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府宴

作品:《亡妻的守寡哥哥相中我后

    子时刚过,海面上起了浪,狂风大作。


    一艘船停靠岸边,船上光着膀子的男人开始往下搬运货物,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如果此时让昨晚侥幸逃命的人见了这一幕,便会发现,这些人和昨晚葬身海中的那些人长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船只和货物的摆放都毫无相差。


    约莫过了一刻钟,海上聚起一团黑雾,向岸边卷来,撞在船身上,迅速包裹住船只和船上的人。


    正当黑雾要卷着他们往海中拖时,船和人便化为云烟消散了,只留下一人抱着一只狐狸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黑雾。


    “青面,好久不见啊!”


    黑雾猛地聚集,向他扑去,即将贴到他脸上时,一道白光飞出挡在檀侵鹤前方。檀侵鹤依旧笑着,不退不让,双眼盯着黑雾,好似雾中也有一双眼睛。


    一剑飞出,扎进雾中,黑雾随风而散,没入海水中。


    祢听颓紧随而至,拔出长剑,作势要向海中追去,被人一把拦住了。


    “别追了,不是他。”


    “不是?”祢听颓回头,不解问:“不是你跟他聊什么?”


    檀侵鹤理所当然,“就是因为聊了,才知道不是啊!”


    祢听颓:“……”


    眼见他手中剑攥紧了,檀侵鹤连忙道:“但肯定在松阳城,你放心。”


    檀侵鹤摊开手,手心中躺着一小团黑雾,是他刚刚顺手抓的,他袖中黑红两线钻出,缠住黑雾。


    祢听颓问:“这是什么?”


    檀侵鹤道:“魂线,用我的魂魄炼成,不靠灵力驱使,只要我没死就能用。”


    只见黑雾在黑红两线中散尽,两根线从他袖中飞出,沿着街道钻入巷子,随后消失不见。


    檀侵鹤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道:“走吧,找到了。”


    他抱着怀梨,当先抬步,祢听颓将剑一收,跟了上去。


    沿着空荡无人的街道走了一刻钟,拐进一条巷子,直至见到一对石狮子和一扇阔气的大门,檀侵鹤才停住脚步,黑红两线飞回他袖中。


    祢听颓从他袖口移开视线,看向这座宅院。


    府门高大但颜色褪去,门上挂了两盏漏风灯笼,各写着一个“明”字,门前六级台阶,一对石狮子比人还高,爬满青苔,看了便知没荒前是富贵人家。


    祢听颓拾级而上,正要叩门,沉重的大门自己向两侧打开,站在门前向里看去,院中杂草丛生,池塘干涸。


    “看来荒废好些年头了。”檀侵鹤跟着他迈过门槛。


    进了前厅,厅中挂了一副匾额,上书“和气生财”四个字,一应家具摆件俱全,价格不菲,但无不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二人又往后院走去,一样的光景,荒无人烟,连特意种植的花草树木都干枯了,被杂草掩盖,祢听颓辨认片刻,看出那是一颗枯死的桃树。


    他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视线在里面梭寻一圈,问:“你知道这是哪户人家吗?”


    檀侵鹤站在院中,拨弄起那颗干枯的桃树,随口道:“知道啊,明家。”


    祢听颓回头看他一眼,“我不瞎。”


    檀侵鹤耸肩,道:“抱歉,黄泉府近年并没有收到姓明的孤魂野鬼。”


    祢听颓指尖亮起一团光晕,照着他走进屋去。


    屋中宽敞,前后三间相连,外间用以平时起居,中间放了几个高柜,里面是一些衣物和被褥,最里间放了一张拨步床。


    这应该是宅院主人的屋子,从被褥上绣有鸳鸯图案、柜中衣物颜色鲜艳来看,主人应该是一对年轻的夫妇。


    祢听颓借着光亮走到最里间,拨步床上放着一把桃木梳子,上面还缠着几根头发,他拿在手中,转过身朝外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便打算出去看看。


    刚一抬步,脚下一滑,踩到了什么东西。


    祢听颓矮身看去,是一双翘头绣花鞋,鞋尖缝着珍珠,看上去很新,不似屋中家具积上灰。


    祢听颓没放在心上,直起身往外走,视线触及到一面光滑的铜镜时顿住。


    房间的构造是从门进来直行到最里间,左手边是拨步床,右手边是梳妆台,按理说这是不对的,民间风水常说镜不对床。


    偏偏那面光滑的铜镜就摆在梳妆台上,正对着拨步床。


    祢听颓此时站在床前,能从镜中看到自己整个人,铜镜幽幽折射着他指尖的光亮。


    既然房中有梳妆台,为什么这把缠着头发的桃木梳没有被下人清理干净放好,而是放在床上?


