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故作姿态罢了

作品:《曦入春棠

    倪妙之是乐阳驸马妹妹的女儿,唤乐阳长公主为“舅母”,与赵承曦是表兄妹。她自幼恪守礼教,娴静淑慎,在上京是出了名的礼仪好,一举一动皆可为贵女礼仪表率。


    如赵承曦这般克己复礼行止有度之人,心里最中意的大抵便是倪妙之这样的。


    “就会装模作样。”


    杨幼薇哼了哼,咬牙小声骂了一句。


    桑棠晚侧眸警惕地看她:“倪妙之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从前为了倪妙之,杨幼薇可没少和她吵架。


    因为五六年前,杨幼薇遇刺,倪妙之曾伸手替她挡刀,救了她一命。


    自那之后,她们二人走得极近。


    杨幼薇忽然这样说倪妙之,桑棠晚只觉得惊悚,杨幼薇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狗屁,别这么看着我。”杨幼薇粗俗地骂了一句,显然气得狠了:“什么救命恩人?当初我在街上遇刺就是她设计的,为的就是接近太傅府给她父亲谋升迁。后来得知我是假千金,她第一个跑来落井下石,和我说了真相。她可坏得很,要是可以我现在想将她切碎了喂狗。”


    想起从前的事她一拳捶在城墙上,又“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跳着脚揉手。


    桑棠晚再次看向城门外的倪妙之。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三年前的情景缓缓浮现在眼前。


    那时娘在大牢内,她焦心如焚,连着约了赵承曦好几回,想让赵承曦想法子将娘救出来。


    赵承曦一次都没有赴约,也没给她传一句话。


    她实在等不及,便闯进了赵承曦的住处。


    那日,她推开赵承曦住处的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倪妙之。


    倪妙之衣衫不整,脸颊酡红,修长的脖颈上残留着可疑的红痕。这对于向来注重仪表的她是极少见的。


    桑棠晚心一下凉了半截。赵承曦的住处寻常人是进不来的,何况倪妙之还是这般状态。


    她记得自己当时只问了一句:


    “赵时宴呢?”


    小时候她叫赵承曦“哥哥”或是“时宴哥哥”,定亲之后便改了口,叫他“赵时宴”。


    “他在里面,身子有些不适。桑小姐有什么话同我说便好。”倪妙之双颊绯红,回头朝里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可这副神态又好像将什么都说了。


    里间隐约传出赵承曦的咳嗽声。


    桑棠晚能确定,那是赵承曦的声音。


    “我去看看他。”


    她绕开倪妙之,欲进里间寻赵承曦问个清楚。


    “桑小姐,表哥现在不想见你。”


    倪妙之却拦住她,面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高抬下巴的姿态好似她是赵承曦住处的女主人。


    “他是我未婚夫,倪小姐还是自重些的好。”


    那时的桑棠晚年少轻狂,说话并不客气。


    她知道倪妙之一直对赵承曦有意,但她和赵承曦已经定亲,且情意甚笃,从未将倪妙之放在眼里。


    “现在不是了。”


    倪妙之含笑出言,自袖袋中缓缓取出一物。


    “你在说什么?”


    桑棠晚心中已觉出不好来,强自镇定。


    “表哥之前和你定亲,不过是看在桑家家财万贯,能成为他以后在朝堂上助力的份儿上。不然你以为,以你父亲的官职,如何能高攀长公主府?如今你娘在大牢,桑家也被抄了,你认为你和表哥的亲事还有维系的可能吗?除非你能把那些家产全部拿回来。”


    倪妙之对她摊开手里的东西。


    大红笺书烫金篆字,左下角清晰地书着她和赵承曦的大名,这是他们的订婚书。


    “怎么会在你这里?”


    桑棠晚霎时便白了脸。心好似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痛到窒息。


    其实不必问出来,她也知道订婚书是赵承曦给倪妙之的。


    他们的订婚书一直是赵承曦收着,锁在书房的暗格里。没有赵承曦的首肯,倪妙之是不可能拿到订婚书的。


    所以还需要倪妙之给她答案吗?


