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作品:《布宜诺斯开瓶器

    考虑到自己工作的原因,孔奇暂定了每周三、周日两天至少一次辅导,如果自己时间宽裕,就两天都上课。


    还有每天晚上来画作品集。


    画院孔子:[要是赶上你不在家怎么办?]


    .:[不会]


    没有多余的解释,言简意赅,孔奇也已经适应了他这种沟通方式。


    “晚上我看你带着画包出去的,干什么去了,怎么没背回来?”田陆每天作息规律,今天又是他洗漱回来,跟孔奇搭几句闲天聊。


    哦对,忘了还有个田陆。


    自己画作品集的场地是解决了,可是他……


    思来想去,孔奇不知道该不该坦白:“我有个朋友,说我可以去他家画作品集。”


    何瑛归昨天想都没想就拒绝自己的请求了,后来又是好说歹说才同意,还是以劳代偿,现下如果临时要再带个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纠结了半天,思量着待会儿要是田陆问自己能不能带他一个,该怎么跟富有但冷淡的老板开口才好。


    “不错啊,好好准备!”田陆说着,大大剌剌地把用过的浴巾往椅背上一搭。


    宿舍是上床下桌,但两人间实在小的可怜,两个人的椅子在过道里背靠着背,要是稍微不小心,就会越界到对方的范围里。


    “那你怎么办?”孔奇在上面,扒拉着床边上的护栏,向下看着田陆的背影和脑袋顶。


    “什么怎么办?”底下的人一头雾水。


    那还用问,当然是作品集的事:“你去哪画?”


    “嗨,我本来也不想继续念了,感觉自己不是学这个的料。”田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我那点水平,在小地方画室里还算够看。但就在咱学校,这两三年我也算是看清楚了,能进来的哪个不是‘天才’,‘天才’和‘天才’之间,亦有差距啊。”


    这话倒是没错。


    孔奇大学成绩算是不错,但是应试完成课业和搞艺术是两件事,重合,但也有分野。


    做作品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阵子孔奇看了不少近些年来大热的作品,也在里面感受到一点参差和落差。


    他和田陆一样,看着身边一个两个同学进了大学就被某些画廊迁走,自己投了不少展览,凭着名校背景倒是入选了一些,却反响平平,迟迟没有动静。


    打击谈不上,但这是一个慢慢消磨人自信心的事。


    躺回硬床板,孔奇没说话。


    初秋料峭的风吹不散重重积云,前半夜雷声轰鸣,暴雨紧随其后。


    雨珠歪斜着打在宿舍窗上,啪啪哒哒,吵得孔奇没大睡好。


    何瑛归纵是处变不惊惯了,今天听了孔奇一番指导,又定下之后的辅导,也算一桩大事解决,心情比以往轻松得多。


    雨天潮气重,放大了手腕的痛觉。


    北半球的季节与南半球相反。


    刚在阿根廷过完冬季来到九月的B市,何瑛归今年无春,取而代之的是两次冬天。


    试着用轻柔的按摩和活动缓解疼痛,效果不佳。


    好在这种程度的病痛对他来说不难忍耐。


    一夜安眠。


    再见就是周日了,两人约在学校门口,何瑛归驾车,一同前往位于市郊与城市交界处的画材市场。


    何瑛归开的是一辆黑色中高档轿车,内饰和他家的风格一样简洁明朗,并无繁饰,连额外的座椅垫都没有,看起来崭新崭新的。


    “你这不会是为了上学专门提的新车吧。”


    这程子接触下来,孔奇感觉何瑛归每天的生活深居简出的,没有夜生活,白天除了上课,就是在家闷着看书,买个车的意义难道就为了每天通勤那十几分钟?


    离开拉美时,晏老板给他结了十来年的“工资”,是一笔可观的数字,这几年不用想着工作,也不愁吃喝。


    不过何瑛归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物欲低下,不必要的支出还是省了省:“二手的。”


    “那也得不少钱吧?”这可是去年才出的最新款,二手的也不见得能折价到哪去。


    孔奇不懂车所以不了解,车辆折旧,只要是从一手变二手,就必然有个大的断档。


    尤其是这种比较新的款式,前主必然是急用钱,想快点变现,所以挂牌价格基础之上,还有砍价的空间。


    何瑛归依旧是惜言金口,只答了:“还好。”


    从后视镜里,他用余光不时默默观察着副驾驶上识趣闭嘴的孔奇。


    发色比之前褪了一些,漂染后的黄色暴露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补色。


    上衣是粉白渐变的衬衫,扣子只系到胸前偏下一点,肋骨的位置,里面低领白色背心,展现着他引以为豪的丰满上胸肌肉。


    宽肩薄背就是穿什么都好看,裤子是一条纯白色长裤,整个人色彩从下至上逐渐丰富,浑然一体。


    耳饰还是昨天那套,丁零当啷地微微摇晃着。


    美则美矣,自不必说。


    孔奇的亮眼是那种独一无二的鲜活,像钻石在光线照射下,色散后呈现出五颜六色的火彩一般热烈跃动。


    “今天采购完我把静物台给你摆好,你先画着,平时我每天晚上帮你看看改改。”孔奇今早收到消息,PTY安排他去拍摄模卡:“下周日正式上一次课,周三我有工作。”


    开车的人点了点头:“你有很多兼职么?”


