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区的居民楼密密麻麻，一个挨一个，旁边紧挨着公厕，往公厕东走个三百米就是杂货市场。


    淡灰色的建筑涂料把所有建筑都覆盖，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天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太阳无影无踪。


    居民楼的错落的缝隙里，能看到远处高高拉起的电网，碗大的缝隙里填满了树木的不正常的鲜绿色。


    下班的人匆匆忙忙赶回家做饭。


    路上碰到一对情侣在吵架，不少人悄悄驻足。


    女人情绪十分激烈，不断殴打男方，“你说好了，咱俩好好过日子，你为什么又去偷人家东西！！！？？？”


    男人只护着自己的头，不躲也不吭声，将沉默进行到底。


    女人一看更是来气，重重踢了男人一脚。但脚上的触感却软绵绵的，她像是用力过猛那样越过男人在地上滚了两圈。


    她更生气了，回头就要骂人，但她回过头后，脸色顿时煞白。


    男人暗红色的果冻一样分成了几块，完好的脸上有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地上软趴趴的尸块，余光纳入对此毫无反应的路人，猛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跑走了。


    其余的人一步一步从上面踩过去。


    卖汤的大叔把脑袋从窗子里艰难探出来，努力伸长脖子往外看，但实在隔的远，也没听清什么，目光看见坐着轮椅过来的年轻人，忙叫住他。


    “嘿，小伙子，你知道那边在吵什么嘛？”


    轮椅到了台阶前停下，年轻人抬头，露出一张好看的脸，只是脸上有一道贯穿的红色伤痕破坏了这份美感。


    灰色的晶状体表面折射出路灯黯淡的光芒，年轻人面无表情摇头，“不是很清楚。”


    大叔遗憾叹气，探出窗子的肥硕脑袋晃了晃。


    大叔人比较热情，他没见过这个年轻人，看见他坐着轮椅，有心想让新来的街坊感受一下他们筒子骨楼的人文关怀，于是热情道：“小伙子你需要帮忙吗？你是新来的吧？我是这楼卖汤的老李。”


    年轻人笑了一下，“不是，李叔，我是梅尔。”


    老李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又看了个遍，才恍然大悟：“啊，是小梅尔啊。”


    “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吗？”他嘿了一声，“你回回乌漆麻黑的天回来，我都快忘了你长的什么样了！”


    梅尔盯着他脑袋后的阴影，缓缓笑了：“以后都下班早。”


    轮椅到这上不去了，有个五阶台阶，他站起来把轮椅拎了上去，回头还不忘跟老李告别：“李叔，我先回去做饭了。”


    老李眼睛瞪的更大了，胡乱答应：“哎？哎！”


    他把头缩回去，原来这小伙子腿没断，难怪他还养了一个白发男的。


    他晃了晃脑袋，继续熬汤了。


    不锈钢大勺在滚烫的白色浓汤里翻动，暗红色的肉在汤里沉浮。


    那边，梅尔一离开老李的视线，脸上的笑就淡了。


    他慢慢往前走，忽然，他眼睛一亮，推着轮椅快步走过去，“艾维。”


    被叫艾维的男人倚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看着就命不久矣。


    他嘴角含笑，“今天回来的蛮早。”


    梅尔把轮椅收起来，揽着艾维的肩膀往里走，“以后下班都会早一点，我们很快就能搬去更大一点的地方了。”


    艾维脸上笑意更深。


    梅尔把袖子挽起来准备去做饭。


    因为有艾维这个重伤虚弱的救命恩人在，所以梅尔趁着今天下班早，还去了一趟杂货市场买了点食材。


    切肉的时候，梅尔忽然愣了一下，拿着刀有些无从下手。


    艾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怎么了？”


    梅尔摇摇头，“没事。”


    他动作顺畅的开始片肉。


    “喂？”


    梅尔刷完锅，忽然一个通讯打了过来。


    “梅尔，你现在有没有事啊？”


