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栩站在哨兵亭前，左手提着行军包，右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仙人掌。


    走的时候他原本想把这盆仙人掌还给吴哲，但被吴哲拒绝了，说送给他，就当个念想。


    至于念着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四个月的A大队生涯像扬过于真实的梦，他离开了，梦就醒了。


    “林骁栩！”


    两道身影从岗亭后大步流星地走来。


    高诚的作训服敞着领口，风尘仆仆。伍六壹却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连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


    “连长！六壹！”林骁栩条件反射地立正敬礼，差点打翻手里的仙人掌。


    高诚张开的手臂在半空转了个弯扶了他一把，最后重重拍在他肩上：“瘦了，也长高了。”


    粗糙的掌心透过作训服传来温度，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林骁栩喉头发紧。


    伍六壹在来之前就从高诚那里听说了林骁栩的事，心里早就担心的不行。


    一照面就将林骁栩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精神头还行。”


    这话像是说给高诚听，又像是安慰自己。


    他取下林骁栩身后的背包提在手上，“上车说。”伍六壹拉开停在门外的吉普车门，“营长特意请的假。”


    林骁栩愣住了：“我得先回连里报到……”


    “七…七连现在都是新兵蛋子，你回去干什么？”高诚打断他，揽着他往车上带，“团长特批，你这一个月归我管。”见林骁栩还想说话，他直接朝伍六壹使了个眼色：“愣着做什么？帮忙啊！”


    两人一左一右把他塞进后座，动作熟练得像当年新兵时抓他加练一样。吉普车驶离时，林骁栩透过车窗看见哨兵冲他们敬礼。


    “小帅跟小柠听说你要回来，把我的宿舍都收拾三遍了。”高诚从前排转过头，满眼都是喜悦，“这俩小子都很担——”


    “营长。”伍六壹突然开口。


    高诚意识到不对，拐了个弯道：“私下叫我连长就可以了！我听着舒坦。”


    虽然那这么说，但林骁栩还是改了口。


    “营长，马小帅跟甘小柠现在在你手底下吗？什么时候的事？”林骁栩问。


    伍六壹替高诚回答：“演习之后不久，咱连长就软磨硬泡的把他俩要走了。”


    林骁栩疑惑：“那你也？”


    伍六壹嘿笑一声摆摆手：“我还在机一连，没办法，我太优秀了，团长不放人。”


    高诚从后视镜里笑他：“吹吧你就。”


    林骁栩看着两人的笑容，想到自己突然回来，他们肯定担心了吧。


    “营长，六壹，我……”


    “先别急着说其他的，咱们先去吃顿好的。我那师侦营炊事班新来了个四川厨子，做的回锅肉绝了。


    伍六壹熟练的后面掏出两瓶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林骁栩，另一瓶扔到副驾被高诚接住。


    <span>记住本站:</span>    “就是，大老远回来，你先润润嗓子。”


    林骁栩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其实……”


    高诚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一拍大腿：“那厨子说非得用郫县豆瓣酱才够味！我保证，你俩绝没吃过这个味儿！”


    他转头朝伍六壹挤眼睛：“六壹啊，待会儿得多喝两杯吧？”


    “那必须的。”伍六壹接得自然，“您珍藏的那瓶——”他拖长了尾音。


    “想得美！”高诚笑骂，“那是留着以后干大事儿的时候喝的！”


    “那啥时候才是大事？”


    “你管呢？”


    ……


    两人的插科打诨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林骁栩到嘴边的话全堵了回去。


    他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橘红色的光晕染红了远处的山脊。


    高诚和伍六壹的声音在车里回荡，熟悉的烟草味混合着皮革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某个瞬间，林骁栩突然意识到，可能他们根本不想听什么解释。


    这两个一直很关照他的人，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告诉他：回来就好。


    吉普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师侦营所在的军区里的灯光亮成一片星河。


    炊烟混着辣椒的香气飘来，林骁栩怀里的仙人掌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绿意。


    ……


    晚餐很丰富，可以算得上近半年他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不甚大的方桌上摆着八个搪瓷盆，红艳艳的辣椒油在菜汤上漂浮，像一片燃烧岩浆。


