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包厢内,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们举杯换盏。


    觥筹交错间,欢歌笑语一片。


    “叶先生,以后的生意还需要你多多关照。”


    “这次新世纪城的项目圆满成功,叶先生可谓名利双收,今年最新的福布斯财富排行榜,叶先生定稳居前十。”


    “听说叶先生你到现在还是单身,也不知哪个女人能有福气嫁给你这样成功的男人。”


    ……


    刚到四十岁的叶文彪,正是男人的精力,阅历与手腕正值巅峰的时候。


    多年来纵横商场的经验,使得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收放自如,从容不迫。


    再加上身居高位的言谈举止,总是能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焦点。


    “叶先生,我在楼上酒店预订了房间,希望待会儿你能有空,上来让我取经。”


    一位穿着黑色精美晚礼服的女人走了上来,俯在他耳畔柔声细语,吐气如兰。


    叶文彪敏锐察觉到女人的一条玉腿正在他的腿上有意无意摩擦。


    他在举杯中巧妙化解这一尴尬,笑着回到了自己座位。


    成年人的世界,从来都只有逢场作戏。


    酒会在恭维客套中结束后,只剩一地狼藉。


    “叶先生,我送你回家吧。”助手走过来说道。


    叶文彪摇摇头:“不用,你先回去,我想看看新世纪城的风景。”


    秋风瑟瑟。


    缓缓来到库里南车厢之中,躺下后,打开音响,舒缓的音乐伴随着秋风,没有目标的飘荡出老远,就如同叶文彪体内那缕没有归宿的幽魂。


    “信箱出现一张美丽的明信片……”


    “翠绿的山脚木屋袅袅的烟……”


    “但我惊讶的却是背面……”


    “你熟悉的字迹竟已相隔多年……”


    ……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


    这首歌是叶文彪曾经最喜欢的歌,在他还没有被评选为港城最有影响力人物之前。


    在那之后,一直尘封。


    纵横商场,叱咤风云的强者,从不允许自己暴露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一面。


    但此时此刻,音乐却恰如其分的表达了他心中寂寥,以及,对过去的缅怀。


    “好久没去老家曌市看看了,也不知道变得怎么样了。”


    脑中出现这个念头,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叶文彪鬼使神差的发动车子,扭动方向盘,刚刚上路,就看到一阵刺眼的白光出现。


    “嘭……”


    叶文彪什么都不知道了。


    ……


    ……


    “文彪,醒醒,公交到站了,迟到的话我们要被厂里通报了。”


    迷迷糊糊,叶文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迫切的声音,他想睁开眼睛,阳光却是如此夺目。


    宿醉的难受加上车子的颠簸,让他醒来第一时间就恶心想吐。


    “妈的,昨晚喝的是假酒吧?”叶文彪忍不住低声咒骂。


    “文彪,酒没问题,是你喝的太多了,劝都劝不住。”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标准三七分头发,带着一副眼镜,衬衣扎在裤腰带里的青年。


    他白白净净的脸蛋上,此刻正一脸叹息。


    “不过话说回来,文彪,我们大家都知道聚会喝多只是借口,实际上你是因为表白被拒。”


    “我早就告诉过你沈冰是我们厂的厂花,多少高干子弟都惦记着她,轮不到你,你就是不听。”


    “现在好了,不知道怎么搞的,连沈冰爸妈都知道了,听说都找到厂里来了,非说要给骚扰他们女儿的臭小子一点教训。”


    青年说到这里,发现叶文彪根本没说话,一直用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禁有些生气。


    “文彪,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给沈冰爸妈告的密。”


    “你谁啊你?我认识你吗?”叶文彪皱眉。


    “啊?”


