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


    脚步声惊醒沙发上的人。


    松田阵平移开额前的手臂，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导致他肩头发酸，另一条手上的灼烧也被挤压得隐隐发疼。


    他拧眉，这个沙发竟然这么小吗？


    从前抱着星野蜷在上面小憩时从未觉得如此拥挤。


    吐出一口浊气，松田阵平坐起身，被忽如其来的客人打断睡眠，他的脑子一片混沌。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够看到走廊上的灯从门缝里挤进来。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连成线的光束被截断。


    手机屏幕亮起。


    03:34


    这个时间……


    松田阵平皱眉，就着黑暗整理好衣着。


    手还尚未摸到把手，门就被推开。


    “咦？没锁？”


    是目暮警官的声音。


    松田阵平沉默开灯。


    骤亮的光线和身后的人影惊得目暮十三浑身哆嗦，捂住胸口，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松田老弟，原来你在啊……能不能别忽然开灯，吓得我这把老骨头。”


    黑发青年警官嘴角微扬，“我以为大半夜是谁，正要开门，您倒是直接进来了。”


    “茶？还是咖啡？太久没回来差点忘了您只能喝茶，”他领着目暮在沙发落座，几步外是办公室里的小型茶水间。


    目暮十三想起自己匆忙赶回来的目的，看着自己这位得力干将的背影，没把叹息声绷住。


    松田阵平轻笑，“什么大案，能让目暮警官你愁成这样？”


    半杯温水推到目暮面前。


    “坏消息，咖啡和茶都过期了，好消息，温水健康。”


    目暮接过温水，玻璃杯依是三年前那只。


    灯光下，一切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他惊觉自己竟然已经三年未来过这间办公室。


    目暮抿了一口温水，柔和爽口。


    他将今晚在酒吧的事情草草告诉对方。


    无需保密，松田阵平本就是搜查一课的警部补，若非借调，今晚本应在场。


    听完，松田阵平开口，“光是这个月就已经破获至少三起涉毒案件了吧，包括长野那宗。”


    “哈，都已经传去鹿儿岛了吗？”目暮十三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想到案件的侦破其实都有那位的帮助，又不禁有些惭愧。


    目暮十三没说话，松田阵平也不是话多的人，办公室里又恢复沉静。


    沉默中，目暮十三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巡视，试探道，“松田老弟，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前几天开会，听京都的服部部长说，他们人手也吃紧了。”


    他的视线扫过门后挂着的西装外套和藏在柜子后休息室里的床铺，所有的一切都被打扫干净，以往松田阵平回来顶多就是掀开沙发罩用以休息，现在是连床罩都不见了。


    “怎么？我才刚回来一天，您就急着赶人了？”松田阵平笑道。


    “哪有哪有。”


    目暮警官连忙摆手。


    “说不好。”


    松田阵平起身，走到窗户前站定。


    冷风刮过他的脸，声音被吹得模糊不清。


    “偶尔也想回来看看。再说，最近本部的案子不是挺多？我好歹也挂在三系名下，也该回来搭把手吧。”


    他说完，转过身，忽然有些奇怪地问，“倒是目暮警官你，既然这么忙，为什么大半夜跑过来？”


    “诶？”


    目暮警官正巧在喝水，被松田阵平忽如其来的灵魂质问给问住，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尴尬地笑了笑，支吾道，“我、我听说伊达老弟回警视厅了，就想着你肯定也回来了……估计又是回星野警视的办公室，就过来看看。”


    目暮十三话说得顺溜，浑然忘记自己不久前还被自己要“过来看看”的人吓得够呛。


    松田阵平的脑子还处在混沌，对目暮警官的话未做他想，更何况作为目暮的直属部下，他每次回警视厅的动向，目暮再清楚不过。


    害怕再待下去会暴露的目暮十三赶紧起身，顺手洗净用过的杯子放回原处，准备开溜。


    临出门前，他却回头又问，“真打算留一阵？真没去京都的打算？”


    松田阵平平静的目光扫过目暮十三。


    老警官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多嘴和今晚唐突，早已闪身消失，还很贴心地合上门。


    灯光再次暗下，留下来的人却不愿意回到那个虚假、孤独的梦境。


    时针指向七点。


    春日暖阳照进缘侧。


    洒在太郎的绒毛上，晕开一片橙黄。


    厨房里，煮锅咕噜作响。


    黑川奈手忙脚乱地撕开方便面丢进沸水，双手还要兼顾煎锅里小黄的早餐。


    一早上起来就霹雳乒乓，像打仗。


    “早知道就该让你回去啃你的狗粮！”


    她龇牙咧嘴地透过吸油烟机的反光去瞪正襟危坐在缘侧的小黄。


    那双漆黑的豆豆眼紧盯着黑川奈的背影，满是期待。


    少女瘪嘴，自言自语，“算了，反正你也不挑。”


    她夹起那块煎得半生不熟的牛排扔进小黄的碗，“快吃！但凡敢吃不完，哼哼！”


