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话本先生的剧本围读(三)
作品:《空花万行》 那晚,他辞演《空花万行》后便打算回宫了,途中又经过羌仓酒肆,衣茉还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那面布织的米色酒旗,似有什么事让她难以下定决心。
她并未发现他,他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身旁经过。
衣茉太爱美,总随身携着个和田玉白盒,盒里放着她所需的口脂,盒面匠心独运地雕了朵无忧花,花开如焰,饰以黄金。
那是顶好的和田玉,非王侯出身恐怕无缘这样的珍物。
摄政偏爱和田玉,能以心头之物赠予美人,摄政偏爱她。
识破她身份的那一刻,他是有些心灰意冷的,衣茉和宫里的侍女一样,向他示好只为从他的嘴里套话,若他说出半句对摄政不敬的话,很快就要接受惩罚。
注入水银的毛颖提起来是很重的,用那样的笔抄经,不过一个时辰手就沉得像是断掉。
他是摄政扶植起来的,不论是有寂派还是无寂派,都以为他和摄政一条心,其实不然。
所以摄政处处对他严加监管,奢摩宫里大大小小的官都是摄政安排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摄政的人办的,可以这么说,他的亵裤是什么颜色,只要摄政想知道,那他绝对瞒不住。
他唯一比那些人优胜的地方,是他熟知奢摩宫里大大小小的所有暗道。
除了研究经卷和正法,他把心思和时间都花在那上了。
摄政替他出席所有国家会议,禁止贵族和高级僧官与他有任何来往,恐防他培植势力重掌大权。
但摄政想多了,他的愿望是回归世俗生活,与贵族共谋只会加剧他对法座的厌离。
他继位时十四岁,只读过经书,未学过治国,无人教他怎样当好一个法王,只不停地让他观想念佛,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权力正在旁落,他的身边早已无人可信,无人可用,处处是耳目,处处是掣肘。
他早被挤到了权力的角落,别说对国家的实权,对自己的主权也几乎丧失。
摄政从西南回来后不久便到奢摩宫觐见。
摄政想让大勇寺改宗,要以法王的名义颁发政令,那就需要法王手里的金印。
他不过是摄政的盖章工具。
但他是个不听话的盖章工具。他不同意大勇寺改宗,拒绝在这道政令上盖章。
摄政对此极为恼火。
在舍离国,印随佛身,印在佛在,这是立国根基,是一国之本,是绝对不容侵犯的,如若摄政胆敢抢印,等于直接否定他在位的合法性,他可是摄政扶植的法王,摄政绝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若有朝一日他被颠覆,摄政之位也将易主。
他不需要摄政,是摄政需要他。
莲镶则负手立在沉寂而庄严的胜境殿上,香炉飘来的旃檀香淡淡缭绕,烘托得他白衣渺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可那双本该澄明的眼睛早被对世俗权力的渴望浊染了,“足下对那衣茉可怀有悲心?”
他向来待人亲和,哪怕是对摄政安排的侍女,都温良有礼,又常思乡忆母,摄政总觉得他软弱无能,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可这一回他无半分动摇,“即便摄政拿我阿妈之命来恳求我的悲心,我也不会交出我的金印。”
这些年,他们一直把努力教会他的东西踩在脚下,神权的纯净怎能任由他们亵玩。
此金可熔,此佛不灭!
紧接着他被请到了地牢。
衣茉穿着血迹斑斑的囚服倒在昏暗中,形容枯瘦憔悴,怕是已被折磨多时。
摄政冷冰冰地问了同一个问题,“足下对她可还有悲心?”
他愤然质问:“你有什么理由对她用刑?”
摄政蔑了倒地的女人一眼,“此无名小婢妄称是我宠妾,又多次企图接近足下,想破足下清净法身,我命人诘问,果真是政敌细作,她已经认罪。”
衣茉听见声响,负伤的弱体在冰凉的地面微微颤动,她艰难地向他爬来
他于心不忍,迅速朝她靠近。
她竟挤出笑容向他顶礼膜拜。
他眼眶一热,忙伸手扶她。
她似用尽了所有力气,扑到他怀里含恨赴死。
金印一事,以大勇寺住持的人头落地开始,以衣茉咬舌自尽结束。
摄政会就此作罢吗?当然不会。
无寂派这回彻底把摄政惹怒了,摄政绝不轻饶,既然连盖章工具也不配合,那就一起惩罚。
摄政打算找个罪名将他的阿妈流放。
他的出身早被摄政改写,他们容不得法王生母是个卑微农女,所以,摄政对他的阿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察觉的。
情急之下,他只能出宫,衣茉死前在他怀里交代过——“酒旗”。
这是他最后的指望,他希望藏在那里的东西能牵制摄政,这样阿妈就不必流放了。
他从酒旗里找到了信件,经过传喜园时,撞见张行愿将衣茉抱起。
她要带衣茉去哪?