    他动作一顿，“…没事。怎么了吗？李研究员？”


    李研究员好像松了一口气，“…那你能不能来这边的一度畸变区？”


    “雾月？”


    “是的是的，我们这边遇见了麻烦。雾月这里突然起了浓雾。而且逐渐在向安全区扩张，你带着除雾器过来可以吗？”


    通讯里的男声有些失真，还有细微的电流声。


    梅尔思索着，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艾维一眼。


    艾维捂着嘴咳了两声，“工作上的事吗？你快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梅尔还是有些犹豫。


    艾维却过来掰开他拿着锅铲的手，把他推到了门外，“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你实在担心，那就早点回来。”


    梅尔不情不愿，“好吧。”


    他收拾了东西就出门了。


    艾维从窄窄的窗口盯着他，眸色渐深，慢慢的，他笑了起来。


    “人类都教了你什么啊…”


    他伸手把出门加班的人留下的监视器捏碎。


    “甚至没有一具健全的身体。”


    “真可怜。”


    杂货市场就有一个月之下号的站点，


    天边还有一丝淡淡的红芒，杂货市场却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货物却还凌乱的摆放在平台上。远处的进站口不断有白雾涌进来。


    梅尔往前走，白雾缠上了他的手脚，冰凉，粘腻，湿漉漉的。


    他强忍不适往前走，还不忘看一下光脑里家里的监控。


    月之下号已经进站了，停靠在站台边，白光白雾，浓重的血腥味，检票员脑后长出第二张脸。


    第一张脸说：“你好，欢迎乘坐月之下号。”


    第二张脸说：“你好，请到这边检票。”


    梅尔手指抽动，他有一种想拿刀把第二张脸剜掉的冲动。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出示光脑上的电子票据。


    检票员六只手对他表示欢迎。


    月之下号此时也发出即将发车的嗡鸣。


    他顿了一下，有些犹豫，低头看了一眼监控。


    光屏是黑的。


    监控坏了。


    艾维可能有危险。


    他扫了一眼列车，心里有了抉择，转身回去。


    检票员两张脸同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请检票后的乘客迅速上车！”


    乘客跑的更快了。


    “请乘客迅速上车！”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的开关，雾气一瞬间更加浓郁了，车门咔嚓一声被顶开，里面涌出许多漆黑的液体，飞快往梅尔跑掉的方向追过去。


    液体蔓延过的地方，留下了重重的焦黑色固体。


    梅尔跑的很快，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在下降，而记忆里很熟悉的杂货市场也忽然变得错综复杂，他不断翻过一个又一个的货物平台。


    然而没多久，他居然又回到了原地。


    不远处能看到油光发亮的黑色液体。


    与此同时，迷雾里忽然冲出了很多拿着大灯的人。


    安静的杂货市场瞬间变得人声嘈杂。


    梅尔在有人冲出来的一瞬间就一弯腰躲进了几个编织袋堆里。


    他屏息凝神，一动不动，透过缝隙看到长着熟悉面孔的人后脑勺上的长出的第二张脸。


    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嘴巴开合，眼睛紧闭。


    “去，把那个怪物杀了。”


    “肯定是因为他，那些怪物才闯进了咱们的村子！”


    “还有那个瘸了腿的，他被那个怪物收养，肯定也是个怪物！”


    “…说已经抓到那个怪物了。……把他绑到了…”


    “还好那个瘸子出去了，…一个瘸子，打人——凶的嘞！”


    “……”


    无端的，梅尔直觉那个“怪物”就是本应该在家里等他的艾维。


    他边想着那个瘸子是谁，边从编织袋里钻出去。


    忽然，他左脚一软，摔在地上。


    梅尔爬起来，迈步，又摔在了地上，他这才发觉自己左脚使不上力了。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意识到，他就是那个“瘸子”。


    所以他明明可以走路，却要坐轮椅。


    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慌席卷了他，他调整好发力姿势，一瘸一拐小心翼翼跟在人群后面。


