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夜，景离穿着长袖卫衣外套，灰色的帽子罩在头上。


    他独自沿着台阶慢慢向前，街角忽然迎面走出一众说说笑笑的学生，朝气而热闹。


    景离抿了抿嘴，袖子里的手指慢慢收紧，低头数着自己的心跳从他们身边路过。


    终于远离人群，他拐进一条巷子，伫立远处的高楼发出一格一格的暖光或白光，偶尔有作伴的家人走过窗前。


    只有自己那层房间永远漆黑死寂。


    景离眼神黯淡，想起被无尽黑暗吞噬的恐惧，他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又无奈地垂下手。


    他没有什么人可以联系。


    景离没有亲人，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不想回去……”


    景离呼出一口气，身体缓缓后仰靠在树干，手臂搭上额头遮住眼睛。


    就这样待了几分钟，不远处草丛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细小的猫叫。


    紧接着，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趴在了他的脚尖。


    “小猫。”他睁开眼惊喜道。


    除了同事，能和他互动交流的也只剩下这样的小动物了。


    身下的橘猫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景离知道，这是想吃东西。


    他小心地蹲身，拿出随身携带的猫条一点一点挤出来喂给它。


    “吃吧，小可爱。”


    橘猫舔了舔牙齿，就着他的手开始进食，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哼唧。


    景离耐心蹲着，一支猫条渐渐吃完，橘猫打了个滚儿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喵呜……”发出邀请。


    “那我不客气啦。”景离笑着伸出手，打算好好揉揉它的肚子索要报酬。


    可就在景离的手指碰上柔软茸毛的瞬间，橘猫从尾巴到耳尖，一下子变成通身乌黑的玄猫翻身站立从他手下躲开。


    玄猫回头看过来，景离直直撞上它深蓝的眼眸，感受到那低沉的气息。


    景离倏地起身后退几步，眨眼间，那只玄猫攀着树枝跳上屋顶不见了踪影。


    景离垂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错觉还是什么，他竟然慢慢看清了指腹的纹路。


    这是在黑暗环境中无法做到的。


    他回想起玄猫跳上的房屋。


    不对，城市里根本没有那样的房子！


    景离忽地抬起头，一下子怔在原地。


    黑夜消散，蓝天里高高挂着太阳，原来的高楼大厦也找不见影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低矮的二层或三层住宅，窗台前的种植槽里生长着猫薄荷和多肉植物。


    而这里的猫猫更是多得数不清，就好像……是一个专门属于它们的地方一样。


    这时，一个身穿浅色牛仔裤的男孩停在景离身边。


    “嘿，我是朗卷，你呆在这里好几分钟了，在干嘛？”


    说着，他站在景离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有什么好看的啊。”


    “我……”


    景离刹那间回神，只见朗卷活泼的神色隐隐透出一股兴奋，瞳孔微微放大，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试探着揉了揉。


    像是猜想得到证实，朗卷惊讶地喊出来：“咦，你是地球人？”


    景离怔怔地回答：“地球人？也可以这么说。”


    但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


    景离脑海中一片嗡鸣，他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这里……是什么地方？”


    朗卷一副发现了新物种的惊奇，绕着景离前前后后地看，此时正拎起他的一条胳膊。


    “抬一下手臂，谢谢……嗯，你说这里吗？”


    朗卷又踮脚在他乌黑的头发里拨来拨去，片刻后抚着下巴沉吟道：“真的没有兽耳……和电视里的一样。”


    直到看见景离眼睛里的错愕，他才发现还没有回答问题，只好停止观察工作欢快地说：“这里是‘呼噜里’啊，毛茸星球的喵喵小镇呼噜里。”


    景离声音颤抖：“毛茸星球……呼噜里？”


    “果然，除了一千年前那群意外来到这里的地球人，没有其他人类知道这里的存在。”


    一千年前？


    景离来不及整理被弄乱的头发和衣服，睁大眼睛：“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三零二五年啊。”


    “！”


    景离穿越时空来到了一千年后什么星球的……喵喵镇。


    朗卷了然地看了看他，顺手捞过来一只灰色小猫抱在怀里。


    “笨笨，回家叫你的爸爸过来，我有事要坐他的车去找镇长。”


    被叫做笨笨的小猫张开嘴，普通话标准而流利：“好的小卷哥，两条小鱼干喵。”


    什么情况，景离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成交。”朗卷握拳和笨笨的爪子碰了碰。


    小猫跳下地面，飞快跑进不远处的房子。


    朗卷将视线移到景离身上，伸手在他没有焦距的眼睛前晃了晃：“你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找镇长。”


    景离望着周围蹦蹦跳跳说着人类语言的猫，麻木开口：“景离。”


    朗卷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担心啦，这里的生活和地球没什么两样的，除了……”


    还没说完，景离便感受到自己身后的那只手下移到腰的位置，悄悄四处摸索着什么。


    “也没有尾巴呢……”朗卷惊奇地确认。


    “朗卷……”景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躲开他的触碰。


    朗卷抬起头来，手指在脸上挠了挠：“不好意思，第一次课本和电视之外的地方见到地球人。”


