南走大概四百米,便到了学校。祝晏并不住在这小巷子里,但他总会骑着自行车早早来到我家楼下等待。如果我前一晚熬了夜,依然困倦,他就会让我上车靠在他的后背上接着睡一会;其他时候,他会接过我的书包放在车筐里,自己背着包、推着车,慢悠悠地一起走路去上学。作为交换,我答应他每天让母亲多做一份早点带给他。


    “今天是牛奶夹心面包。”我把手上的纸袋递到祝晏手上,“我昨晚熬夜刷题,现在快困死了。”


    意思是我想睡觉。


    他接过纸袋,表情淡淡的,说:“我要吃热的面包。”


    意思是想边走边吃,不想骑车。


    “哦,那走吧。”


    我们边走边吃着面包,一人扶着一边车把保持平衡。“放学骑车送你回来。”祝晏吃完了面包,把纸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吃得比较慢,还剩下一半没吃。大概是太困了,实在没有在嚼东西的知觉,眼皮也打架得厉害。


    “走路别睡觉。”


    感受到脑壳被攻击了一下,瞬间便清醒了。睁大眼,眼前就是校门。


    站在停放自行车区域的旁边,我吃完了剩下的面包,等着祝晏把车停好,然后一起进校。背对着停车区有一点不好,就是无法预防被敲头。


    “祝晏,我迟早被你敲傻了。”我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他怎么两次敲一个地方。从祝晏手里抢过自己的书包,抱在手里。


    “疼就我帮你拿。”他想抢我书包,于是我抱得更紧。无事献殷勤,肚子里绝对憋着坏水。


    和祝晏的同桌日常非常痛苦,尤其在我的睡眠方面。


    只有我真的很困的时候,他会勉为其难地让我在课上睡十分钟左右,我醒来之后他会把笔记递给我。但是其他时候,他都会逼着我认真听课。我趴下便用笔杆戳我胳膊,开小差写小说或者画画就抽走我的稿纸。


    比如现在。


    “我讨厌你。”我托腮,被迫转头望向黑板前老师的方向。物理老师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他学生时代的逃课事迹。好吧,我不关心这个。


    不好好讲课的老师都是流氓。


    “这有啥好听的?”我转头质问祝晏。


    ……


    他沉默了。


    “确实没什么好听的。”他拿出稿纸递给我,“你写吧,等老师开始正经讲课再叫你。”


    “算你识相。”


    大约过了五分钟,祝晏敲了敲我的桌子。我抬头,他淡淡的表情和宽大的手掌刺痛了我的双眼。


    好吧,我答应他的。


    ……


    我欠他的。


    我把稿纸放到他手上,他接过之后扫了几行字,竟然笑了。他笑了一瞬,又恢复面瘫脸,把稿纸收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他捂着嘴,一定是在笑。“现在知道你想当天才了。”


    “我讨厌你。”我低头看课本。


    “好。”他抬头看黑板。


    放学后,我们依然是一起回家。


    “今天晚上我要去整理母亲的遗物,可能不会回消息。”他送我到家门口,把书包递给我。


    “我没有一定要你回消息。”我拿过书包,单肩背上之后挥了挥手与他道别。他点点头,骑着车一溜烟便离开了。


    载着我的时候怎么没见骑这么快。


    “母亲的遗物……”我呢喃着,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对啊,祝晏的母亲在两个月前她公司的大火里丧生了,我怎么忘记了呢?


    第二天,精神抖擞。昨天晚上祝晏果然一整晚都没有上线,看来他的事情很忙。一群人来找我问祝晏的情况,这种事情又不好跟其他人说,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在洗澡什么的。


    不过一出门看到他面如死灰,我就知道他生气了。看起来他表现负面情绪的能力比表现正面情绪的能力强多了,比我强。


    一番解释后,我保证一定不再犯,把早饭递给他,他却得意洋洋地走到了我前面。


    如果emoji有实体,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流汗黄豆的表情。


    到了学校,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一点窗户通风,但也不敢开得太大。几只鸟在窗边的树枝上叽喳,也许聊着学校里看到的趣事。它们在学校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用永远无法闭上的眼睛凝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全身通黑,叫声难听,不会是乌鸦吧。


    天气依旧不好,来的路上几乎是在与雨云赛跑。本打算慢悠悠走去学校的我们感觉到一两滴雨水滴在发间,转头便看见滚滚黑云正准备压过我们的头顶。我们对视一眼,就一前一后骑上车到了学校。进班的时候雨已经倾盆,不时就有一两滴雨被风送进来,于是开了一会窗就关上了。


    “我讨厌下雨。”


    “嗯,那就不出去。”


    “你坐里面来。”


    意思是我想开窗通风,但是不想被雨淋。


    祝晏点点头,就和我换了个位置。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护身符,放在一旁,又拿出了作业,转过来看着我,伸出手,示意我把作业给他。