那个所谓衣茉的家,不过是个密探据点,那些所谓衣茉的家人,都是摄政的眼线,她若贸然前去,马上就会被扭送摄政府。
太危险了!
他只能跟上。
没成想她神来一笔,要将衣茉送还摄政。
也是她神来一笔,让摄政顺理成章把这桩事嫁祸给无寂派,以此惩处大勇寺僧人,就不会有人说摄政挟私报复了,改宗一事便也顺水推舟了。
他的阿妈本来无辜,摄政气一消,流放报复便暂且按下了。
衣茉原是摄政府上的歌伎,传喜园坐大早已是摄政的眼中钉,那时西南告急,她被派到传喜园监视园主,以防传喜园成为第二个大勇寺,搞出什么里应外合的糟心事来。
无寂派正以“摄政操控法王”为由起兵,这时的摄政不得不放宽监管力度,不能监管,就只能监视了,他就这样被计入监视名单。
他总是离宫,摄政疑心有政敌在拉拢他,便有意纵容他的夜游,企图从他的出逃中掌握一些他与政敌见面的证据。
摄政又想多了。
他每回出逃都不过是为喝点小酒,偶尔看戏,探听些关于《空花万行》的情节,无任何阴谋阳谋。
但他确实有很好地配合衣茉完成任务,以便她向摄政交差。他偶尔会在见面时中途离场,装作与谁有约的样子,偶尔会晚到些时候,装作匆忙赶来的样子,偶尔,他会早到一些,以便对她的姗姗来迟作出抱怨和期待的样子,让她对他的倾慕深信不疑。
演戏,真挺好玩的。
摄政派人监视他,他就借机耍他一把。
衣茉不想演《空花万行》,是因为她已经厌倦了演戏。对传喜园早生了厌离心,才刻意把和田玉盒子带在身边,可他若无其事,始终对她温和有礼。
这让她愈发羞愧,内疚,无地自容。
她是他的信徒,却为所爱之人对他虚情假意。
莲镶则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还有不迷信权力的。
她找了个幌子跟他终止见面,对于摄政的问询,她一概回答“并无可疑”。
几度徘徊之后,她下定决心坦露心扉,她以为这是对一生挚爱掏心掏肺。除了那封忏悔信,她把该说的都说了。
她敬仰他,尊崇他,认为他是天底下至善至美之人,恳劝摄政不要疑心太过。
关进地牢的那一刻,她终于不必再演戏,也不必再看戏了。
摄政大可不必用刑,真相早已叫她遍体鳞伤。
她的忏悔信,他不能带在身边,更不能留在酒旗,怕一日暴露会牵连酒肆掌柜,从羌仓后院与张行愿道别后,他回宫换上紫袍便赶赴大勇寺。
他要把信件和衣茉留下的和田玉盒子藏在那里,只是没想到那天的大勇寺会如此热闹,看到张行愿跪倒在摄政跟前他快要急死了。
他要救她和僧众,就必须拿出点气势来,他第一次对摄政严词厉色。
难得摄政没怪罪他,因为他向无寂派证明了一点——法王没有被操控。
以此,无寂派连起兵的理由都站不住了,连百姓的同情都输掉了,有寂派大获全胜。
张行愿没抄近路回传喜园,她绕过富人区走了最远的路。
那路上有无人问津的商铺、人烟罕至的曲径和紫艳紫艳的波罗花,有冀望、荒芜和晴朗。
这一路确实很长,长到只须一程,眼泪就可以流干。
衣茉凭着满满的爱意向莲镶则倾诉,换得一个身首异处。
当初为说服衣茉出演同悲一角,张行愿曾说过,“我比你的情郎还爱你。”
一语成谶了。
当初谁知道,那个情郎不是皎双,是莲镶则。
她停下来仰天长叹,尔后合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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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恶愿,愿莲镶则有朝一日被至爱之人伤害至深。
她回到阁楼倒下就睡,醒来时黄昏快要消逝了,阁楼的门也快被杂役敲破了。
“小愿先生,园主找你。”
和她熟悉后,传喜园上下便亲上加亲地喊她小愿先生。
小愿先生忙不迭爬起来梳妆洗漱,这一觉睡得太沉,八都估计早走了。
她匆忙下楼,一进园主值事房,就看见坐一旁吃茶的八都,闷闷沉沉地像坏天气。
果然,一瞧见她,那谁就恶狠狠投来一个“杀人偿命”的眼神,好像她真怎么他了。
但睡过头确是她的罪过。
她心虚得不敢予以回击,径自走到太叔面前,还没开口呢,太叔便从案上抬起头来对她说:“这少年郎等了你许久,他还算机灵,等不到你,就让人给我传话,说你本来是想领他来见我的,他是你选中的川之翎?”
