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兰一巴掌按住手环，自欺欺人的不看那些消息。


    黑蜘蛛站在他的肩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同样直勾勾盯着他，抬起蛛脚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欧兰回过神，懊恼道：“扎扎，我犯了个错。”


    欧兰急需一个倾泻口，他絮絮叨叨的向宠物忏悔，讲起自己干的那些好事，越说越愧疚了怎么办。


    扎扎又戳了一下欧兰的脸。在扎扎的安慰下，欧兰的情绪好转不少。


    他捂了好一会儿手环，忍不住松开手指缝再看一眼消息。


    扎克里：你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欧兰抖了抖，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扎克里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看来是被他气糊涂了。


    欧兰老实的跟鹌鹑似的，抬起手又放下，抬手又放，心中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复、要怎么回复，主要是怕被打。


    扎扎爬到他的手腕上，蛛脚点了点手环。


    欧兰定了定神，他明白自己必须要回复了，不然明天又要下地挖矿了，他吃不了这种苦。


    “对不起扎克里，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你能不能轻一点罚我……权杖在我这里，我想还给你，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欧兰输入了好一会儿，咬咬牙，闭着眼睛发送，都不敢看扎克里的回复。


    好一会儿过去了，没有动静。欧兰紧张又惶恐的睁开眼。


    消息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回转符号，发送失败。


    贫穷的矿洞里连电都没有，更别提网络了。


    欧兰：“……”


    “唉、唉……”欧兰缓缓躺回去，安详的闭上眼。明天还是老老实实挖矿吧，择日再想办法。


    半睡半醒中，他迷迷糊糊的想，好幸运啊，幸好扎扎把面具和手环找回来了，要不然他可能就是失着忆，稀里糊涂的挖一辈子矿了……


    等等，欧兰猛地睁开眼，转身和扎扎面对面对视。


    欧兰：“扎扎，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是我的东西？怎么这么恰巧就把它们找到了？”


    还有，凭一只蜘蛛的小身板，它到底是把东西怎么运回来的……


    扎扎定在原地，猩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欧兰，眨也不眨。


    欧兰与扎扎的眼睛对上，心里顿时升起一个离谱的猜测。


    难道……


    欧兰：“难道扎扎你已经熟悉了我的气味？身为一只寻宝蛛在茫茫沙漠中嗅到了我的气息，找过去发现是俩物件，就用蛛丝捆在背上把它们，辛辛苦苦把它们背回来了？！”


    欧兰感动得泪眼婆娑，大赞道：“扎扎好聪明啊，你真是一只为主人鞠躬尽瘁、尽心尽力的好蜘蛛！”


    扎扎：“……”


    扎扎转了个身，屁//股正对欧兰。它不该对一个笨蛋有所期望。


    *


    欧兰发消息求助无门，只好早起下洞挖矿。


    他也好想偷懒，但他不挖矿，全家都受罚，他还是家里最大的那个，还一点活也不干，罪恶感太重了。


    “手臂好累好酸啊，啥时候能休息啊。”欧兰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一边吭哧吭哧干活，“要是能挖到一些稀有矿就好了。”


    劳拉听他叽里咕噜的抱怨，都听烦了。


    劳拉：“你不想干活，就把那个荧珠上交给矿场好了。那个荧珠很珍贵的，能抵家里的矿还能兑换好多铁币呢。”


    欧兰心动了一瞬间，然后强压下来：“不行。”


    欧兰摸摸肩膀上的蜘蛛先生，义正言辞道：“那是扎扎送给我的，我把它交了，扎扎会伤心的。”


    劳拉挠挠脸：“好可惜。一周的税就没了。”


    欧兰：“不是很值钱吗？为什么只抵一周？”


    劳拉：“因为下一周就重新计税了。矿场多拿了好矿才不会给你多放假，只希望你一直干活，挖更多更好的矿。”


    欧兰恨恨的凿矿：“可恶的黑矿场。”