    祢听颓在梳妆台前坐下,打开妆奁,里面还放着成套的首饰,做工看上去十分精细,从金到玉不止。


    如果宅院的主人是搬走的,怎么不带上这些首饰?是太过富有看不上,还是仓皇离开,来不及收拾?


    祢听颓从里面捡出一支牡丹金钗,金子打成的花瓣上也缠着几根头发,他全部拿下来和桃木梳上的放在一起,正要对比,指尖灵力一晃,镜中反射出一道光亮。


    祢听颓抬头,改为手心聚出灵力,瞬间照亮整个里间,他回头看去,屋中依旧只有他一人。


    “檀侵鹤?”


    无人应答。


    祢听颓立即放出神识,探到整座宅院中除他以外,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活物。


    这就怪了,再荒凉难道会连虫蚁蛇鼠也没有?


    祢听颓皱起眉,起身向外走去,同时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手中的桃木梳吸引住。


    那几根缠在梳子上的头发,变得湿湿的,而在祢听颓从床上拿起时,分明是干燥的。


    祢听颓没作理会,到了房门前发现不知何时门被关上了,门外已然天色大亮,随着他拉开门,光亮也如同找到了入口一般,钻入屋中,将屋中全部照亮。


    祢听颓不适应地闭了下眼,再看去时,满院杂草荡然无存,那颗桃树枯木逢春,生机盎然,整个宅院顿时活过来,无数声音同时传来。


    宅院中挂满红绸,下人们手中捧着东西进进出出,还能听到外面传来鞭炮声。


    祢听颓环视一圈,一转身竟直接到了府门外,再看去明府大门焕然一新,两边挂着红灯笼,门前的石狮子上各系了两朵红花,数不清的人围在明府门前。


    而他自己则肩上搭了一块红绸,手中搀扶一人。


    那人身披红袍,上绣合欢纹样,俨然是一身男子款式的喜袍,但奇怪的是这人顶着一块红盖头,正由祢听颓扶着从喜轿中钻出来。


    落地时没站稳,歪了一下撞在祢听颓身上,露出个尖削的下巴和一侧耳坠,如果忽略他很高的身量和粗大的骨架,真让人以为是个姑娘。


    “檀侵鹤?”


    檀侵鹤勾起盖头一角,露出脸是小痣,看到他时喜出望外,“你可算来了!”


    祢听颓低声快速问:“怎么回事?”


    檀侵鹤道:“这明府中的怨鬼将我们拉进了他的执念中,现在应该是在重复他生前发生过的事。”


    祢听颓抬头看去,见那些围在府门前的人脸都是一片白,没有五官,只是麻木地重复着鼓掌和起哄。


    他垂下眼,手中暗暗用力,打算用灵力直接冲破幻境。


    檀侵鹤看出他心中所想,按住他的手,道:“不可,强行破除,先不说能不能抓住他,我们也会受到反噬,如果他厉害些,我们会跟着幻境一起灰飞烟灭。”


    祢听颓松了力,问:“那怎么办?”


    檀侵鹤道:“破了他的执念,就能出去。”


    二人正说着,那边扔过来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在他们脚下炸开,明府门口的下人大声道:“鞭炮响一响,除去满身穷酸气!”


    待鞭炮炸完了,那下人便道:“宋公子,请吧。”


    话落,外面围观的人低低议论起来。


    “这男婚女嫁不都是新郎官去把喜娘子迎回来吗?怎么明府是这规矩?”


    “哎呀,宋家就是普通渔户,明府那可是松阳首富,他宋楠倒插门高攀明家独女,能进门就不错了。”


    “你看看,红盖头也盖了,坐轿子来的,不还是明家说什么是什么?”


    “这才成亲呢,往后日还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


    断断续续听了些,祢听颓也理清楚来龙去脉。


    檀侵鹤待的这副躯壳,名为宋楠,家中靠兜售鱼虾为生,家境小富,但在明府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偶然宋楠一次救了落水的明府独女明思冉,与其相识相恋。


    明家父母得知后当然不同意二人的亲事,明思冉是个听话的,便打算与宋楠断绝往来,岂料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二人已私相授受,闹得满城皆知,明家父母为了女儿的名声,只得答应让宋楠赘入明府。


    祢听颓待的这副躯壳,则是宋楠的书童,作为陪赘一块儿进明府。


    今日便是成亲的日子。


    正想着,那下人又喊了,催促道:“宋公子,别误了吉时。”


    祢听颓的身体不听使唤,自己扶着檀侵鹤迈上台阶去,跨进明府的门。


    府中宾客座无虚席,全都看向这边。


    说是看,其实他们都没有眼睛,是将空白的脸转了过来,有些毛骨悚然。


    祢听颓搀着檀侵鹤跨过火盆,听下人说了一长串的吉利话,他手臂发酸,道:“你能不能自己用点力?全靠在我身上,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檀侵鹤无辜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我也不想,可这身体不听我使唤啊,何况陪嫁……不,陪赘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祢听颓不满问:“凭什么你当新郎,我当陪赘?”