张行愿恨不能马上奖励八都一个不睡懒觉的释同悲,猛点头对太叔说:“对,他就是川之翎。”
太叔是爽快人,直接表态了,“小愿,我只给你三天,三天后他到台上演一段给我看,不行立即换人。”
张行愿信誓旦旦说:“他一定行的!”
“口说无凭。”太叔用一副理智消费的口吻劝她冷静,“他从未有过演出经验,《空花万行》是传喜园的重头戏,用人断不能冒险,但你看好的人,我也愿意给机会,三天,多一天都不行。”
好吧。
张行愿饭都来不及吃,带上剧本和男一号,箭步如飞地赶回檀那大院,时间紧迫,她打算一边兑现承诺一边完成工作,一边教他煮茶一边盯他背词。
天已经完全黑了,檀那大院的内院屋墙斑斑驳驳地映着疏离的光影。妇人正围在井边洗衣聊天,小孩在院里打打闹闹荡秋千,老人坐在树下对月摇蒲扇。
一派祥和景象,一个世俗桃源。
头一回见八都带着女人回来,老人都看过来了,小孩都停下来了,妇人都围过来了。
张行愿轻飘飘一句就扑灭了所有的红事幻想,“我是孤儿,向大院投奔。”
怕大家的心凉得不够彻底,八都又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补了一句,“她这里有点生病了,大家离她远点。”
让人白等了半天,活该她挨这一下,张行愿向来能容能忍,便不与他计较。
她跟着他进了庖屋,按她事先吩咐的,桔子苹果梨已经准备就绪。这年代没冰箱,天一热水果就不易存放,所以她再三叮嘱他不能多买,日日采购日日鲜。
八都有个优点,知道什么时候该听话,什么时候该听劝。
她先用清水洗净了手,雄赳赳走到灶台开始了她的表演——水果切切乐。
八都君坐灶台边的矮凳上看剧本,不时忐忑地看了看她,她拿刀的手出现在砧板上是所有人的噩梦。
她冷不防吼他,“专心点,你只有三天!赶紧熟悉台词,想好要用什么语气态度说那些话,等茶煮好了就围读!”
八都君索性把剧本拍上灶台,恨不得将之付诸一炬,“这什么戏?一比丘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不可耻吗?一比丘尼怎么能夜会男人,不害臊吗?竟还允许比丘替她上药,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比丘比丘尼!!奸夫淫/妇!!!”
他一句更比一句急,一声还比一声高。
张行愿侧影线条紧绷,砧板被她用刀敲得巨响,她冷着脸说:“就是奸夫淫/妇。”
那谁有被侮辱到,抿唇沉默了片刻后问:“我演奸夫,谁演淫/妇?”
“我。”她干脆得跟领奖似的。
他如遇电击,一时说不上话来。
张行愿使刀劈开一个苹果,声势凶猛问:“怎么?我配不上淫/妇?”
那谁忙应声:“是草民配不上,这个话本很适合我阿兄,你是照着他写的?把他写得、写得、写得……应有尽有!”
某女嘴角抽搐了几下,阴恻恻的眼神透着几分犀利的怨毒,“你不用自谦,你肯定配得上,你配得上有余。”
“我明显不合适,我阿兄……”
“你阿兄我知道,他是我的真奸夫,你是我的假奸夫,你会做得很好,你只是需要发现自己。”
攻击正胶着,真奸夫本尊笑眯眯地走进了庖屋,气定神闲宣布:“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