    “没关系，不过，课本和电视里为什么能见到……地球人？”


    “待会告诉你。”


    说话间，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大叔开着辆木质方形“敞篷车”停在他们身边。


    约克叼着根草扬了扬下巴：“上车，年轻人。”


    景离和朗卷并排坐在上面。


    小镇的建筑缓慢地从景离眼前掠过，他看见广场上的大型猫爬架和迷宫。


    离得近了，景离发现不少房屋的墙体都由软木或天然木材拼接而成，三两只小猫抻腰在上面磨着爪子。


    好奢侈的猫抓板……


    蜿蜒的小溪边的草地上，一群猫晒着太阳进行社交舔毛，而后趴在彼此身上打盹。


    微风吹进衣服里，阵阵舒适的凉意。


    景离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放松：“你为什么能认出我的身份？”


    朗卷面向他，像之前对景离做过的那样，揉了揉自己的发顶。


    “卟”一声，他的栗棕色头发里冒出了两只猫耳，抖了抖似乎在打招呼。


    “就是这样，当猫系人处于完全态时，揉一下他的脑袋就能变出耳朵。”


    朗卷把耳朵收回，歪了歪脑袋凑近景离：“试试。”


    景离半信半疑地轻碰，柔软而有弹性的兽耳一瞬间蹦出来，擦了擦他的手心。


    “嘿嘿，神奇吧。”


    景离嘴唇弯了弯：“猫系人，你们这样称呼自己吗？”


    约克大叔在前面点了点头：“我们的生物学家这样命名，这其中还有地球人的贡献呢。”


    “地球人的贡献？”


    小镇里的人们好像很了解景离和他的物种，对于这突然的到访也并不恐惧。


    “猫系人是比较正式的说法，平时我们也叫自己猫猫人。”朗卷用手机点开一部历史书籍，递给他，“里面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熟悉的电子产品让景离找回了些许真实，他在摇晃的车厢里一点一点读起来。


    遥远的年代里，这颗星球的猫科动物开始向人类的方向异化。


    一岁以前，他们保持普通的猫科动物模样，是“第一形态”时期。


    之后，会逐渐过渡为保留耳朵和尾巴的兽人，称为“平衡态”，可以在第一形态和平衡形态之间变换。


    等身体发育到一定程度，不再需要兽耳辅助听声辨位，也不依靠尾巴保持身体平衡，他们就能彻底异化出人类模样，叫作“完全人类形态”，简称“完全态”，同样地，可以在三种形态间来回转换。


    这里的猫科动物大范围异化为猫系人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猫系人文明，和人类文明相差无几，可也因为一些原因无法更好地发展。


    一千年前，百余个地球人意外来到毛茸星球，无法返回在这里居住生活，直至死亡。


    期间，他们辅助猫系人修整法律、建筑、文学、科技、医疗等许多领域，为星球的生产和发展带来福祉。


    部分地球人甚至捐出遗体供这里的科学家研究，相关知识被录入教材。


    史学家撰写地球人志，对他们本身和居住星球的那段历史详细叙写。


    粗略地翻到末尾，写着一段话：地球人对他们星球的猫科动物喜爱而友善，视为家人，也同样把我们看作亲人。如果未来遇到意外到访的地球人，请善待。


    景离从手机里抬头望向天空。


    看完这些，他对这里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可是……


    整本书中，丝毫没有提及返回地球的方法，来到毛茸星球的同类，无一例外都在这儿度过了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他要在这里居住下来，就像千年前的他们一样吗？


    想起自己冰冷孤寂的房子和淡漠的人际关系，景离找不出任何留念与不舍。


    而这里，似乎还不错……如果他真的被允许居住的话。


    景离把手机还给朗卷:“谢谢，我大概知道了。”


    “不，不，还有好多关于小镇的事情你不清楚。如果需要，我可以在闲暇时讲给你。”


    朗卷狡黠而活泼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景离顿了顿，温和地问道:“谢谢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朗卷灵动地眯了眯眼睛:“我是一名小说作家，最近创作的书中主角就是一位地球人，能不能给我提供些素材呢？”


    “电视里对于你们的演绎愈发古老套路了，我想写点不一样的。”朗卷又说。


    景离迟疑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确定:“朗卷，我……”


    提供素材不困难，可他对长时间的社交有很大压力，同时也不想建立过多的人际关系。


    景离不知道怎样解释，因为就连他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总活得像一片孤岛。


    看出他的犹豫，朗卷扬起下巴吹着自己额前的刘海。


    “待会带你去我的房子看看，等你考虑好了，来找我好吗？”


    “好。”景离答应。


    转眼间，他们来到高大宽阔的三层建筑群门前。


    景离下了车，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追着看过去，突然撞上深蓝色的眼睛。


    那人侧身站在暗处的角落，此时发觉他的视线又往墙后躲了躲。


    景离忽然想起那只玄猫，双眸也是这样的深蓝。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朗卷却握住手腕把他带着朝反方向走去。


    “是这边，景离。”


    “……嗯。”景离被他拽着走了几步。


    等他再回过头，角落里的人已经找不见了。


    会是那只玄猫吗？景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