    奇怪的是，他跟上这些人之后，那些黑色液体就不再追他了。


    这些人越走，越靠近他家，但在离他家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他看到了艾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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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白发男人垂着头，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身体里流出。四肢上分别有一道狰狞、皮肉外翻的伤口。


    ……他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了。


    他心里忽然有一股不属于他的愤怒充斥了他的身体。


    梅尔怔怔的，他的灵魂好像离家出走，他看着他的身体起起伏伏走过去，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黑刀，面无表情的，一个一个割下他们的脑袋。


    人脑后的脸尖叫着，朝他吐痰。


    他看见自己的脑袋掉下来，脚断掉了，可是那把刀，那么锋利，轻轻一划，那些人的脑袋就如同熟透的苹果掉了下来。


    好像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朝着他的耳朵说话。


    “…怪物！”


    “…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脑袋都掉了…身体都被我们剁碎了…为什么他还能动！！！”


    “怪物！”


    他捂住耳朵，大吼一声，“不要再说了！”


    霎时间，天地都安静了。


    他放下手，喘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他瞳孔猛缩。


    没有长了两张脸的人，没有穷追不舍的黑色液体，也没有迷雾弥漫的杂货市场。


    他看见自己握住刀柄的双手，锋利的刀尖穿过柔软的心脏。


    嘀嗒。


    嘀嗒。


    他麻木低头。


    一只苍白柴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见他眼睛里，自己支离破碎的躯体，以及——


    穿过心脏的黑刀。


    他再看手上，空空如也。


    *


    “做的真是不错。”


    白发畸变物捏着帕子慢慢擦着他的额头。


    云岑眼神还空洞，似乎还没有从冗长频繁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畸变物继续说道：“你早就猜到了对吗？这三次畸变区之行，都是针对你。”


    “黄沙古城需要被催熟的畸变物不是它，是你。”


    “发现不对劲了吗？”


    “所以装作被蛊惑，选择被拉入梦境。即便没有记忆，也笃定了自己不会失去本心。”


    它摸了摸支撑云岑的藤蔓，“真是个不错的能力。”


    “怎么样？你看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云岑缓慢地眨了眨眼。


    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那副被剁烂的身体上。


    “…确实不错，不然很难看到，一个年代久远的畸变物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制造出我和贺倚很费心力吧，毕竟要一个继承你可以违反能量流动规律的能力，一个要保护这个脆弱的人——你看到我，会想起他吗？”


    “你被抓起来杀掉的时候他一定很伤心吧，所以哪怕自己死无全尸也要杀了那些人。”


    “所以再许多年后，也还是要造出两具这样的身体。”


    “我很像他吧？”


    畸变物只温和地看着他，只是给他擦汗的帕子钻进了伤口。


    云岑绷着脸。


    它弯唇笑了笑，“你不应该感谢我吗？我给了你生命，给了你能力，你因此拥有这份生活。”


    “不过你对陆钟情倒很有感情，这个样子，是有他的几分样子，只是你是个怪物啊。”


    它哈哈大笑，神色诡谲。


    “如果你的身份暴露出去，你觉得有几个人能认为你是真心对他们的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是这样认为的吧？”


    “还有许多次我为了抢夺你而发动的血腥事件，你说他们会把这些事算到谁的头上呢？”


    “不如和我回去，我会完完整整把一切都告诉你。”


    它看到青年的脸色逐渐难看，但他还是说，“我还没找到陆钟情。”


    畸变物彻底气笑了，它捏着云岑的下巴上下打量，轻笑，“你除了那条不能动的腿，可没有哪里和我的梅尔像的。”


    “你愿意去找她，就去找她好了，我会等着你过来杀我的。”


    “如果你没有这份能力，就乖乖看着我把这些该死的人类都杀掉吧。”


    它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颊，笑容和煦。


    但下一秒，粗壮的藤蔓穿透过他的肚子，畸变物神色冰冷，“不过，你也该受到点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