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在花丛中的路易丝殿下，骄逸的名声远扬，或许有长姐与二哥从中推波助澜的原因，但路易丝并不是全然无辜。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智者圣人。


    她贪图物质上的享受，挥霍无度，面对那些贫苦的同胞，心中的同情怜悯少得可怜。


    甚至称得上冷眼旁观。


    她是明知道自身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旁人的苦难上，依旧这样去做的。


    路易丝擅长商业。


    所以，财富是怎样积累起来的，路易丝心知肚明。


    它伴随着剥削、欺骗，却美其名曰“商业手段”。


    她没办法像那些天真的贵族一样，能理直气壮叫嚣着“几代人的努力换来如今的家业，我享受一下怎么了，谁让你先辈不努力？”


    也没办法说出“我家的钱都是正当赚来的”这种话。


    所以——


    「神明啊，如果您为我定罪，我的罪名绝不是挥霍无度，而是清醒地知道一切、却依然纵容了一切，我并非无知狂妄者，我是冷眼旁观的人。」


    伏青翻阅着路易丝的近期状态栏，阅读着这篇简短的「认罪书」。


    她太聪明了。


    聪明到无法用无知来为自己开脱。


    就像是上次翻阅路易丝的状态栏时，她清醒地知道一颗宝石能换来多少粮食。


    她不知悔改，不愿悔改。


    因此，路易丝绝不会向神明祈祷。


    她才不会做什么幡然醒悟的狂信徒，她只想等到生命结束时，来到神明面前，等祂定罪。


    这是伏青遇到过的，最狂妄的人。


    哪怕是当初想要推翻神殿的墨尔菲洛，也比不上她面对神明时的狂妄。


    墨尔菲洛问心无愧，不惧神罚。


    但沉睡在花丛中的路易丝殿下，她尊敬神明、认可神明，她认真地思考之后，对神明说道——


    「我不想遵循您指引的道路」


    祂指引的道路。


    至少，神典中是这样要求的。


    伏青没想过对神典进行删改批增，毕竟教典中提到的、对信徒的品行要求，多少能够起到些约束作用。


    能让掌握权力、财富的人，心中有些敬畏。


    主要原因是消极怠工，懒得处理这些琐碎事。


    不过，伏青还不至于轻佻到，以神明的身份，在异界公开宣称她不在乎种种美德。


    路易丝的对神典的理解没错。


    但神典不是神写的。


    伏青对路易丝所说的一切，心中没有太多的感触，既没有想为她定罪的冲动，也没有迫切的拯救欲。


    很明显，路易丝对人生有自己的规划，不需要她来指点迷津。


    但她不想去拯救路易丝。


    别人却迫不及待想拯救路易丝。


    “路易丝，这里是战扬，宝石并不适合战扬，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该忙着生意、忙着赚钱吗？


    “难道那些编撰出来的故事，还不够你用，亲自来到神迹降临之地，是为了给你的故事增强可信度？”


    啧。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安格尔维护自己的话，甚至不如路易丝忤逆自己的话好听？


    伏青对两人的矛盾稍有了解。


    大概就是，路易丝几乎是按照商业经营的路数，对新神殿进行宣传。


    可安格尔认为，这是对神明的亵渎，是对信徒的欺骗，是不纯粹的信仰，他甚至认定了新神殿建成之后，一定会成为贵族新的敛财扬所。


    还是在利用神明的名义，去欺骗祂的信徒。


    听见安格尔的声音，路易丝转过身，又变回了往日里盛气凌人的样子，居高临下睥睨道：


    “哦？利欲熏心的商人，可不该来到这里玷污圣战，对吗，安格尔阁下？”


    “路易丝，这里是战扬，可不是你做生意的地方，保卫大陆的圣战，不是你用来敛财的机会。”


    安格尔的愤怒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离开新神殿之后，安格尔才发现自己被利用了。


    现在外面都在传闻：


    “神明的眷者安格尔，他去了新神殿，也许建造一座新的神殿是神明的神谕。”