    孔奇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能保证上课的频率,赶忙侧过头来,望着何瑛归道:“这周是特殊情况,之后我会尽量把工作安排到这两天以外的时间。”


    “没关系,一周有一次就行。”何瑛归没那个意思,不过他有一点对这个专业的好奇:“学油画毕业,会做什么工作?”


    “最合适的肯定是当画家去了,也有去当老师的,还有审美不错的话,可以转型做设计。”孔奇想着自己认识的师哥师姐,大致说了说。


    能挑时间排班,何瑛归想他应该不是去做画家了,加上之前三言两语点出问题,教学颇有方法的样子,推测道:“你是去教画画么?”


    “没,当老师太累了,也不自由。”孔奇思忖了一下,去当模特这事儿,连田陆都没告诉,是担心被其他同学知道了笑话,学了近二十年画画,结果只能找到模特的工作,实在不算光荣。


    何瑛归见他似乎是不想细说,也没追问。


    “我昨天去了个平面模特工作的终面,主要是赚得多,时间也宽裕些。”


    思来想去,何瑛归嘴是真的严,而且话也不多,孔奇就还是选择说了。


    “平面模特?”


    “就是拍一些广告、杂志图之类的。”


    何瑛归重新组织了问题:“你学油画,为什么想做这个?”


    和前几天面试完,薄宁问的一样。


    为什么是模特?


    薄宁第一次面试结束时,就对所有进入下一轮面试的应聘者说过:“你们中不乏有经验的人,但我还是要提醒,如果是觉得做模特能轻松赚钱所以选择这条路,请自觉放弃下一次面试,不止是PTY,现在业内的生态已经过了发展早期,大家都在辛苦地努力找钱赚。”


    孔奇参加过学校的业余健美比赛,身边也有不少投身到专业健美行业的同学或朋友。


    这不是一条轻松的路,模特要随着甲方的要求调整身体三维维度,利用难以下咽的无碳饮食或者高蛋白饮食快速调整体脂率是常态。


    个中艰辛,或旁观或亲历,他一早就知道。


    那天给薄宁的回答是“想多试试看不一样的可能”,但孔奇除了画廊的实习之外,几乎只投了几家娱乐经纪公司的平面模特。


    今天许是觉得跟何瑛归说什么都无所谓,他要更坦诚些:“其实我还挺喜欢那种,把审美表达出来,传递给别人的感觉。”


    画画也是这样。


    孔奇在学艺的过程中获得的正反馈很多,成绩、周围人的夸赞,以及看到自己逐年成长的欣慰。


    可这些加起来,也不如看到有人真的理解自己的审美来得爽快。


    康德说艺术纯粹是作家、艺术家们的天才创造物。


    在探讨何为艺术本质时,主观精神学说认为“艺术是生命本体的冲动”。


    这是《艺术学概论》第一章的内容,何瑛归背过很多遍。


    孔奇的画如其人,画面用色颇为大胆,炫目光彩在厚重的笔触下形成新的秩序。


    对具体的技法即便陌生,何瑛归依旧能看出画面中被注入的丰沛情感。他是个通情达理的雇主:“平时晚上你偶尔帮我看画的话,只要能保证平均每周能上一次课就行,那边的工作安排为先。”


    富有且慷慨。


    在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学弟面前,孔奇也不像刚认识时那么畏畏缩缩了:“你现在开始学画画也不算晚,有个一年的时间潜心练习,我肯定能给你教到咱学校新生的水平平均线以上。”


    “嗯。”何瑛归对自己顺利完成晏老板给的任务很有信心。


    “不过你自己也得多看多学,之后也可以去看看画展,省美术馆你逛过吗?”


    “没有。”现在去了恐怕也是盲人摸象,他远没有到能欣赏作品的水平,完全是雾里看花,更别说模仿学习了。


    “正好最近上了秋季新展,下周六吧,你要是没别的安排,我带你去,也给你讲讲该怎么看画。”发出邀请后,孔奇望向了何瑛归的面庞。


    大约是因为这人太冷淡的原因,孔奇说完后,有一瞬的错觉,自己像是邀请暗恋对象出去约会的中学生一样心中忐忑。


    说到做模特,又说回画画,自己有点忘乎所以,此时提出这种邀请,即便打着教学的旗号,也好像有点太过冒进了。


    何瑛归身上拒人千里的气场,让孔奇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目不斜视聚焦前方路况的何瑛归,其实观察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怎么对着自己咽口水?


    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几天在他家画图,大多数时候孔奇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何瑛归只静静坐在一旁复习自己的课业。


    偶尔目光交汇,或闲聊几句,孔奇总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频繁眨眼,手上小动作很多,还经常喉头滚动……


    总感觉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