    她蹲着威胁小狗。


    正式更名为小黄的太郎哪听得懂人话，只知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蹭好心投喂的人类。


    它低头去啃那块外皮焦黑坚硬、内里鲜红有韧性的肉块。


    黑川奈总感觉在一只狗的脸上看到了为难的神色。


    “嗯……错觉，”她起身，拍拍手，“错觉！狗就应该吃点生骨肉，啧啧。”


    她小声嘀咕着回厨房去准备中午的便当。


    对于她来说，只要吃了不闹肚子的食物都能算合格。


    比如三分熟的牛排，又比如只要丢在沸水里等时间过去的方便面。


    只要严格把控时间，味道就不会差。


    “叮铃铃——！！”


    五分钟的闹铃响起。


    可黑川奈捏着筷子的手却僵在半空中。


    她皱眉盯着锅里沸腾的面，总觉得……是不是要再煮久一些？


    “时间到。”


    低沉的男声响起，没什么情绪。


    骨节分明、带着老茧的手利落地用长筷将面条从小煮锅里捞出来，熟练地沥干水分，倒入碗中，均匀地撒上包装里的酱料粉包，搅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我一进来就看到你在煮面，不过不得不说，你研究出来的煮面时间点可真不错，”伊达航拎着便利店的袋子，坐到沙发上，“娜塔莉试了也觉得比包装袋上的时间煮出来的口感要好太多……喏，面包还是便当？”


    “面包就行，谢了，班长。”


    松田阵平端着碗坐回沙发，和伊达航面对面。


    “嚯，还真以为我在夸你呢，少吃点这些垃圾食物，”伊达航哭笑不得，“你现在还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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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所以昨天一回来就出警，什么案子？”


    松田阵平截断伊达航的数落。


    “你这小子，”伊达航无奈摇头，将医院的证据和帝丹高中案件简要描述一遍。


    当然，关于星野奈和她已婚育女的事是一个字都没敢提。


    “总之，就是受害者在死前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把生父和兄长性侵自己的证据寄给了好朋友，”伊达航耸耸肩，扒了一大口便当。


    松田阵平皱眉，“还有这种事？”


    “离谱吧，好在凶手和帮凶已经收押，昨天的证据现在在鉴识课，结果出来应该就可以对立原隆和他两个儿子实行逮捕。”


    伊达航想到昨晚回来后查到的资料，笑道，“还有，你知道立原隆现在躺在哪吗？”


    松田阵平摇头。


    一想起这个，伊达航就想笑，他赶紧把口里的米饭咽进去，“那家伙被帝丹高中那群学生围殴进了诊所，现在这群孩子，”伊达航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对了，我记得你买的房子离帝丹不远吧。”


    “直线距离500米左右。”


    伊达航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真想不通你。明明能分期买离本部近些的房子，还有津贴补助。你倒好，偏去挑老破小，就算是你以前和……”


    他猛地刹住嘴边的话，懊恼地低头，把脸埋进便当盒。


    空气凝滞了一瞬。


    松田阵平没接话，神色淡然，似乎对伊达航的话不为所动。


    见他把盒饭扒拉干净，顺手把面前没动过的拌面推了过去。


    “别，别！”伊达航摆手推开，“你嫂子还在家等我回去陪吃早饭，我就是担心你，顺路给你送点吃的，我也垫垫肚子哈哈。”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随意，仿佛那片刻沉默从未出现。


    松田阵平轻笑。


    “这次打算待多久？”


    伊达航利索地把空饭盒和面包包装袋拢在一起统统扫进便利袋，看似随意问道。


    “应该会留上一段时间，怎么了？”


    松田阵平顿了顿，笑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问这问题。”


    “一个两个？”伊达航反问，“还有其他人？”


    “目暮警部。”


    伊达航皱着眉，挠挠头，烦躁地啧了一声。


    看来目暮警部也早已经知道星野警视的事情，先他一步来试探了。


    松田盯着伊达航，续道，“其实，班长你没必要每次都跟着我全国跑，把嫂子一人留在东都。”


    伊达航抬头，和同期对视。


    萩原研二和星野奈的离开对松田阵平的打击他可谓再清楚不过。


    如果说星野顾问让松田阵平逐渐从萩原的牺牲中走出，那三年前那场爆炸和星野警视的牺牲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场小型死亡。


    现在走动着的松田阵平仅仅是一具被虚妄的幻想驱使的尸体罢了。


    在昨天之前的自己确实是这么认为。


    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看，事实也并非好到哪去。


    伊达航无声叹气，“也好，毕竟人不像机器，机器跑久了也得停下来修修补补……已经决定留下来，那这两天记得来我家把你留下的东西取走。”


    他絮絮叨叨，松田阵平也乐意耐住性子去听。


    “你嫂子也念叨你很久了，来吃顿饭……说起吃饭，我还是再吃一口你的面吧，太香了。”


    办公室顿时爆发出两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