    “哪来的护身符?”我边把作业递给他边问。


    “我妈妈留给我的。”他拿过作业,检查过写了名字,从里面的过道拿到了前排。


    我看着那个护身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今天似乎会发生一件大事,好像是很不好的大事。


    他回来之后,把护身符收到胸前的口袋里,打开了一点窗。母亲的遗物啊,大约是很重要的吧。生前为什么不给他呢?是没来得及吗?我默默瞥了一眼祝晏,看起来状态并不适合问他这件事。


    写了一会构思,我抬头看了一眼黑板,PPT并没有翻页。转头看祝晏,又看看自己的稿纸,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觉得我写的小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讨厌他。


    “重新说。”


    “我很期待看到苏常变傻的样子。”


    我一拳砸到他的手臂。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你让我说的。”


    我更讨厌他了。


    两节课过去,大课间因为下雨暂停了广播体操。雨变得小了一些,所以祝晏把窗户又开大了一点。


    “祝娘子~哟,哪来的护身符啊?”隔壁班的林凛又来找茬。昨天他似乎因为偷电瓶,和德育处主任去了一趟警察局。不过听说他是“上头有人”的,于是尽管他一直惹事,倒也没见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他看不惯祝晏每天都在我旁边,便戏称一米八个子的祝晏为“祝娘子”,以此来试图激怒他。我不需要出手维护,毕竟这对祝晏不能造成什么伤害,他自己会处理好。


    只不过这类人似乎都有同样的德性——倔。


    林凛总串班来找祝晏,想“赢”他一次。我不说,所有人也都知道,林凛就是没实力还上赶着被打脸。


    可今天,他恰好不该这样逗祝晏。


    “哟呵,还是粉色的?”林凛抽出他胸口的护身符,拿在手上“细细品鉴”。


    “还给我。”祝晏一下便起身,脸上表情如寒冰般冷。


    这下坏了,祝晏发火了。


    “祝晏,祝晏!”我伸手拉他。“别动粗,不能打。”我越过祝晏身体的轮廓与林凛对视,说道:“你把东西还给他。”


    “合着这东西很重要啊?”他把护身符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又摇摇头,转过来戏谑地看着我说:“你送的?”


    “啧。”林凛的脾气是真的很让人不舒服,“别乱说话,让你还就快点,别在这时候惹事。”


    “苏大小姐发话,我哪有不从的道理?但我只是跟祝同学开个玩笑呢,表情不要这么火气嘛。”说着,他依然没有要归还护身符的意思,还在手上不停抛起、接住。


    “别叫我大小姐。”


    “林凛,”祝晏的拳头已经捏得暴起青筋,“还给我。”


    我也不善地盯着林凛。


    林凛一会看看祝晏,一会看看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狡黠。他嘴上说着“好好好”,要还给祝晏,却趁着祝晏不注意,丢到窗外。


    祝晏丝毫没有犹豫,往前扑向护身符。


    “祝晏!”我迅速起身。


    伸出手,意图拉住他的后领。“你……”


    却是,晚了一步。


    也没说出后半句“你不要命了。”


    他抓住了那个护身符,却从窗户边扑了下去。我急匆匆向前走去,连椅面撞青了膝盖都不曾发觉。扒在栏杆上,看着他蜷缩在地面。


    全班同学都慌张地围到窗前,有同学呼喊,有同学尖叫,有同学去找老师,有同学控制住已经吓傻了的林凛,甚至有同学直接拿出偷偷带的智能手机报了警,打了120。


    ……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的双眼无神地凝视着他蜷缩着的白色校服里那抹鲜艳的粉色,和他身下流淌的血液。雨水冲刷着,他的全身都湿了,他的血也随着雨水积蓄的河流灌入下水道。


    他紧闭双眼,紧攥着那小小的一片粉色。


    佑他平安却置他死地的护身符。


    我看见了什么?


    “祝晏,掉下去了……”


    “老师来了!”


    “老师!祝晏伤的很严重!我已经打急救电话了!”


    “苏常,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常,你和祝晏关系最好,你替我们去医院看看他怎么样。”


    “苏常,走吧。”


    “苏常,走吧。”


    我听见了什么?


    我好像被人搀扶着,随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在手术房外等待祝晏醒过来。


    他会醒过来的。


    祝晏没有别的亲人了,有吗?我是他的朋友,不是亲人。亲人……他的父亲早就离开了,母亲……其他长辈呢?我并不了解啊。


    我刚刚在哪里?


    手术灯灭,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在一旁和老师交代着什么。而我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愣愣地盯着地板,不吭声,也不抬头,也听不进去什么话语。


    “您是病人的?”


    我只是在想……


    “好的,病人出现了脑部损伤,可能会出现记忆错乱、幻觉等情况,家属要……”


    我只是有点奇怪……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个有身影坠下楼,摔在地面上。他没有昏迷,只是酿酿跄跄地站起身又倒下,不再起来。那段画面不断重复,逐渐清晰,从模糊的人影到能看得见轮廓。


    “叮——”


    一根弦自画面的中间断裂,把先前正在慢慢浮现的记忆吞噬、折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