    檀侵鹤掀起盖头一角,看见披着嫁衣的女子正站在厅前,手中抓着红绸面向二人,身后坐了两名老者。


    他调侃道:“是个女鬼,约莫相中我这副好皮囊了吧。”


    祢听颓憋了一股火,到了明思冉面前又不能发出来,只看着檀侵鹤接过红绸一端,随着礼官唱词,对着天地高堂弯腰拜下去。


    “夫妻对拜!”


    檀侵鹤不受控制地转过身,面向明思冉,不情不愿道:“我不想和她拜堂,我还是黄花大闺男。”


    祢听颓想翻一个白眼,但没能成功。


    “夫君,你说什么?”


    二人同时一愣。


    明思冉能听到他们说话?


    檀侵鹤还没来的及反应,腰已经弯了下去,明思冉没再多问,和他对拜后,由人将他搀回新房中,自己则留在前厅招待宾客。


    新房便是祢听颓之前进入的那件屋子,三间连在一起,下人们送着檀侵鹤进到最里面,扶他坐在拨步床上,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直闭着嘴的檀侵鹤小声问:“人都走了吗?”


    祢听颓视线转了一圈,道:“走了。”


    檀侵鹤呼出一口气,身体还是动不了,“他们怎么能听到我们说话呢?按理说他们就像是扮演故事的木偶,不该有神智的。”


    祢听颓灌了一道灵力到手中,随即冲破了,身体的主导权也落在他手中,行动自如起来。


    “只有明思冉能听到,这应该是她的执念。”


    檀侵鹤道:“她?那也不对啊,除非她的鬼魂也跟了进来否则怎么会有神志……你能动了?”


    祢听颓“嗯”一声,走到梳妆台前翻看起来,果然找到了那把桃木梳,那面铜镜也同样放在梳妆台上。


    檀侵鹤着急道:“那你还不给我解开?”


    “不行。”祢听颓一口回绝,道:“得知道后面的发展,我们才知道该怎么出去,你不是宋楠,怎么知道他会选什么?”


    檀侵鹤无奈,“喂,那你好歹把这块布拿开,让我看看啊!”


    祢听颓道:“红盖头当然要让你的新娘子来揭开。”


    檀侵鹤骂道:“你的新娘子!”


    架不住他一直聒噪,祢听颓将那块红布掀开了,甚至想团成一团堵住他的嘴。


    他又回到梳妆台前,翻找一通,没能找到那支牡丹金簪,他捏着桃木梳,看向铜镜,从镜中看到坐在床上的檀侵鹤。


    “看我干嘛?”


    祢听颓手中聚力,打向铜镜,但灵力触及到镜面,就像是没入水中,没有回应。


    他只能转过来看向檀侵鹤,“我在进入幻境前,碰过的东西只有这把梳子一支金钗,你呢?”


    “我?”檀侵鹤略一思索,“我什么都没碰啊。”


    自己当时在院中拨弄了枯死的桃树两下,便抱着怀梨坐在檐下等祢听颓出来,中途还听到对方喊了自己一声,他应了又没人说话。


    檀侵鹤以为祢听颓有什么发现,起身往里走去,但穿过两个外间,到了里面都没见到祢听颓的身影。


    他当即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外走时发现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拉门而出就撞进花轿中,入目一片红,随后花轿落地,他便由祢听颓搀扶住。


    “夫君?”


    夜深时,明思冉回到房中,走到床边,亲手揭开宋楠的红盖头,二人毫无感情地一言一语交流起来。


    祢听颓在旁边垂首听着,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明家父母安排的,二老怀疑是宋楠将事情泄露出去败坏女儿的名声,逼得他们不得不同意二人的亲事,于是用这样的办法来折辱他。


    宋楠自然忍了,“没关系,阿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能接受。”


    明思冉道:“夫君,你放心,我会跟爹娘说的,不让他们为难你。”


    祢听颓抬起头来偷偷看了明思冉一眼,她与其他人不通,有清晰的五官,甚至表情生动,样貌端庄大气,看上去温和近人。


    看时间差不多了,下人从旁道:“小姐,老爷夫人说了,今晚您和新郎官不能睡一个房。”


    两个下人扶起宋楠往外走,明思冉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被送到了偏房,此处和主屋如何能相提并论,屋中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四方桌,十分简陋。


    下人趾高气扬道:“老爷夫人说了,新郎官有煞气,怕冲撞了小姐,这几日都先睡在偏房,待请了高人再做说。”


    说完,将门“砰”一关,听到“咔哒”一声从外面锁上了。


    檀侵鹤忿忿不平,“岂有此理,这不就是囚禁吗?”


    祢听颓拉了拉门,没能打开,道:“如果真的是宋楠走漏了风声,那他罪有应得。”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二人只能干坐着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