    青年瞪大眼睛,先是疑惑,随后立马愤怒无比。


    他没好气道:“叶文彪,喝酒把你脑子喝傻了是不是?你看清楚,我是你的死党李文杰,是跟你一个胡同长大,一颗糖葫芦都拆成两半吃的兄弟。”


    “李文杰,这货不是北上给人当上门女婿了吗?”叶文彪一脸疑惑。


    “文彪,你太恶毒了吧,居然这样诅咒我。”李文杰气的不行。


    叶文彪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公交车已经到站。


    车门打开,下车的那一刻,目之所及,尽是老旧的砖房,偶有几层高的小洋楼,在这种场景下,显得是那么鹤立鸡群。


    墙上,刷满了各种各样的标语。


    “少说空话,多做工作,扎扎实实,埋头苦干。”


    “一个人只有依托集体,才能实现自我价值。”


    “决心就是力量,信心就是成功……”


    街道两旁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铺,此刻,街角的一家理发店,老旧的音响设备,正传来王杰青涩又空灵的嗓音。


    “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


    “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明天的我又要到哪里停泊……”


    叶文彪快步来到小卖部的窗前,借着窗户玻璃的反射,隐约可见一张青涩的脸蛋,以及,嘴角冒出来的几根杂乱胡须。


    天空是湛蓝色的,如同被暴雨清洗过。


    道路是泥泞的,扑面而来泥土气息。


    叶文彪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钻心的疼痛,证明这一切都并非是做梦。


    眼前的所见所闻,无一例外都在证实一件事情。


    他重生了。


    无数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叶文彪一阵头晕目眩,当场呕吐了起来。


    “呕……”


    李文杰过来拍了拍叶文彪后背。


    “文彪,男人不被女人伤一次,永远长不大,吐吧,吐完了就没事了。”


    “一切,重新开始。”


    好半天,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之后,叶文彪在街边的水龙头下,疯狂的洗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我们现在这是去哪里?”叶文彪问。


    李文杰:“当然是去厂里上班,这可是咱们爸妈好不容易找关系安排的工作,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对于叶文彪的糊涂,李文杰只当是宿醉加上失恋双重打击后,短暂的脑子不灵光。


    叶文彪费力想了想,二十一年前,他的的确确是在一家袜厂上过一段时间的班。


    如此说来,现在,并非是2020,而是他妈的1999……


    第二章


    叶文彪晃晃悠悠跟在李文杰屁股后面。


    随着袜厂大门渐渐出现在视线中,叶文彪也回想起了关于这座厂子的所有信息。


    在八九十年代,袜厂在曌市的企业排名中,绝对属于佼佼者,它养活了至少两三千个家庭。


    也因此,袜厂成为无数曌市市民眼中的香饽饽。


    要不然他爸妈也不会费尽心思把他送到这里来上班。


    不过叶文彪也记得,随着二十一世纪的缓缓到来,逐渐老套的产品款式和落后的机械,已经无法满足大时代的需求。


    在港台时髦丝袜的冲击下,袜厂在短短两三年内就被拿不到订单以及货物积压所雷,一夜之间倒闭。


    他在袜厂倒闭后,就毅然决然的选择去省城打拼,从那之后,很少回来,也因此,连家乡的变化都没怎么注意。


    “就算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二十年后,我依然会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叶文彪很是不理解。


    正常来说,重生不都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人最希望的事情吗?


    “老天爷,你为什么偏偏挑中我呢?”


    叶文彪唉声叹气。


    此时,李文杰正在絮叨昨晚的事情,见叶文彪心不在焉,不禁有些不爽:“文彪,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嗯?我在听。”


    叶文彪随口敷衍。


    他摸了摸口袋,习惯性的掏烟,却发现口袋里面什么都没有。


    “对了,文杰,带钱没?先借我点,我忘记带了。”


    “想喝水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李文杰知道宿醉后人会口干舌燥,于是很贴心的询问:“你要喝什么饮料?看在你失恋心情不好的份儿上,我请客。”


    “矿泉水就行,顺便再帮我带包烟。”


    “文彪,你啥时候学会抽烟了?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情?”李文杰的心情很是激动。


    在这个时代,十九二十的年轻人就学抽烟,很容易被烙印上不学无术的标签。


    “心情不好,想抽一根。”


    叶文彪很是颓丧的说。


    莫名奇妙回到1999,他这会儿脑子里还一团浆糊。


    李文杰愣了愣,还是柔声道:“你要抽什么牌子?”