    桑棠晚心口如遭重击,憋闷、委屈、愤怒和恨意交杂在一起。多年的情意,自以为的情投意洽,竟都是错付。


    原来,他是为了她家的银子。


    难怪,难怪娘出了事之后赵承曦再不肯见她一面。


    这才几日,他就和他表妹有了首尾?恐怕他早就对倪妙之有情,当初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钱财的迫不得已。


    现在她家没了,赵承曦也不必再委曲求全。


    “桑小姐,还用问吗?你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吧。事已至此,咱们都是女儿家,我提醒你一句,遇到这种事还是该体面些才好。”


    倪妙之抿唇朝她一笑,大家闺秀连讥讽人都是含蓄的。


    她抬起手,当着桑棠晚的面将那封订婚书一分为二,再一点一点撕碎,最后如同雪花一般洒满地面。


    桑棠晚的心在那一刻也随着订婚书碎成了无数片。


    她不再言语,转身便走。没有时间伤心难过,赵承曦这条路走不通,她要去想别的法子救娘亲。


    “桑小姐,等一下。”


    倪妙之却在这时叫住她。


    桑棠晚停住步伐,回头看她。


    倪妙之双手托着一封精致的请柬,笑得温婉羞涩:“下个月我和表哥定亲,到时请你来赴宴。”


    “不必了。”


    桑棠晚没有接那封请柬。


    下个月,她应该已经不在京城了。


    后来,她走的那日艳阳高照,正是赵承曦和倪妙之定亲的好日子。


    城门下,有风吹起倪妙之的裙摆。她捏着帕子,抬手欲替赵承曦拂去衣摆上的尘土。


    赵承曦神色淡漠,往后让了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


    “我怎么看赵承曦好像并不钟情倪妙之?”杨幼薇摸着下巴,眼底有几分盘算。


    “故作姿态罢了。”


    桑棠晚撇唇。


    赵承曦这人惯会假正经。从前婚约还在时,在人前他对她不也这样?碰不得看不得的,私底下实则孟浪得很。


    以至于她一度觉得,外表看着越是冷漠正经的人,背地里就越会。


    “一个装模作样,一个故作姿态,那他俩还挺般配哈?”杨幼薇笑起来,大拇指摩挲着下巴:“这么好的机会,得想个法子算计算计倪妙之。桑棠晚,不如我帮你把赵承曦抢回来,你给我点银子花花怎么样?”


    “好马不吃回头草。”


    桑棠晚嫌弃地瞥她。


    杨幼薇要说嘴皮子是有点利索的。但要比脑子,她可不是倪妙之的对手。


    何况,赵承曦和杨幼薇定了亲,两个人私底下肯定早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


    她才不要和赵承曦回来呢,她嫌脏。


    “喂,你看我这是什么眼神?”杨幼薇不满。


    “看你神机妙算。”


    桑棠晚开口。


    杨幼薇一听得意起来,正要笑呢,又听桑棠晚补充道:“但又算不太明白的样子。”


    “你……”杨幼薇跺脚。


    这不是骂她没脑子?


    “那是淮王?”


    桑棠晚忽然出言。


    杨幼薇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前头一辆马车上走下一郎君。


    一身紫蒲色立领襕衫,身量瘦高,通身贵气,却又有几分拘谨。


    正是当朝五皇子赵宁珏,陛下亲封的淮王殿下。


    赵承曦上前与赵宁珏见礼。


    “殿下。”


    “时宴不必客气。”赵宁珏看了一眼倪妙之,歉然道:“乐阳姑母一定要我带倪姑娘来,我只好自作主张,还请你不要见怪。”


    他认真的和赵承曦解释着,身上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骄矜,反而谦寻的像个寻常的读书人。


    倪妙之红着脸低下头,含羞带怯。


    赵承曦并未回赵宁珏的话,也不看倪妙之,只抬手道:“殿下,请。”


    桑棠晚望着下面几人,理所当然地等着他们先离开,自己再和杨幼薇一起走。


    可杨幼薇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忽然朝下面喊了一声:“淮王殿下。”


    喊完了她还扑在城墙上朝赵宁珏招手。


    待桑棠晚反应过来,想捂住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下面几人齐齐抬头往上看。


    她只好面上维持原有的神情,从牙缝里骂杨幼薇:“你发什么疯?”


    杨幼薇真是简直了!好端端的她喊赵宁珏做什么?她的脸都被杨幼薇丢干净了!


    赵承曦指不定以为她多在意他呢,眼巴巴地跑来看他接未婚妻。


    赵承曦扫了桑棠晚一眼,乌浓的眸底毫无波澜。


    倪妙之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娘的消息没错,桑棠晚果然在铜官。赵承曦真的是为桑棠晚而来。


    赵宁珏含笑,礼貌地朝杨幼薇点点头:“杨小姐。”


    “我们下去吧。”杨幼薇拉过桑棠晚的手。


    “要去你自己去。”桑棠晚甩开她。


    谁要下去和赵承曦面对面看他嫌弃厌恶自己?


    晦气!


    “你是不是怕那对狗男女?没关系,有我在,我保护你。”


    杨幼薇拍拍胸脯贴过去和她耳语。


    桑棠晚挑眉,她会怕他们?笑话,她又不理亏。


    “桑小姐,好久不见,何不下来一叙?”


