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奈是最后一个到补习班的学生。


    她推开教室后门的时候，川本宪一正坐在一个女孩身边，只是听见声响后朝后方瞟了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回到那女孩身上。


    黑川奈随便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在了窗边。


    教室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另外三个女学生，都是没见过的面孔。


    补习班在她们班级的上方，和音乐教室中间还有一层是教师办公室。


    钢笔在指尖旋转，黑川奈抬头向上望，补习班的教室确实可以作为目击立原路自杀的第一现场。


    她撑着下巴，看着前方川本宪一的背影，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最终还是打算先把作业拿出来写完，说不定还能空出晚上的时间。


    数学作业只需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不出十分钟全部完成。


    至于昨天欠下的那篇作文……


    虽然说数学补习拿来写国文不是很好，但谁说作文就不是作业？


    嘿嘿，恰好题目还是《理想中的生活》，她肚子里的东西完全能再用一遍。


    她低着头，嘴角咧得老高，笔尖在纸面飞舞，肚子里的另一半刑法跃然纸上。


    当然，她还不忘黑川光的教诲，作文一定要点题，于是还特意在第一句写明了什么“我理想中的生活是一个没有犯罪、人人守法的社会。”


    她看着这句话，不禁为自己的善解人意而动容。


    点了题，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各种法律法规、处理方式行云流水，没几分钟，一张纸就被她写满大字。


    “叮铃铃！！！~~~”


    她猛地抬起头，教室里所有的人都看向川本。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低声嘱咐了一声急匆匆走出教室。


    等他的身影消失，原本很是安静的教室逐渐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四个女生在交头接耳。


    黑川奈合上钢笔盖。


    “川本老师的铃声换了诶。”


    其中一名女学生说。


    “一看你就好久不来补习班了，”另一人说，“老师都换手机好几个星期了。”


    “那老师为什么换手机啊，之前那个不是挺好的吗？”


    突兀的声音从两人后方传来。


    她们齐齐转头，瞬间瞪大双眼。


    一颗脑袋趴在座位后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在了。


    “之前都没有看过你，你是今天才过来的吗？”一个女学生问。


    黑川奈点头，“对啊对啊，因为我数学成绩太差了，差到川本老师不忍直视，所以被揪过来了。”


    “二年级B班？”另一个学生皱眉，问。


    “对，怎么了吗？”


    “你不会是那个最近在论坛里说的那个叫什么川的吧？”


    “黑川奈？”


    “对，就是这个名字。”


    黑川奈嘴角有些玩味，不假思索回答道，“你们说那个黑川？川本不把她赶出学校就算好的，怎么可能还会让她过来补习班？”


    那几名少女仔细想想，相互对视一眼，感觉挺有道理。


    “对了对了，我想换手机很久了，”黑川奈主动找话题，“现在看着川本老师的那款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你们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吗？”


    一股敌意向她刺过来。


    黑川奈面不改色，有敌意是对的，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什么心事都放在心上。


    但也有人像是找到了组织。


    “我有查过川本老师的手机品牌，是半个月前发售的那款！”有人兴奋道。


    “半个月前？”黑川奈眯了眯眼，“是……那件事之后吗？”


    教室中再度恢复安静。


    不知谁冷哼了一声。


    “又是一个来调查立原路的，”冷哼的女学生抓了抓披在肩膀的长发，“川本老师在案发时都在这间教室，在场至少有三名目击证人，其他的我只知道案发时候川本老师的手机有响过，但老师在授课的时候一般会把手机放在办公室所以没有接电话，够了吗？”


    说完，她转回身，不再参与交流。


    其他两个人也无奈地耸耸肩，小声嘀咕，因为立原路的事情过后，用各种方式前来打探的人已经够多了，所以每次都用这套说辞来应付外人。


    “不过自从立原路的事情过后，川本老师就一直很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把手机带在身边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对此很是自责。”另一个女生说。


    “咦？那是怎么报的警？”黑川奈问。


    “是我们在看见跳楼之后都吓住了，压根没想起报警，等到川本老师说手机没电，我们才在他的指挥下报警，真不知道这么一个优秀的老师怎么会被学校里传成是猥……”


    “你们在聊些什么？”


    男人的声音出现在教室里。


    他站在教室门口，站姿笔直。


    几个女学生瞬间回到自己位置坐好。


    川本宪一身子板正，一步一步从教室门口沿着课桌的缝隙走下来，皮鞋在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俯视学生的神情就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令人生厌。


    他径直走过离开前所辅导的女孩，停在黑川奈的课桌前。


    “黑川同学，”他的声音苍老但是富有节奏感，音调压得很低，像是从喉咙里冒出泡泡。


    黑川奈知道川本宪一的话出来之后，教室里的几道呼吸同时变了节奏。


    “我记得，这应该是数学补习班，”他俯视着黑川奈课桌上的作文。


    一个个大字几乎就要挤出原本的框架，一竖一横极其狂放。


    细看内容，印在白皮书上有条不紊，在作文本中。


    惨不忍睹。


    “对哦，”黑川奈眯着眼睛，用食指将放在桌角的数学练习册推出课桌两公分，“数学作业我已经写完了。”


