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桀桀——”毛骨悚然的笑声如罗网般从头顶扑来，铺天盖地又忽远忽近，阴冷入骨。


    忽而，一道银光乍现！破空穿云，利剑通体雪白，寒霜逼人，顷刻间击杀尽浮于半空中为非作歹的恶鬼。


    姜寓九伸手洒然接住飞回的恣意剑，侧身一闪，身形如电，躲过身后向她飞扑来的被恶鬼寄生的布衣老妇，不作丝毫犹豫，将恣意剑往前一送，轻飘飘直入老妇咽喉，“噗呲——”，黑血喷溅，染在她的衣裙上。她浑然未觉，只目光望向城中央那高砌的祭祀台上。


    祭坛燃起熊熊阴火，西南方有一阴旗烈烈，鲜血顺着旗杆蜿蜒而下。百位童男童女昏躺于祭祀容台之上，惨白面庞，眉间一点朱砂，脚踝处皆系有紫玉铃。这铃无风而响，凄凄惶惶，招鬼引祟，此乃百儿祭鬼！


    姜寓九见此情形，神情肃穆。


    大梁国上下如今密云布，邪祟遍，百姓四散奔逃，皆由这阴毒的祭祀引起。她的父王——梁文王，恐怕便为这覆国害民的始作俑者！


    不待姜寓九细想，天边沉沉雨云快速压来，数以百计的恶鬼撕云而现，卷向祭祀台上的百位童男童女。


    恶鬼靠近孩童便张开血盆大口啖其肉，饮其血，不少孩童被活生生疼醒，见此情形而发出尖锐且高亢的惊叫，但很快就被恶鬼倒抓住脚踝，拖上一处屋檐，没了声息。


    姜寓九挥剑追去，剑气若雷霆万钧倾泻而下，暗空中不断划过寒白的轨迹，闪烁间，无数恶鬼狰狞着面目被搅碎，发出嘶哑的哀鸣。


    被啃食的孩童奄奄一息，喉间涌出黑血，身子不断扭曲，后颈骨骼咯吱作响，断手断脚处有血肉蠕动，似有变异之兆。姜寓九轻蹙双眉，深吸一口气，将恣意剑一挥，剑意汹涌之下，百位孩童已绝气息。


    “咯咯咯……杀得棒！棒极了！”浓郁的鬼气再次袭来，源源不断。


    姜寓九横剑于前，恣意剑锋上粘稠的血污滴滴滑落，她慢条斯理曲起左臂，用臂弯处尚且干净的布料抵住剑身，从剑格向剑尖缓缓一抹，而后翻腕一挽剑花，剑光泠泠生辉。


    她抬起眼帘，眼尾上翘的弧度本该是勾魂摄魄，此刻却因那冰冷沁骨的眼神显出几分肃杀之气，唇瓣轻动：“各位，我赶时间，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半空中幻化出无数鬼影，呜咽着扑来。


    城中四散的是奔走逃亡的百姓，只见火光中，身着麻布衣衫的孕妇正一手扶墙，一手托着肚子艰难地随着人群逃跑，她背后悄悄跟着的是一只阴气森然的鬼童，鬼童咧开满嘴利牙扑向了她，生生撕扯开了她的肚子，在孕妇凄厉绝望的痛叫中扯出肚子里的婴儿，自己钻了进去……一片血污之中浑身抽搐的孕妇渐渐没了气息，只有高耸的肚子在蠕动。


    这幅千鬼作恶，万民恸哭的情形，令姜寓九握紧了手中的恣意剑的剑柄，此刻她刚斩杀完万鬼，右臂已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姜寓九左手掐诀，金色符纹定于伤痕处，阻止了鬼气的蔓延，紧绷的小臂微微颤动。没有任何喘息空间，恣意剑爆出悍然灵气，眨眼间斩杀数十恶鬼，也将被鬼气感染的百姓一同毙命。