    地下矿洞就像蚁巢，矿工则是日夜干活的工蚁，每天就是挖矿挖矿挖矿。


    做矿工奴隶好惨，一天工作16个小时还不够。


    每天睡在土坑床上，天天吃奇怪的糊糊干巴巴的饼。


    欧兰想到了沙堡的机器人，它们住在胶囊房间里，也是密密麻麻的，但是六人间，有宽敞的活动室，每天八小时工作制。


    还有机会和领主一起上桌吃饭，机油和电量都给得够够的，没有鞭子和虐待，比地底人好太多了。


    欧兰又联想到自己，原本以为逃出沙堡就能逃出生天，获得自由，空气都是清新的，能吃到营养液之外的任何好吃的东西。


    自由比什么都美好！


    没想到沙堡是保护他的，外面才全都是危险。他曾经还叫嚣着沙堡是囚牢，结果沦落到如此境地，困在更悲惨的牢笼里。


    或许去到镜城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还不如让扎克里统治你们……”欧兰嘟囔道，“尽管机油味的营养液不太好喝，但至少管饱啊。”


    沙堡水源充足，这里连水都没有。


    他几天没洗澡了？？如果有水……水……嗯？


    *


    欧兰冷不丁站了起来，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腰。


    劳拉：“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呀小欧？快点挖矿！”


    欧兰取出一管营养液，塞进劳拉嘴里。


    “唔？”劳拉疑惑，吧咋嘴尝到味道之后，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好好吃，这是什么东西！”


    “草莓蛋糕味的营养液。”欧兰回答道。


    劳拉一口气喝完营养液，连打了两个饱嗝。一管营养液顶成人一天的饭，劳拉太小，一下子吃太饱了撑着了，只能暂停一下挖矿。


    欧兰顺理成章也就跟着坐下休息，低头摆弄着什么。


    劳拉瞧见欧兰对着一枚钮扣捣鼓，摸着肚子长叹道：“我发现了，你恢复记忆之后都不好好挖矿了。”


    欧兰头也不抬道：“我们天生就该挖矿吗？”


    劳拉被问的一愣。


    作为一个从三四岁就开始挖矿的十岁老矿工，她的生命里似乎真的除了挖矿，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欧兰从空间钮里掏掏掏，掏出两大桶水，和一套崭新的衣服，还有配饰宝石若干。


    把劳拉看得一愣一愣的。


    欧兰：“我要先洗个澡再换衣服，然后把随机拿一个宝石交差给矿场，矿场就会给我们抵一周的税了吧？”


    “这么干净的水怎么可以拿来洗澡？应该拿来喝的！”劳拉激动的抱着水桶不让他乱来，“还有宝石，这些宝石压根儿不像从地里挖出的原矿，交上去矿工会问的，说不定还会把你的所有宝石都搜刮走占为己有！”


    欧兰一呆，知道自己确实草率了，居然没有一个小孩子谨慎。只好悻悻然的把东西收回去。


    “那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想再挖矿了。我的手好痛……”欧兰的娇气病又重新回来了，知道自己有退路、有后台之后，就开始懒得肆无忌惮。


    劳拉看了一眼欧兰，欲言又止，最后一言不发的爬起来挖矿。


    让一个小孩子拼命干活，自己却在偷懒，欧兰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磨磨唧唧实在不想干，于是劝劳拉道：“我们再休息一下吧，不要那么努力，离交税截止日还有好几天呢。”


    劳拉一下一下的用力凿矿，没理会欧兰的劝阻，只是闷闷的道：“小欧，你变坏了，变得很懒惰很坏了。”


    欧兰坐立难安的看着拼命挖矿的劳拉，很焦虑很煎熬，突然就非常难受，对自己极度失望——


    你居然让一个小孩子挖矿，自己偷懒，你真的是一个大人吗？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欧兰在心里狠狠臭骂自己一顿，闷不吭声爬起来挖矿。


    他是有后台有退路，但矿奴们呢？什么也没有，只有挖矿，也只能挖矿，只好挖矿。


    所有的矿奴都是这样的，在黑矿场的残酷统治下，他们只能做消耗品一样的工蚁，拼了命的挖矿交税，留下一点点余钱吃糊糊睡土坑。


    病了没钱治死掉，挖不够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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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打死，拼命挖矿被压榨死，一切悲惨的事在地底世界都成了家常便饭。


