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作品:《小兔童话

    1


    傅恂第一次见到林湘,是在2002年的冬天,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下了大雪。


    他垫着脚,双手搭在窗台往外看。雪花前仆后继地拍打在出租屋的老式窗棂上,楼下的景色被雪幕滤得模糊,隐隐约约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掠过布满白色荒芜的视线。


    再能仔细看清时,雪地上只剩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温柔地弥合。


    很快,门铃响起。宋玲去打开门,乌压压的一片人,挤在逼仄的走廊。


    比他大八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傅霖,带着傅家的司机、保姆、还有红围巾,来到这间出租屋给他过五岁的生日。


    林湘站在门旁的阴影处,试图隐藏自己。只不过因为在只有黑、白、灰的破楼里,脖子上那条红围巾太过明艳,越是这样,就越明显。


    傅霖带来许多时兴的玩具和书本,他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好奇地盯着傅霖身旁的红围巾。


    红围巾上方露出小半张瓷白的脸,鸦羽般柔顺的长发软软地依偎着那张小脸,整个人像一朵笼罩在水墨烟雨中绽开的白色山茶花,恬静动人。


    傅恂又盯着林湘的嘴唇看,樱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正在给他介绍傅霖带来的那些玩具怎么玩。


    出租屋没有暖气,冰天雪地的冬天,林湘说话时呼出白色的雾气,他不由自主地觉得面前的人很暖,可以靠近他。


    于是他把手伸到林湘的棉衣帽子下取暖,温热的一片。


    林湘没有躲开,他笑得眯起了眼,翻出一本安徒生童话,对傅恂说:“蛋糕还要等一会才能吃噢,我给你念个童话吧。”


    傅恂的手渐渐变得暖洋洋的,他收回手,挨着林湘身边坐下,说:“童话是什么?”


    林湘没有笑话他,绘声绘色地给他念完了一个故事,说,童话是美好的。


    真的吗?


    真的。


    后来傅恂当然明白,是假的。


    从林湘有记忆起,在他身边的只有外婆。


    外婆力气大,用肩膀扛起两端装满水的扁担、背几十斤重的背篓都不曾叹气,却因为不识字没办法给外孙念故事而叹气。


    在他六岁时,傅霖出现了。傅霖身边还有一位文质彬彬的男人,两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和林湘身上小破老街的味道有着云泥之别。


    男人为家里接上了自来水,装了比平时明亮的新电灯泡,还留了一笔钱。


    林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陌生人来帮助他们,外婆和他说,是什么什么协会找来的社会爱心人士,以后还会一直资助湘湘上学。


    他似懂非懂,只知道从那天以后,傅霖一出现,他就会变得很开心。


    外婆再也不用那样辛苦劳累,他也能从傅霖的口中听到很多新奇的事物。


    傅霖给他带来很多绘本和故事书,其中有一本封面是浅蓝色的,上面画了云朵,绿油油的草地,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还有一群可爱的小动物。


    林湘抱着它爱不释手:“这是什么书呀?”


    傅霖说:“这是童话书。”


    林湘愣住:“啊?什么是童话?”


    傅霖拉着他坐下,打开书本,给他分别念了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从此以后,仙蒂瑞拉和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林湘第一次读到超过他认知的故事,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得说:“哇。”


    傅霖笑:“是不是很美好?童话就是美好的。”


    林湘咬着手指头,点点头。


    可是童话只能是童话,他生活的世界,没有豪华的宫殿、也没有英俊的王子和忠心的仆人,只有外婆越来越弯的腰、现实残酷的真面目、还有自己丑陋畸形的身体。


    窗外的大雪停了,夕阳从老旧的窗棂中照进来,林湘在收拾书本和玩具,把它们一件件整齐地摆放在小桌上。


    傅恂的视线从窗外移至林湘的脸上。


    林湘的眼眸是琥珀色的,出租屋的窗户玻璃也是琥珀色的,那种是很劣质的脆玻璃,碎过几次,宋玲每次都用黑色胶带封住,接着不久后家里就会响起房东不依不挠的粗大嗓音和宋玲低声下气的道歉声。