    与此同时，城中无数恶鬼皆静止，兀地朝半空飞去。狂风四起，裹着幽绿鬼火直冲云霄，诡异的骷髅头布满漆黑夜幕，齐齐朝着王宫的方向发出尖啸，这尖啸声鬼气横生，其中强大的怨念足以扰乱心神。


    姜寓九不再停留，提剑朝着王宫飞去。


    ·


    待她抵达宫殿门口，发现宫门上贴着两张符箓，这符箓透着阴森，上面的咒文似活物般扭曲着，姜寓九一挥恣意，宫门破开。


    宫殿内香炉倾覆，内侍尸体遍地，尸体表情都惊恐万状，仿佛生前见到了极可怖的画面。


    姜寓九看见她的父王低头坐在软塌之上，他披散着头发，原本白色的绸衫上已经浸满了鲜血。听见响动，文王慢慢抬起了头，原本漆黑的双眼已经变成艳红，闪着嗜血的光芒，满脸血污，对她淡漠一笑，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滴落在地砖上，


    “小九，你终于来了。”


    姜寓九脸上斩杀恶鬼所飞溅的血沫尚未干涸，自额角而下，平添几分鬼魅，她手握恣意剑走上前，目光紧盯文王：“父王，启动阴毒之术坑害万民！是要遭天谴的！您到底为何如此！”


    “你个贱种！你出生之日，就是大梁国国运颓败之时！你凭什么可以修炼成仙，本王百年后就要埋于地底，灰飞烟灭！”梁文王面庞逐渐扭曲起来，“本王也不想这么做！是天师那个杂碎骗了本王！”


    姜寓九闻言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大梁国发展至梁文王已有百年历史，地处东南，国势极为强盛，君民同乐，富庶无边。梁文王有六子十三女，王后所出一子一女，其女为文华公主姜寓九，寓九为文王第九女。


    姜寓九呱呱落地那一刻，天有异象，霞光万丈，便有一云游的老头，自称修行之人，求见梁文王，说姜寓九其命格贵不可言，恐有飞升之相，百年难遇见。只是他算到，梁国已达鼎盛，花团锦簇，盛极必衰，再出现一位仙人，恐于国运有损，故公主应远离王室，在大梁国一处偏远地区修行，百年后顺利飞升方可安稳度过。


    梁文王闻言大喜，赐姜寓九境内西南隅不归山行宫，此山灵气充沛，适于修行。公主自百日之后，就被安置于不归山的行宫处长大，拜这云游老头为师，跟着他修炼，老头名叫谢晋，被封为王师，教导公主。


    思及于此，姜寓九闭上双眼，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了然。怪不得，原是如此了，大喜是假，嫉恨是真。


    自她居于不归山，只年幼时与梁王后每月一见，长至十七岁，拜见梁文王的次数屈指可数。姜寓九不曾想这飞升之诱惑，竟可引得君王视万民如蝼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窥探飞升天机。


    姜寓九缓缓睁开眼，眼底恢复一片清明。


    “小九，你的师父谢晋现归于何处？”文王狞笑一声，状若癫狂，“谢晋是死是逃，你这做徒儿的，竟一概不知？咳咳咳……我瞧着，这谢晋乃无耻之辈！小九啊小九，你的飞升命格，怕也是他胡诓的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寓九轻嗤一声，忽然笑了，对这些话不为所动。


    飞不飞升，自有命数。


    至于师父谢晋，他半月前探得酆都鬼气暴涨，便前去一探究竟，却从此失了音讯，生死未卜。谢晋为人，姜寓九不需要从梁文王的只言片语中去了解。


    梁文王这番话，犹如垂死挣扎落进下石之言，可惜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么无耻。


    说话间，梁文王眉间浮现黑气，浑身开始剧烈抽搐，喉咙间发出“咔咔”声响，他双手死捂住脖颈，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活活扼死，片刻之后，他整个人被黑气所笼罩，阴气外泄，以诡异之状缓缓起身，举着干枯的双手狠狠朝姜寓九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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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后散着发髻从后殿奔出，她从背后死死抱住梁文王，双目同样艳红，对姜寓九喊道，