    川本宪一挑眉，背在身后的手从旁边的课桌下抽出一张椅子，坐下，翻开那本崭新的练习册。


    而在他没注意的地方，黑川奈朝着另外三名回头瞪着自己的女学生做了个鬼脸。


    川本宪一翻阅作业本，正如黑川奈所说已经完成了，但每一道题依旧只是写了答案。


    他皱着眉，将作业本拍在黑川奈的课桌上。


    “嗯？嗯？”


    盯着川本宪一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黑川奈被强制脱离，抬头就是川本宪一那张眼角和额头都布着褶皱的脸。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这身东西黑川奈上课的时候就想吐槽了。


    还带了一根亮黄色的细领带，领口的口子紧紧箍住他脖子上松软的皮肤，在坐下的时候还特意会解开西装的两颗扣子，起身时会不厌其烦地再度扣上。


    在他西装外套的胸袋里，就是那三个女学生所说的手机。


    崭新的外壳，玫瑰金属的颜色，确实和她之前见过的有些不同。


    不过……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帮她的忙。


    “川本宪……川本老师，你……这身西装穿着不难受吗？”她脑里想着一出，问出口的又是另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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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她没有刻意控制音量。


    原本把头转回去的三人又回头。


    川本宪一抬眸，少女的瞳孔如宇宙的黑洞，深邃空洞，仿佛看久了就会把人吸进去。


    神秘又危险。


    “不喜欢老师的这身衣服吗？”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少女。


    黑川奈却歪歪头，用笔戳着脸上满是胶原蛋白的嫩肉，“但我见其他老师都没有这么穿诶……”


    川本宪一淡笑不语。


    少女知道班上的所有人都在听她们对话，她藏在皮肤后的笑意更浓，“是因为川本老师觉得西装会显得更稳重一些吗？”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口齿清楚，“毕竟最近大家好像都喜欢更成熟男人，但我觉得……老师你好像已经过了穿西装显成熟的岁数哦。”


    她露出自己此生最为阳光的笑容。


    “是觉得我的岁数太大了吗？”川本宪一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但由手指摩挲展开的褶皱里还是有胡茬的触感。


    意识到这点的男人神色微动。


    “也不是啦，学校里像你这么岁数的老师有很多吧，”黑川奈没有克制音量，她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对方，“我的意思其实是，在学校里穿西装会不会有些不合适？我放学的时候就听其他学生的家长谈起过你。”


    “他们说我什么？”川本宪一眼皮跳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这句话不该说出口，可惜已经晚了。


    “他们都说老师你穿成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在勾引学校的单身女老师，上班不好好上，一把年纪不害臊，我听着生气极了！毕竟你还是我们班的老师诶！”


    黑川奈板起脸，“老师，你要不下次还是别穿西装了，和其他老师一样，POLO衫、把钥匙挂在腰带上和凉鞋里穿袜子，啧，我敢保证，那些没眼力见的家长肯定对你改观！”


    川本宪一人生里最没有眼力见的人绷不住了，趴在桌子上肩膀颤抖，好一会才抬头，那张脸上只有被闷出来的红晕，没有一丁点笑意。


    他深呼吸一口气，被皮带束缚着的腰被勒得有些难受，但还是保持住了最基本的风度和职业素养，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动手，“你的意见我会考虑，那看看这道题。”


    身为猎人要有耐心，刺头学生在他从业数十年来也不少见，但最终不都是被他调得老老实实？


    黑川奈歪歪头，接着继续打断男人的话，“嗯嗯，我也是为了老师好，毕竟快退休了，要是外面的流言蜚语导致老师晚节不保可就不好了。”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看这道题。”


    “对了，我听说老师你之前不是在杯户町的学校吗？怎么会来米花呢？”


    她今天像是打定主意熬老头来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往外冒。


    川本宪一放在作业本上的手指开始轻轻敲击桌面，还是回答，只不过语气低沉了不少，“因为我的女儿转校来了米花，为了让她有更舒适的环境所以我和太太都把工作换到米花町，我的解释还满意吗？川本同学？”


    黑川奈忽视教室里有心碎的声音，问，“那老师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有两个这么为她着想的父母，那她为什么不在杯户继续读书而是跑到米花呢？”


    教室里已经没人会去关注桌上那些该死的数学作业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来自教室后方的声音。


    “没有为什么，那孩子说想换个环境，而且米花町的教学资源确实比杯户町要更优秀。”


    川本宪一语气波澜不惊，对待黑川奈忽如其来随意发散的问题脱口而出，好像是事先就想好了所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