    林湘收拾好后,把脖子上的红围巾取了下来,放在小桌上叠成一个规矩的长方形,紧紧挨着巴斯光年的人偶玩具放下。


    金黄色的光温温地照在他的脸上,宁静美好得像童话里的场景。


    傅霖自幼便显出超越同龄人的早慧,被傅家赋予厚望,当成傅氏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在高强度精英教育的间隙,总会在每个月抽出时间,穿过大半个城市来看林湘、再带着林湘去看傅恂。


    林湘住的地方离傅恂近,在同一片老街,傅霖没空时,他代替傅霖,每个月都跑来傅恂的家。


    老街的人三教九流,总会上下打量傅霖,对林湘打趣道:“这么小,就交男朋友了呢。”


    林湘完全不在意这些人,大大方方地挽着傅霖的胳膊,用清脆的嗓音说:“他是我的好朋友!”


    傅恂和林湘不同,只要有闲言碎语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就会去找能成为武器的东西,砖头、棍子、连放在墙角的簸箕都会变成他揍人的利器。


    出租屋附近大多都是跟着父母一起来打工的孩子,不喜欢和傅恂玩的经常经常指着傅恂叫他‘野种’,口无遮拦。傅恂的父亲从未出现过,宋玲也是个病秧子,他成了好事者最好的消遣,在他们眼里,傅恂只是个给两脚就能打发走的老鼠。他们时不时把他晒在空地的药材踩得稀巴烂,或是对着来找他的林湘说些下流的笑话。


    上小学后,打架成了傅恂的家常便饭,打不服的就继续打,还会利用别人的掉以轻心玩阴的,打到再没人敢欺负他们为止。


    巷子太窄了,傅恂躲过陈文迎面而来的拳头,后脑勺却磕到凸起的墙面,他随即用膝盖重重撞向陈文的□□。


    陈文惨叫一声,立即蜷缩起来。傅恂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往陈文身上扔去。他没把握好角度,刀一偏,落在陈文的身侧。


    陈文也还是个念小学的孩子,看见身边落下来一把刀,吓得大哭大喊,捡起刀来自卫,指着傅恂喊道:“野种杀人了!快报警!”


    当啷一声,傅恂扑上来把陈文的后脑勺用力压在石砖路上,踩着他握着刀的手,揪着他的领口又打了一拳。


    畅快地打了一拳,傅恂摸向口袋,里面还有一把水果刀。


    陈文的下颌被刀尖抵住,傅恂在他的耳边说出让人毛森骨立的话:“我才九岁,杀了你,我也不会坐牢,你信不信?”


    “傅恂!”


    陈文还未回应,傅恂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的名字,他把手中的刀快速推回衣袖里。


    “发生什么事了?”林湘小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有没有被欺负?”


    拉傅恂起来时,林湘看见陈文手中正拿着刀,在他看来,是陈文要伤害傅恂。


    与此同时,傅恂不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陈文,抬脚把陈文手中的刀踢走。


    林湘拉着傅恂后退几步,挡在傅恂面前。


    柔顺的发丝扫过傅恂的胸前,他也不顾自己的手上还沾着泥和血,缓缓伸出食指,屈起来,轻轻地碰了碰。


    淡淡的,还带着一丝甜,似乎是山茶花的香味。


    在混着咸腥怪味、霉味和血腥味的阴沟小巷里,显得这样格格不入。


    林湘怒道:“不许欺负我弟弟!”


    陈文起身想跑,又被赶来的傅霖抓住。接近成年的傅霖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陈文彻底败下来,哭着要回家找爸妈:“是他想杀了我!”


    林湘不信他:“我亲眼看见你拿着刀。”


    在林湘身后的傅恂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凶狠得像神话传说中深山里的怪物,于是他咬牙切齿道:“傅恂,你有本事敢作敢当,别躲在背后当孬种!”


    感觉到林湘回头的动作,傅恂很快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他蹙起眉,眼睛垂着,头偏过去,也不看林湘。


    林湘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把凌乱的衣领整理好,说:“刚刚我们都找不到你,还好赶到了,不要怕,我和你哥哥都在呢。”


    傅恂闻言,抬手牵住林湘的衣角。


    傅霖在不远处打完电话,说很快就有人来处理,不会让他再发生这种事情。


    傅恂被林湘牵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看了会儿在另一旁的傅霖。


    他许多个生活的苟延残喘,在傅霖那里好像也就一通电话,点点头,指指手的事情。


    原来有人生来就能站在光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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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着捏了捏手中的刀,在刀片上用手指缓缓划了个“傅”字。


