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两人过了一段宁静的日子，只是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朝堂风云骤起。


    北方八百里加急奏报，数郡遭遇百年难遇的蝗灾，遮天蔽日的飞蝗啃噬尽最后一点青苗，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几乎同时，南方边境又传急报，敌国趁火打劫，频繁挑衅，战事一触即发。


    御书房的灯火彻夜不熄，霍临连日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批阅如山的奏折，常常从清晨直坐到深夜。


    姜嬛被霍临勒令在未央宫好好养伤，但她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


    小昭每日都会忧心忡忡地提起朝堂上的紧张气氛，王德贵偶尔路过送东西，眉宇间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最让她揪心的，还是霍临。


    霍临来看她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只是匆匆看一眼，确认她安好后，便又匆忙赶回御书房。


    即便来了，他眉宇间也锁着化不开的凝重，眼下的乌青日益明显，原本冷峻的轮廓更显清瘦。


    “小昭，”姜嬛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询问道：“皇上今晚又不过来用膳吗？”


    小昭叹了口气：“是啊小主，王公公说，皇上这会儿还在批折子呢。”


    姜嬛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她想起霍临幼时的经历。


    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他如今身负天下重担，却连好好吃顿饭都成了奢望。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看着。


    “小昭，”姜嬛转动轮椅，“去小厨房，咱们给皇上做点吃的。”


    “啊？”小昭有些为难，“可是小主，你的腿……”


    “我的腿是伤了，又不是手断了。”


    姜嬛扬了扬下巴，“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你当我的手，我动嘴指挥。”


    小昭一想，倒是没什么问题。


    小厨房很快被暖黄的灯火点亮，姜嬛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薄毯。


    她指挥着小昭把乌鸡处理干净，整只下锅。


    “小昭，火再小一点，文火慢炖才能把药性都煨出来。”


    姜嬛专注地盯着锅盖上袅袅升起的水汽，鼻尖萦绕着当归、黄芪、党参等药材混合着老母鸡的醇厚香气。


    “是，小主。”小昭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火候。


    乌鸡汤在砂锅里开始发出细微的咕嘟声，姜嬛又指挥小昭准备点心材料。


    “面粉、糯米粉，比例按我之前说的，再拿些新鲜的莲子来，去芯儿，捣成泥，还有蜂蜜……”


    姜嬛自己也没闲着，拿起小刀，将一块上好的茯苓切成薄如蝉翼的片。


    她的动作虽因姿势受限略显别扭，但下刀精准利落。


    她要做茯苓莲子糕，茯苓安神宁心，莲子清心去火，蜂蜜润燥。


    希望这点甜，能稍稍抚慰霍临紧绷的神经吧。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


    霍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份关于南方军备调度的折子合上。


    案头堆积的奏折山总算矮下去一截，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却达到了顶点。


    胃里空落落的，隐隐作痛，他却毫无食欲。


    王德贵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皇上，夜深了，用点参汤提提神吧？”


    霍临瞥了一眼那汤水，眉头蹙得更紧。


    油腻腻的，看着就烦。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耐。


    “撤下去。”


    王德贵叹了口气，苦着脸正要退下，殿外却传来轻微的车轱辘声，伴随着的还有一股诱人的香气。


    霍临倏地抬头，只见姜嬛坐在轮椅上，被小昭慢慢推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皇上，妾给您送点夜宵来啦。”


    霍临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身体却因久坐而有些僵硬。


    “胡闹！”他板起脸，声音刻意压得低沉。


    “谁让你乱跑的？腿伤未愈，万一再磕着碰着怎么办？”


    【天这么黑，路上多不安全。】


    【她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姜嬛听着他严厉语气下藏不住的担忧，心里暖暖的，面上却乖巧地认错。


    “皇上息怒，是妾不好，不过有小昭推着，一路都点着灯，稳着呢。”


    她将炖盅拿出推到他面前，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汤色清亮，能看到炖得软烂的鸡肉和饱满的红枣、枸杞。


    “小主特意炖了好久呢，一直守着火候。”小昭在一旁小声补充道。


    霍临看着那盅汤，一股暖流悄然涌入心头。


    他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汤匙。


    “辛苦了。”他声音依旧低沉，却柔和了许多。


    霍临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唇中。


    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药材的微甘和鸡肉的鲜醇，确实鲜美无比，暖意直达四肢百骸。


    【好喝，胃里好像舒服些了。】


    【就是辛苦她了，腿都没好，还想着朕。】


    唉，她天天坐着，都快在未央宫发霉了，有啥苦的。


    倒是他，脸都快垮成苦瓜了。


    霍临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大半碗汤。


    看着他进食，姜嬛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虽然霍临的食量比起平日还是少了许多，但对于连日来几乎食不下咽的他来说，已是难得。


    然而，当霍临放下碗筷，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角一份关于灾民安置的急报副本时，刚刚舒展的眉头又下意识地锁紧。


    胃里那点暖意仿佛瞬间被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刚刚升起的一点食欲也消失无踪。


    烦忧如同乌云，重新笼罩了他疲惫的面容。


    “朕还有事要处理，汤很好，点心也很好，不过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早些歇息吧。”


    姜嬛看着他几乎没怎么动的小菜，以及他眉宇间重新聚拢的沉重，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皇上不好当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声应道：“是，皇上也早些安寝，不要累着。”


    姜嬛把桌上没动的饭菜收回，提着食盒被小昭推出了御书房。


    还是吃得太少了。


    那些烦心事，怎么就压得他连饭都吃不下呢？


    姜嬛秀眉微微蹙起，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姜嬛被小昭推着轮椅，离开御书房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暖黄的灯火透过雕花窗棂，映出霍临伏案的身影，孤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小主，您别太担心了，皇上喝了汤呢。”小昭轻声安慰。


    “嗯。”


    姜嬛低低应了一声，眉毛却依旧蹙着。


    那点汤水点心，不过是杯水车薪。


    压在他肩上的江山社稷，如同千钧重担，岂是几口热食能轻易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