    *


    手心真的很痛，又磨破了，连着膝盖一起，欧兰也咬着牙坚持了。


    但挖出的原矿品质一直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补上欧兰昨天偷懒没挖矿的空缺。


    欧兰好像都有些绝望了，他痛恨自己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好好挖矿干活，现在好了吧，加班加点都不一定能挖得够矿。


    他用手背蹭了下眼角，嘴里碎碎念道：“我想挖到稀有矿，让我挖到稀有矿吧。挖到稀有矿，我和我们家劳拉，我们一家就不用那么努力的挖矿了。”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嘴巴念叨着，对挖矿的抗拒感会减弱一些，说不定下一秒就挖到稀有矿了呢？怀着这种期待感，干活的力气就会不断□□再□□，手上的疼痛好像也会减轻一些。


    扎扎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切，突然抬起一只蛛脚戳了戳欧兰的脸，见欧兰不理他，又戳了两下，还是不理，于是突然一跃而下，跳到了欧兰的矿铲上。


    欧兰不得不停下挖矿，伸手去抓黑蜘蛛，想把它重新放回肩上：“扎扎，我在干活，不要胡闹哦。”


    扎扎往旁边一躲，没离开矿铲，倒是抬起蛛脚顺势指了指左边。


    “？”欧兰抬起矿铲往左移，在扎扎的指引下，再往左再往上，然后扎扎指了指山洞的洞壁。


    欧兰似乎明白了扎扎的意思：“你让我挖这里？”


    扎扎点了点脑袋，跳到地上，盯着欧兰挖。


    欧兰便吭哧吭哧挖了起来，地面慢慢堆积起一个小土堆，不多时，一抹银白色渐渐显露。


    劳拉挖矿时无意间瞥了一眼，惊呼出声：“是、是锂！啊啊啊是锂精！”


    欧兰懵懵懂懂的把矿挖出来，也就巴掌大，挺闪亮的，纯度挺高，重量沉甸甸的，应该不到一公斤。


    欧兰：“很贵吗？”


    “抵完一周的税，还可以得到五十个铁币！比荧珠还要珍贵！”劳拉高兴的要跳起来，转头对黑蜘蛛吹彩虹屁，“蜘蛛先生，你真是太牛了！不愧是d区第一寻宝蛛！”


    欧兰顿时高兴起来，欢呼雀跃的抱起扎扎，捧着蜘蛛先生高高抛了两下，还低头吧唧亲上一嘴。


    扎扎：“……”


    *


    两人高高兴兴的推着小矿车提前交矿，看到锂精的矿监头也大吃一惊，啧啧称奇的给欧兰劳拉结了几十个铁币。


    欧兰省了挖矿的工作，终于可以快乐躺平了。


    回到家，他把空间钮里的两大桶水重新拎出来，想舒舒服服洗个澡，奈何没有浴缸，只能到处找找，希望找个能装水的大盆子勉强代替。


    在外边兜了一圈也没找到，欧兰只好郁闷的原路返回，结果一进门就傻眼了。水桶空了，每个小孩手里一个碗装满水，咕嘟咕嘟全喝了。


    “你们干什么啊，这是我用来洗……”澡。


    “好干净的水啊，好好喝，甜甜的！”安琪喝个精光不说，连挂壁的水珠都不放过，她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的冲欧兰笑笑，“我还能再喝一碗吗？”


    欧兰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不可以吗？”安琪沮丧道。


    “……没有不可以。”欧兰缓缓的回答道，“这是生水，烧开了再喝，别闹肚子了。”


    水资源对矿洞的所有人都很珍贵，欧兰都不好意思拿水洗澡了，他觉得愧疚。


    上等人肆意挥霍的水资源，却是奴隶赖以生存的珍品，一滴都不敢浪费。


    他是真的很想洗个澡，可他能够昧着良心如此心安理得的挥霍吗？


    做一个所谓的上等人，享受着上等人奢靡的一切，对和他一起同甘共苦过的伙伴的苦难视而不见？


    欧兰惶恐、困惑、纠结，他甚至产生了身份认知上的动摇。


    所谓上等人真的是上等人吗？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权利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大家都是人，一个人的享乐一定要建立在压榨另一个人的血肉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