    “尝尝这个！”甘小柠把最大的一块回锅肉夹到林骁栩碗里，“我们就爱吃这道菜！每回就它被抢的最快，速度慢点儿的连根毛都吃不着。”


    看着几人期待的眼神，林骁栩不好拒绝，夹起来送到嘴边，咬下去的瞬间，麻辣像炸弹在舌尖爆开。


    林骁栩不习惯吃辣，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身体里都没有吃辣的基因。


    一下子被呛得直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伍六壹忙伸手帮他拍背，对面的马小帅也赶紧递来一瓶啤酒：“班长，喝点啤酒顺顺！”冰凉的酒液冲淡了喉咙里的灼烧感，总算是没那么难受了。


    高诚笑呵呵的看着眼前一团糟的局面：“骁栩，你…你这也不行啊你，你不能吃辣怎么行呢？男人就得能吃辣！”


    马小帅挠挠头，疑惑不解道：“营长，你不是说男人就得能吃苦吗？什么时候变成吃辣了？”


    甘小柠立刻帮腔：“小帅啊，不是哥说你，你这思维还是太有局限性了，这吃苦跟吃辣有冲突吗？”


    呛人的感觉终于平复，林骁栩摆摆手，伍六壹坐了回去。


    高诚嘴角扯起一抹笑，似意味深长又似无意的说：“就是，小帅，骁栩，你们俩还是得跟小柠好好学学，我们男人要吃的东西太多了，人生五味，苦和辣也不过是其中两种，有些滋味不尝尝，怎么知道扛不抗得住？”


    马小帅被两个人接连反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骁栩则盯着盘子里那红鲜鲜的辣油，出了神。


    <span>记住本站:</span>    伍六壹注意到他的失神，举着酒瓶站起来：“这第一杯，欢迎我们七连的兵回家！”


    高诚几人很捧扬的同时举起酒杯。


    林骁栩回过神，也跟着站起来。


    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黄澄澄的酒液看上去格外醉人。


    林骁栩不喜欢喝酒，他的酒量不好，更讨厌醉酒后那种失控的感觉。


    可是，就像高诚说的，有些滋味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他仰头灌下一整瓶，冰凉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进衣领。


    高诚第一个鼓起了掌，“好！”


    甘小柠颇有点惊讶：“班长，你怎么都喝了，你不是不怎么喝酒吗？”


    林骁栩就着袖子擦了擦嘴：“人总会变得。”


    伍六壹看着那空荡荡的酒瓶，眼神暗了暗。


    第三箱啤酒见底时，马小帅开始拉着甘小柠唱《打靶归来》，跑调跑得山路十八弯，让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呕哑嘲哳难为听。


    林骁栩靠在椅背上，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们。


    “看啥呢？”伍六一突然凑过来，浑身都是酒味儿，味道并不好闻，但林骁栩竟不觉得反感，“是不是觉得……还是老部队好？”


    林骁栩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部队已经没有了，他们此刻的欢欣只是因为老朋友们重新相聚，要是真的回到七连，他反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入伍几年了，林骁栩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一块浮萍，老连队没守住，新连队也不能待，未来的路如同被迷雾掩映，惶惶不知归处。


    “骁栩啊……”高诚突然揽住他肩膀，酒气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知道为啥……非要你来师侦营吗？”


    伍六壹怕他乱说，急忙打断：“营长你喝多了！”


    “放屁！”高诚一挥手，碰倒了两个空瓶，“我就是……就是怕那帮新兵不懂事。”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酒瓶，“七连现在...没几个认识你的了。”


    “营长……”林骁栩声音沙哑。


    伍六壹陷入沉默。


    从林骁栩他们被老A带走后，他再也没回去看过，熟悉的人不再，回去已经没有意义。


    他惆怅的又开了一瓶啤酒，只是不等他举起来，就被旁边的人拿走了。


    他侧头一看，那酒水被高诚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营长，差不多得了。”


    高诚笑笑，无神的眼里又有些清明。


    “我刚刚……骗你们的，我让…让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俩帮我一个忙…忙……”


    两人同时看过去。


    半天没见高诚吱声


    <span>记住本站:</span>    林骁栩推了推他的肩：“营长……什么…忙？”他也醉了，说话都不明朗了。


    “咚”的一声，高诚的头磕在了桌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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