    “软中……红塔山吧。”


    脱口而出的软中华两个字及时止住,在这个每个月工资只有四五百块钱的时代,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李文杰说不定会掐死他。


    不过在说出红塔山的时候,李文杰仍是被吓了一跳:“行啊你小子,嘴巴还挺叼,算了,我今天破例大方一次,等着吧,我去买。”


    斜斜靠在厂区的围墙上,叶文彪眯眼看着湛蓝的天空,闻着泥土的芬芳,空气中,洋溢着进出厂区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


    他们有的走路,有的骑自行车,条件再好一点的,有私家车接送。


    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望。


    “这都是我逝去的青春啊。”


    片刻,李文杰去而复返,丢给叶文彪一瓶矿泉水,他自己喝可乐,然后又偷偷把烟塞到后者口袋里。


    叶文彪咕噜咕噜半瓶水下肚,余下的直接从头上朝身子里倒下,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流进他的胸膛,将衬衣都湿了大半。


    叶文彪浑身说不出的清凉舒畅。


    “来一根?”


    熟练拆开红塔山,叶文彪递给李文杰一支。


    李文杰瞪大眼睛:“我不抽……算了,陪你来一根吧。”


    然后,他就被呛的剧烈咳嗽,差点连肺都被咳碎吐出来了,跟个七老八十得了肺结核的老头子似的。


    再别过头看。


    明令禁止抽烟的牌子下,随着香烟被火机点燃,缭缭烟雾从叶文彪的发梢间缓缓溢出,随风飘散。


    清晨的朝阳照射在他的侧脸上,他就这样蹲坐在围墙外面的花台上,有些许重生后的迷茫,也有几丝惆怅,连眼神都深邃了许多。


    “妈的,文彪,你抽烟的动作也太帅了吧?从哪儿学的?”


    叶文彪郑重拍了拍李文杰肩膀,语重心长:“兄弟,我身上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可不止是抽烟,平时多看着点,等从厂子里出去后,这些东西都能给你派上不小的用场。”


    “从厂子里出去?这么好的工作我干嘛要出去?”


    李文杰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远远的,一行十多人的男男女女走来,这让他直接一个哆嗦。


    下意识用手掐灭烟头,被烧的差点没忍住嗷嗷叫。


    “文彪,快,把烟丢了。”


    “嗯?”


    叶文彪吐了一口烟雾。


    “怎么?难不成厂长来了?”


    “是咱们车间的同事。”李文杰连忙解释。


    叶文彪本来都准备丢烟头了,听到不是厂长后,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同事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不是厂长就行。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厂长也不担心,他正愁找什么理由辞去袜厂的工作。


    这行人男女差不多对半开,一路上有说有笑。


    不过在路过叶文彪两人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此刻的叶文彪形象很邋遢,胡子拉碴,嘴里叼着烟,胸前的衬衣敞开到第三个纽扣。


    在这个女性穿裙子都不能超过膝盖的时代,叶文彪这个样子,差不多可以被称为地痞流氓了。


    “早……早啊,你们也是来上班的?”


    李文杰捏着疼痛的手指,尴尬的打着招呼。


    但没人理会他。


    他们都把目光放在这行人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身上。


    她穿着一条蓝色裙子,白色碎花衬衣,微风吹拂着几根散乱的发丝在脸上不住晃荡。


    她就这样一边推着自行车站在原地,一边勾勾盯着叶文彪,以至于叶文彪根本无法忽视她灵动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以及眼角那两颗十分醒目,却又根本不影响美感的雀斑。


    不过,被一个小姑娘这么盯着,叶文彪觉得心里发怵。


    他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了。


    “瞪我半天了,你谁啊你?我们认识吗?”


    轰。


    这句话,可彻底捅了马蜂窝。


    第三章


    一行人纷纷露出各种鄙夷的眼神。


    尤其是其中几个女孩子,还不忘冷嘲热讽几句。


    “这就是男人啊,昨天晚上才爱的死去活来的,这才几个小时不见,就假装不认识。”


    “所以说你们根本就不懂,这都是男人的套路,借着酒劲,如果表白成功,当然皆大欢喜。”


    “如果不成功,那就假装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


    “叶文彪,你这么做,可真不算是个男人。”


    突然,这行人中一个高高瘦瘦,留着平头的青年走了出来微笑着说。


    “而且你也不用自作多情,如果不是你在厂区外面吸烟,违反了厂区的规定,沈冰肯定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