    “小九，快！一齐杀了我和陛下！”


    姜寓九皱眉看着眼前一幕，她红唇轻启念出咒语，半空出现金色咒文，“定！”一声，文王与王后便被金色咒文拢住，不得动弹，但不过须臾，梁文王就强行破开定身咒，浑身鬼气大涨。


    “小九，别犹豫了！别让母后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下去！求求你了小九！”王后对她大喊道。


    话音未落，殿外又是万鬼齐啸，伴随着的是百姓的惨叫与哀哭，他们无助地逃，可再怎么逃，又能逃去哪儿呢，整个大梁国已经沦为尸山血海！殿内文王与王后二人愈加失控，王后慢慢松开了紧抱住文王的手，整个人不断地抽搐，然后和文王一齐向姜寓九扑来……


    姜寓九眼底一沉，举剑，轻声道：“风雪千山。”剑尖在空中一旋，划出半道弧线，寒气溢出。


    殿中归于一片寂静。


    殿外恶鬼拼凑成一张巨大的骷髅悬于半空，咆哮着，喑哑着恶毒的语句，


    “桀桀桀——”


    “杀父杀母杀子民！杀父杀母杀子民！杀父杀母杀子民！杀父杀母杀子民！”


    姜寓九转身来到殿外，望着漆黑无边的天空，望着挑衅的十方恶鬼，望着无助哀嚎的百姓，举起恣意剑，顷刻之间释放出万丈银色光芒，她感到体内灵力如澎湃巨浪，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念出十七岁这年，学到的最后一招：“一剑霜寒十四州。”


    狂风乍起，剑光如虹，万鬼俱散。


    大梁国文华公主姜寓九，倾尽一己之力斩杀境内数万恶鬼，身死。


    闪电疾驰，天雷轰鸣，地动山摇。


    天道感其功德无量，文华公主姜寓九，飞升成仙。


    ·


    “文华，文华上仙，情劫迫在眉睫，不知上仙可做好准备？”


    姜寓九卧于神殿内那株高大的碧色桃花的枝杈上，耳边传来这一句询问。


    “司鸢灵君，”姜寓九睁眼在层层叠叠的花枝中望着来客，唇角勾了起来，“你这么问，是不是想偷偷帮我，替我设计一个让我好过一些的情劫呀？”


    司鸢愣了愣，随后长揖，声音似波澜不惊：“文华上仙莫要开玩笑了，情劫乃命定。上仙下凡后，司命殿的司命簿会自行书写出您的情劫，此乃天道法则，非旁人可以插手。”


    姜寓九挑眉，双目盈盈：“那不就得了，司鸢，你也知道情劫这东西，是不好准备的。”


    姜寓九懂得司鸢的言外之意。自古以来，不说人间，就算是天上地下，情劫也是劫数里顶难过的一关了。动了情，哪儿有这么好，说放就放的。更何况是这命定情劫。


    姜寓九起身跳下树，随意地理了理衣衫，抬头对司鸢眨了眨眼，眼波流转泄出几分慧黠：“情劫情劫，虽是劫难，但也是‘情’啊，既然准备不了，我且就好好听命，体验一番！”


    司鸢就这么望着她，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凡渡劫那日，司鸢前来相送。


    姜寓九仿佛没有注意到他，并未回头。只是一身绯衣灼灼，衣袂翻飞，披散着一头泼墨般的乌发，站在轮回阵法前。下一刻，她向后随意地摆了摆手，侧脸勾唇一笑，那一笑艳胜桃李，不羁似山风。


    司鸢还未回过神，就见姜寓九潇洒迈入阵法，转眼便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