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黄粱一梦,乞巧乐正

作品:《延平宫史

    六月廿六,夜色如墨,细雨绵绵。


    祁若夏披着云水蓝纱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出神。


    芬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酥香鲫鱼羹。


    “小主,喝些羹汤吧。”


    祁若夏收回目光,接过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喝下。


    芬儿见她胃口不错,稍稍安心了些,却依然忍不住念叨。


    “小主,您如今身子不好,可不能再这样熬着了。那《楚辞》奴婢给您收起来,您再看看别的消遣消遣。”


    祁若夏没有说话,只默默喝完了羹汤。她一向沉默寡言,芬儿也早已习惯,只是一味地念叨着。


    半个时辰后,雨水变得愈发密集,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压抑的哭喊声传入耳中。


    祁若夏猛地起身,疾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雨夜中,一群人打着灯笼,匆匆而过。


    雨声嘈杂,听不清他们喊了什么,但隐约能分辨出“徐贵嫔”三个字。


    她立刻吩咐芬儿。


    “快,把衣服拿过来。”


    芬儿手忙脚乱地帮她换上衣物。


    “小主,您要出去吗?”


    祁若夏神色凝重,将玉笄插入发髻,匆匆往外走。


    “这么大的动静,徐贵嫔恐怕是……”


    话未说完,已经被雨声吞没。


    祁若夏带着芬儿赶到吹星阁时,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她一把拉住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厉声问道。


    “徐贵嫔如何了?”


    那宫女被祁美人的冷厉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


    “贵、贵嫔娘娘方才在庭院中赏雨,却不知为何突然滑倒,摔在了鱼池边……如今、如今……”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不住地哭。


    空气中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令人窒息,祁若夏抬步向内走去。


    “祁美人止步。”


    一名年长的嬷嬷拦住她。


    “产房污秽,贵人不宜入内。”


    “徐贵嫔如何了?”


    祁若夏声音清冷,目光却透过半开的门缝向内望去。只见几名太医围在床前,宫女们手忙脚乱地端着铜盆进出,盆中清水已染成暗红。


    嬷嬷面露难色。


    “贵嫔娘娘身子本就不算康健,又摔了一跤......”


    祁若夏正要再问,忽听屋内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娘娘!娘娘!”


    黛颐的哭喊声刺破雨幕。


    祁若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她看见太医们面面相觑,为首的摇了摇头。黛颐扑在床前,肩膀剧烈抖动。


    “芬儿,去问问情况。”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芬儿匆匆去了,很快回来,脸色煞白。


    “徐贵嫔...殁了。说是难产血崩,孩子也没保住......”


    祁若夏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神色。良久,她轻声吩咐。


    “我们走吧,余下的有瑶姐姐。”


    芬儿应了一声,紧紧跟在她身后。


    殿内徐贵嫔的遗体被盖上白布,黛颐的哭声却始终不绝于耳。


    祁若夏脚步微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只径直向外走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如墨,只有零星几点星光闪烁。


    她走在宫道上,雨水打湿的裙摆紧贴着脚踝,冰冷刺骨。


    三日后,皇帝追封徐络为妃,允其陪葬皇陵。


    出殡那日,祁若夏悄悄让芬儿将自己今年裁制的丹色礼服放进棺椁,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棺椁被缓缓放入地宫。


    徐络一生虽不得宠,却也是个烈性之人,如今这般草草收场,着实令人唏嘘。


    七月初七,乞巧节。


    玉嬿攥着母嫔的袖口,盯着太液池上漂着的荷灯出神。


    她穿一身藕荷色缎地绣花百蝶裙,腰间系着金丝绣的玉兔香囊,发间别着枚小小的琉璃蝴蝶簪,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轻轻颤动。


    “母嫔,那灯会不会沉下去呀?”


    她仰起脸,鼻尖上还沾着颗汗珠。


    齐芷怡靠在软轿上,用绢子替她拭去汗,唇角泛着苍白的笑。


    “不会的,这是用荷花瓣和灯油做的,要替宫里的姐妹们祈愿呢。”


    远处忽然传来丝竹声,玉嬿耳朵一动,像只警觉的小兔子般转头望去。


    只见九曲桥上走来一队宫人,中间那位女子身着藕白襦裙,怀抱琵琶,步态轻盈。她身后跟着几个捧着乐器的小宫女,乐声正是从她们手中的横笛和箜篌间流淌出来的。


    “那是谁呀,母嫔?”


    玉嬿拽了拽齐芷怡的袖子。


    齐芷怡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笑。


    “那是钟离乐正,听说她祖父曾是镇北将军,一门忠烈呢。”


    她看着那抹素雅的身影,心中不禁感慨。


    这宫里啊,最不缺的就是有才情的女子。


    钟离乐正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们,脚下步子一顿,遥遥地行了一礼。


    齐芷怡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钟离乐正莞尔一笑,继续向前走去。丝竹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倾翎,带公主去水榭纳凉罢。”


    齐芷怡轻推女儿后背,蝉翼纱披帛滑过玉嬿汗津津的手背。


    “仔细别碰了乐正的乐器。”


    玉嬿点头应允,但脚步却未移动,只是紧紧依偎在她身边。


    “母嫔,您也一起来吧。”


    齐芷怡瞧着女儿依赖的模样,心底一软。


    “好,母嫔陪你去。”


    她身子骨弱,不常走动,这会儿也有些乏了,索性带着玉嬿去了水榭。


    玉嬿先一步跨进榭内,乳母和侍女们连忙跟上。


    齐芷怡缓步而入,环顾四周,只见榭中陈设雅致,帘幕低垂,淡淡的檀木香萦绕鼻端,让人顿时心旷神怡。


    “这水榭倒是个好地方。”


    她走到玉嬿身边,牵起她的小手。


    远处歌声渐明,穿藕白襦裙的女子临水而立,唱的是《北词广正谱》里的《四块玉》,却将昆腔揉进粤韵。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齐芷怡细听歌词,唇角微扬。


    “这钟离乐正果真不凡,竟能将北曲和南音融会贯通。”


    歌声余韵绕梁,水中鱼儿也似受了感染,纷纷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


    玉嬿瞧得兴起,拍着小手欢呼,齐芷怡被女儿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回宫路上,玉嬿把捡到的蝉蜕装在锦袋里塞给母嫔。


    “这蝉蜕……”


    齐芷怡接过锦袋,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嬿嬿怎么想起把这个给母嫔了?”


    玉嬿眨眨眼。


    “蝉蜕可以入药呀!”


    她依稀记得,以前身边有人提过一嘴。


    齐芷怡微微一怔,没想到女儿会记得这些。虽不懂药理,但蝉蜕可以入药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谁教嬿嬿的?”


    玉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以前听……”


    她顿了顿,支支吾吾。


    “听父皇说的。”


    齐芷怡心里一紧,转头看向女儿,却见她神色如常。


    玉嬿还在说着。


    “嬿嬿记得,父皇还说,蝉蜕性微寒,味甘,有疏散风热,利咽透疹,止痉的功效呢。”


    齐芷怡听着女儿的话,垂下眼睫。


    玉嬿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


    “母嫔,你怎么了?”


    “母嫔无事。”


    齐芷怡敛了敛眸光,唇角微弯。


    “嬿嬿这般聪慧,母嫔很是欣慰。”


    她想起皇上,才记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想想也是,宫里孩子多,自己位份又不高,皇上不来也正常。


    齐芷怡想着这些,心中有些酸涩。


    在这深宫之中,位份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皇上的宠爱,她和女儿就如同浮萍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打翻。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抚养女儿长大,让她一生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