    桑棠晚正要反驳杨幼薇呢,下面倪妙之的声音传来,语调柔和温婉。


    桑棠晚没有言语,率先沿着楼梯下行。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不下去倒还真像怕了他们似的。


    赵宁珏的目光在桑棠晚和倪妙之之间转了转,最后看向赵承曦。


    赵承曦面上是一贯的淡漠,眼前人都与他无关一般。


    赵宁珏暗暗叹息。新欢旧爱相见,分外眼红,不知赵承曦这会儿是何等样的心境?


    “见过淮王殿下。”桑棠晚朝赵宁珏行了一礼,才看向倪妙之,眸色平静:“倪小姐。”


    离近了看,倪妙之穿戴华贵,无论是站姿还是礼仪皆无可挑剔,世家贵女的气度在她身上显露无遗。


    “桑小姐,有礼了。听说你娘亲新丧,节哀。”


    倪妙之朝桑棠晚一福,张口便提了桑棠晚的伤心事。


    她暗暗打量对面的桑棠晚。


    应该是孝期的缘故,桑棠晚穿戴不似从前色彩鲜活,只穿着一身浅云色的交领襦裙,头上简单簪着一支样式简单的银簪。没有从前的神采飞扬,但一身素衣也掩盖不住她的明艳逼人,乌眸转动之间亦是顾盼生姿,蓬松的碎发不经意间显出几分盎然的生机来。


    倪妙之不知不觉间拧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自认样貌不差,可每次仔细看桑棠晚,心底却还是抑制不住生出点点自惭形秽。


    明明她也是人人夸赞的好样貌,却总被桑棠晚硬生生压一头。


    赵承曦拧眉瞥向倪妙之,眸底闪过冷意。


    “倪妙之,你怎么说话的?在别人伤口上撒盐,这就是你大家贵女的家教?”


    杨幼薇性子直率,当即便开口指责倪妙之。


    上来就提人家娘亲去世的事,倪妙之真是恶毒。


    “薇薇,不碍事的。”桑棠晚拦住杨幼薇,看着倪妙之弯眸一笑,扬起下巴嗓音脆甜:“希望倪小姐的娘亲能永远活着。”


    这话自然是说倪妙之早晚也有死娘亲的一日。


    杨幼薇听得“扑哧”一声笑起来,桑棠晚拐着弯骂人的本事的确是高,她以前可没少被桑棠晚这么骂。


    “这么久不见,没想到桑小姐和杨小姐如今都这样要好了。”倪妙之浅浅一笑,意味深长地在她们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


    她意在让她们想起从前的不愉快,从中挑唆。


    “那怎么了?”杨幼薇却不吃她这一套,挽住桑棠晚手臂:“我们属于不打不相识。总比有些伪女子好啊,表面笑嘻嘻,背后给你一刀。”


    她说着故意往桑棠晚身上贴了贴。


    倪妙之只是笑了笑,好似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一般。


    “既然遇到了,咱们进城找一家酒楼坐下说吧。”


    赵宁珏总算找了个空档,开口提议。


    “不必了。告辞。”


    桑棠晚朝他一福,拉着杨幼薇转身便走。


    从头到尾她看也没看赵承曦一眼。


    “哎呀!”


    杨幼薇一拍脑门儿,光顾着给桑棠晚出气,把自己的正事儿给忘了。


    桑棠晚侧眸看她。便见她慢慢歪了一下脚踝,接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杨幼薇松开桑棠晚的手抱着脚踝痛呼。


    “你做什么?”


    桑棠晚不解。


    那么慢地扭一下,而且还是故意的,她可以确定杨幼薇没有受伤。


    “快走,你快走。”


    杨幼薇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偷偷朝她摆手。


    桑棠晚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赵宁珏,迟疑了一下道:“淮王殿下,我还有事,劳烦您帮我把她送去医馆。”


    她心中纳罕,原来杨幼薇是打扮给淮王看的?


    可是杨幼薇之前不是中意她自己家的表哥吗?这怎么又看上淮王了?


    “桑小姐放心。”赵宁珏郑重应下。


    杨幼薇被赵宁珏扶起之际,还不忘悄悄朝桑棠晚比了个大拇指。


    倪妙之落在人群的最后,看着桑棠晚抬步上马车的背影,朝身后的婢女温婉招了招手。


    “姑娘。”


    温婉快步上前。


    “去打听一下桑棠晚的近况。”


    倪妙之双目紧盯着桑棠晚马车离去的方向,在温婉耳边小声吩咐。


    既来了这趟,自然要找机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