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桉噗嗤一笑，捏起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甜香在唇齿间化开，夜色如水。


    翌日，寅时三刻，天还未亮，相国府内已灯火通明。


    沈翊桉被绿绮从榻上唤醒时，窗外仍是浓稠的夜色，唯有东边天际透出一线极淡的青色。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红袖捧着铜盆站在榻前，盆中热水蒸腾起袅袅白雾。


    “公子，该梳妆了。”


    沈翊桉这才猛地清醒，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


    浴房里早已备好香汤，水中浸着晒干的玫瑰与茉莉，水面上还漂着几片嫣红的海棠花瓣。


    沈翊桉踏入浴桶时，温热的水流漫过肩膀，带着花香的蒸汽熏得他眼角微湿。


    “公子别哭。”绿绮轻轻替他梳理长发，“一会儿眼睛该肿了。”


    沈翊桉摇摇头，“没哭。”


    说归说，沈翊桉却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半月形玉佩，这是姬昱给他的定情信物，今日之后，便要换成完整的比目佩了。


    浴毕，全福夫人带着十二位梳妆娘子鱼贯而入。


    这位满头银丝的老夫人是京中有名的全福人，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由她来为新嫁郎梳头，最是吉利不过。


    “一梳梳到尾。”老夫人手持玉梳，轻轻划过沈翊桉如瀑的青丝，“二梳白发齐眉。”


    沈翊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恍惚想起绣楼招亲那日，也是这样被众人围着梳妆打扮。


    只是那时他满心忐忑，而今……


    “三梳子孙满堂。”


    老夫人最后一梳落下，红袖立刻递上缠着红绳的金剪。


    沈翊桉自己剪下一缕发丝，用红绸系好。


    这是要送给妻主的结发礼。


    接下来是上妆。


    敷粉、描眉、点唇……


    沈翊桉闭着眼任由梳妆娘子们摆布，直到额间传来微凉的触感，是花钿。


    那金箔剪成的凤凰展翅纹样贴在眉心，衬得他如玉的面容愈发矜贵。


    “公子真好看。”红袖捧着铜镜给他照，“像画里的仙君似的。”


    沈翊桉刚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翊谦胎脚迈进门槛，官袍外竟破天荒地罩了件绛红色纱衣。


    “长姐？”沈翊桉惊讶地起身，“你怎么……”


    “来看看你。”沈翊谦目光柔和，“母亲在前厅应付礼官，暂时脱不开身。”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个给你。”


    锦囊中是把金钥匙，柄上缠着五彩丝线，正是相国府库房的钥匙。


    历代沈家公子出嫁，都会得到这样一把钥匙，象征着娘家永远是他的后盾。


    “长姐……”


    沈翊桉喉头发紧，沈翊谦拍拍他的肩，突然压低声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有相国府和靖王府担着。”


    沈翊桉郑重点头，将钥匙贴身收好。


    辰时初，终于到了更衣的时辰。


    红袖小心翼翼的将那件绣楼招亲时穿过的织金嫁衣取出来，上头的金线在晨光中流光溢彩。


    孔雀金线绣成的凤凰在衣摆上展翅欲飞，每一片羽毛都缀着细小的珍珠，走动时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抬手。”


    绿绮和红袖一左一右替他穿衣。


    层层叠叠的礼服穿在身上，沉甸甸的像是承载了无数期许。


    腰带束紧的刹那，沈翊桉忽然想起姬昱说过的“你穿红色最好看”，不由得耳根一热。


    最后是凤冠。


    这顶鎏金点翠的冠子足有七斤重，冠上那只金凤口中衔着颗拇指大的东珠，两侧垂下三串珍珠流苏，稍稍转头便会叮咚作响。


    “公子低头。”


    全福夫人亲自为他戴冠。


    珠冠压上发髻的瞬间，外头突然鼓乐齐鸣，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这么快？”


    沈翊桉慌忙去摸却扇，沈翊谦按住他的手，“别急，还不到吉时。”


    她示意绿绮推开窗，“你先看看。”


    沈翊桉走到窗前，只见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正缓缓行来。


    为首的姬昱一身大红喜袍，骑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腰间除了长剑，还系着块显眼的红绸。


    正是绣楼招亲那日，缠在金丝绣球上的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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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竟留着……”


    沈翊桉喃喃了一句。


    队伍行至相国府门前，姬昱利落地翻身下马。


    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将那身喜袍映得如火般耀眼。


    她抬头望向绣楼，明明隔着这么远，沈翊桉却觉得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


    “低头！”全福夫人急忙拉回窗边的沈翊桉，“新嫁郎不能提前被看见！”


    沈翊桉红着脸坐回妆台前，却听外头忽然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姬昱当众舞了套剑法，剑尖挑着个红绸包裹的物件，最后稳稳地插在了相国府门前的石狮子上。


    “是什么？”


    红袖好奇地张望，很快有小丫鬟跑来禀报，“是、是只烤全羊！世女说……说是给府里添道菜！”


    沈翊桉扶额，这人！大婚之日还惦记着吃！


    吉时将至，全福夫人取来却扇递给他，“公子记住，扇面不落，礼未成。”


    沈翊桉接过却扇，忽然发现扇柄上缠着圈细绳，正是那日姬昱在绣楼下拽过的红绸。


    她什么时候……


    他心头一暖，将扇子紧紧握住。


    前厅传来礼官的唱喝声，“吉时到——请新嫁郎出阁！”


    沈翊桉深吸一口气，在绿绮和红袖的搀扶下迈出房门。


    廊下早已铺好红毯，两侧站满了相国府的仆役，见他出来，纷纷撒出准备好的花瓣。


    扫地的张婆子抹着眼泪道，“公子今日真美，跟仙人似的。”


    “一定要幸福啊！”厨房的李婶子塞给他个热乎乎的油纸包，“路上饿了吃。”


    沈翊桉低头一看，竟原身小时候最爱的芝麻糖饼。


    走过中庭时，他忽然看见父亲李氏站在廊柱旁，素来温柔的脸上竟带着几分泪光。


    “父亲……”


    沈翊桉停下脚步，李氏上前，亲手为他整了整冠上的流苏，“我儿今日真好看，去吧。”


    转过回廊，沈翊舒早已等在二门处。


    作为已经出嫁的长兄，按礼他要负责送弟弟上轿。


    今日他特意穿了件杏红襦裙，发间一支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