    “眷者安格尔在那里，还能有假？”


    ……


    离开路易丝的时候，安格尔只是觉得两人观念不同，但依然可以当个朋友。


    却没想到，自己从始至终都在被利用。


    安格尔几乎没有朋友。


    成为眷者之后，非但没有为他带来朋友，反而引来了很多异样的目光，很多人会与他保持着距离，或许是害怕安格尔会向神明告状。


    有愿意接近他的人，也都是想让他向神明祈祷些什么。


    得到路易丝的邀请之后，虽然两个人经常争吵，但安格尔却将路易丝当成了朋友。


    所以，才会在意识到被利用后，如此的愤怒。


    在安格尔的心中，路易丝已经成了一个为赚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能利用的商人。


    神明、友情、圣战……路易丝什么都会利用。


    但安格尔向来吵不过路易丝。


    这次也不例外。


    “好啊，利欲熏心的商人要退出圣战。”


    路易丝抬手指向一位正在喝酒吹嘘的战士，说道：


    “满口谎言、爱好吹嘘的酒徒也退出圣战。”


    她继续点过去，依次说道：


    “爱贪小便宜的人也退出圣战；


    “贪生怕死的人退出圣战；


    “急功近利、善于逢迎的人退出圣战；


    “满口粗鄙之言的人退出圣战；


    “……


    “只留下那些大公无私的圣人留在这里，当然，就像您一样，坐着轮椅的安格尔阁下，您、还有像您一样的修士来参与战斗，怎么样？


    “让我想想，啊~大概能凑出来十个吧，你们来提供物资、拿着剑去和虫兽战斗。


    “毕竟只有毫无瑕疵的圣人能参与圣战，对不对？


    “嗯，我差点儿忘了，恐怕连您都不够资格吧，看来还要再少一个人了。”


    路易丝能言善辩，冷眼睥睨着安格尔，语气极其嘲讽。


    最重要的是，她说对了。


    如果按照安格尔的说法，那最该退出圣战的，应当是神之女阿普里尔，但彼时彼刻，正是嗜杀凶戾的阿普里尔，与英杰墨尔菲洛联手配合，拦住了虫兽的冲击，等来了神明。


    即使神殿不知该如何为神之女落笔，不知是否应该将她添入神殿中，但也无法否认，阿普里尔这一次的功绩。


    事情不是靠圣人做成的。


    而是千万个满身缺点的俗人，拦在了此处。


    每个人都别有所图。


    每个人都不可或缺。


    面对路易丝的反唇相讥，安格尔总是无法反驳，她总是对的那一个。


    “难道我就错了吗？难道像你一样从不反思、背弃教典的人应当被尊重，而像我一样遵循神明指引的信徒，反倒要在这里，得到你的鄙夷、利用与唾弃？”


    “您当然没错，安格尔阁下。”路易丝收起了嘲讽的表情，神情归于平静，说道：


    “但在神明面前，您有什么资格指点别人的灵魂。


    “祂从未斥责过我，或许有一日，当我行至旅途的终点时，会来到祂的面前，聆听祂为我定下的功过，我绝无怨言。


    “但在那之前，我决不接受、也决不允许别人对我做出审判。”


    少女转过身，大步离开。


    将坐在轮椅上的安格尔甩在身后，像是对待用完就扔的餐巾一样，将他弃于杯盘狼藉中。


    光幕前。


    伏青看向她被抛弃的眷者，笑出了声，对点读笔说道：


    “看到了吗，她多么狂妄，竟敢这样对待神明的眷者。”


    还没等系统回答，不知何时出现在光罩外的人鱼说道：


    “是啊，她可真是个当人鱼的好苗子，我喜欢她，不如将她让给我吧，我会赐予她最为出众的天赋。”


    伏青转过头去。


    感觉「噪声」似乎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