    2


    傅恂上了四年级后,身体开始抽条,而宋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越来越纤薄,干瘪得像失去水分的植物。


    这样撑过去了一年,宋玲突然说,想吃小时候的馄饨。


    傅恂从抽屉里拿出五块钱,应下她:“嗯,我现在去买。”


    宋玲说:“要桥头那一家的,有些远,你路上小心点。”


    傅恂没说什么,关上了门。他往巷子外走去,在转角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靠着墙慢慢地走过去。


    他看见傅霖穿着精致的白色衬衫,长手长腿,侧脸英俊挺拔。在他面前的林湘,乌黑浓密、如绸缎般的长发垂下,露出姣好白皙的小脸。


    老街边灌木丛里的山茶花落了一地,在阳光下斑驳一片。傅恂抬起头,看向天边飞过的鸟,听到林湘柔软又娇憨的语气说,“……那你亲亲我。”


    鸟儿在一墙之外的空中不停地盘旋,始终不肯落脚,看得他心头莫名烦躁,快步走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


    甜蜜的气氛突然被打破,林湘像一只受惊的猫儿,迅速把头埋进傅霖的肩窝处,一动不敢动。


    傅霖闷笑着给他顺气:“是我弟。”


    “啊。”林湘从傅霖的怀中抬起脸来,羞得说话都磕磕绊绊,“刚刚正想去找你呢,你哥哥说要带我们去水族馆玩。”


    “你们去吧。”傅恂转身就走,“我要去给我妈买馄饨。”


    林湘抬头看了看傅霖,不知所措。


    傅霖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下次再去。”


    林湘点点头,连忙追上傅恂,说:“我们和你去吧,顺便去看望一下阿姨。”


    傅恂脚步放缓,说,随便。


    宋玲是在傍晚被殡仪馆的车拉走的。


    傅恂回到家后,那个说要吃馄饨的人正躺在床上,他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把手指放在宋玲的鼻子下方,感受不到一丝气息。


    无数次用力掐着他的脖子、说他该死、不该出生、都是他拖累了她的宋玲,就这样平淡地死了,被一席白布裹着,两个男人抬起她出门,准备运往郊区的殡仪馆。


    林湘站在傅恂的身后揽着他,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地盖住了双眼,说:“不怕,不怕。”


    邻居们出来看热闹,发现是有人离世,又嫌晦气地走了。有个背着幼儿园书包的孩子问自己的妈妈:“是有人死了吗?”


    女人拉着他边走边说:“那个哥哥没妈妈了。”


    “那他怎么不哭呀?”


    女人又说了什么,傅恂听不清了,有一滴水此刻精准地坠入他头顶的发间。


    接着又是一滴,落在他的后颈上,更多的水珠接踵而至,滑落成一条浅浅的水痕。


    林湘在哭。


    亲眼目睹生离死别,林湘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傅恂和他的妈妈相依为命,自己和外婆也是如此,未来的某天,外婆也会离开,他就会变得和傅恂一样,成为没有家的可怜孩子。一边因为心疼傅恂的遭遇,一边被失去至亲的预感性焦虑包裹着,他终于是落下泪来。


    “死的是我妈,你别哭了。”


    单薄的肩膀仍在簌簌颤动,看见林湘越哭越厉害,傅恂的喉咙也开始发痛,他伸出手。


    出租屋外的空地上,一只小鸟落下来,正在啄着地。


    处理好事情的傅霖跑过来拥住林湘,在他的额头上轻吻着,一下又一下,温柔又耐心。


    林湘渐渐收住哭声。从小时候起,傅霖和外婆就是这样哄他,到如今他都一直认为,在他的世界里,亲吻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傅恂神色漠然,往人群方向走去。


    他跟在宋玲的尸体后方,一起坐上了开往殡仪馆的车。


    傅恂坐在宋玲的尸体身侧,把白布掀起来,最后看了眼她美丽又死寂的脸。


    宋玲精神错乱,发病时会痛苦地掐着他的脖子,骂他流着傅家的血,让他去死;清醒时又抱着他流下泪说,不要和傅家扯上关系,不要去抢傅霖拥有的一切。


    傅恂把白布重新覆上。


    宋玲说错了,傅霖拥有的,他凭什么不可以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