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砚是打车来的。


    虽然出发得迟，但比约定中的半个小时到得更早。


    远远地，越晞一眼就看到，裴思砚正斜靠在一楼商场中心的栏杆上，微低着头玩手机。


    他身影颀长清瘦，脸颊白皙，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长相挑不出一点错处，美好得如同一道幻象。


    周围来来往往许多女孩子，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悄悄偷看他。


    等越晞走近些后，这幻像一点点变得清晰。


    今天天气冷，裴思砚身穿黑色冲锋衣，底下是同材质的裤子，搭配黑色板鞋，脖子上挂了条灰色羊绒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温暖，但一点都不显臃肿。


    举手投足中，都是少年人满满的意气风发。


    这一幕，越晞说不上是羡慕或是其他感觉，只是在不远不近处停下脚步，定定注视了他许久。


    直到对方抬头发现她。


    “越晞？”


    裴思砚收起手机，迈开步子，朝她走来。


    三两步，就站到她面前，低低笑了一声，“你怎么在哪里都能发呆。”


    越晞抿了抿唇，有些讷讷，“没……”


    裴思砚的目光在她的校服上转了一圈，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迅速得几不可见。


    和上次不同，这回，他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出言调侃，只是说：“走吧。”


    越晞愣了愣，“去、去哪儿？”


    裴思砚：“你要买什么？不着急的话，先陪我去买两副羽毛球拍。”


    “哦、哦，好。”


    越晞连忙点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


    这个商圈是距离三中最近的商圈，不算海城正中心，但也属于市中心区域，称得上一句寸土寸金。


    因而，开在里面的品牌价格都不便宜。


    越晞原本的目的地，是B1楼几个快销品牌和沃尔玛超市。


    相比之下，勉强能算物美价廉，日用品种类也齐全。


    但裴思砚明显意不在此。


    他带着越晞，熟门熟路地搭扶梯上了五楼。


    五楼一整层都是运动品牌，裴思砚随便挑了家，进去问了声：“有羽毛球拍吗？”


    “有的，同学你稍等一下。”


    导购进去拿了两把拍子出来，递给裴思砚。


    一黑一白，都是这个品牌的经典配色。


    裴思砚简单试了试手感，寥寥三分钟，便十分爽快地拍板决定：“各拿一副吧。哪里付钱？”


    “……”


    越晞眼神挺好，偷偷瞥了下那两副拍子上挂着的标价。


    一副就够买两件大衣。


    是那种能抵御海城冬天所有寒潮的大衣。


    她攥紧拳头，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退到店门边，默默等待着裴思砚。


    就像一道不会说话的影子，毫无存在感地兀自矗立角落。


    转眼间，裴思砚在收银台付了钱，拎起纸袋，转身离开。


    全程没超过十分钟。


    “走？”


    “……嗯。”


    两人重新踏上电梯。


    这会儿，裴思砚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随口同越晞闲聊：“你会打羽毛球吗？”


    越晞摇头，“不是特别会。”


    她身形瘦弱，但出乎意料地体育全废。


    海城中考有体育测试，满分30分，计入录取总分内。


    当初，越晞参加中考时，30分只拿到28分，才比那一届的体育平均分27.5分高半分，害得她差点没能进三中。


    还是运气够好，数学超常发挥，才勉强能踩线录取。


    听她回答，裴思砚笑了一下，浑不在意地轻轻颔首，“下次我教你。”


    “……”


    这句话，令越晞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半拍。


    她心念微动。


    只觉得自己太容易受裴思砚影响。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好像都会叫她不由自主地前思后想、细细揣摩，直至越陷越深。


    这样不行。


    顿了顿，越晞深吸了一口气，主动调转话题，开口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方向似乎并不是负一楼。


    怎么突然在三楼停下？


    闻言，裴思砚“唔”了一声，说：“刚刚突然想起来，今天忘了把手信带给你。”


    他们这次出去玩，因为包了车，行李箱空间够用，回来时，后备箱里塞满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伴手礼和特产。


    越晞没想到还有这回事，惊讶地瞪了瞪眼睛，“啊……”


    裴思砚不紧不慢地补上后一句：“算了，我另外送一个新年礼物给你。”


    说完，他随便走进了三楼的一家女装店。


    这个时间，室外寒风凛冽，但实体店早早就已经在卖新款春装。


    大衣和毛衣都属于冬装过季款，还没收下陈列架，只是被挪到了最里面。


    裴思砚压根没给越晞拒绝的机会，目光在一排女款大衣上一扫，随手指了一件黑色款。


    “拿她的码。”


    他又指了指越晞。


    短短这么一会儿功夫，越晞脸颊已经涨得通红。


    她知道，裴思砚看出了她的寒冷和窘迫。


    或许，不单单因为刚刚走进商场前，被冷风吹红的脸颊，以及自己身上永远不换的运动装校服。


    早先他就已经发现了吧。


    她套在校服里的四件旧毛衣，可能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吹鼓的气球，可笑得令人发指。


    “……”


    越晞用力咬了咬唇，将眼泪逼回去，一字一顿地开口，“裴思砚，我不要。”


    裴思砚蹙了蹙眉，不解问道：“为什么？你是有什么不收新年礼物的习惯吗？”


    他的体贴，愈发让越晞的自尊心四分五裂。


    她觉得，此刻，自己应该是狼狈得要命，必须得咬紧牙关，才能维持住表情，“……因为我不需要。我也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都还只是高中生。”


    裴思砚：“没什么贵重的。或者你更想要伴手礼吗？”


    “嗯。谢谢。”


    越晞低着脑袋，点头应声。


    裴思砚仔仔细细注视了她一会儿，没再勉强，“行吧，那只能过完年再拿给你了。”


    他把导购拿来的大衣放到旁边矮柜上。


    转身时，越晞飞快翻了一下吊牌。


    上面的标价，可以再上去买十副羽毛球拍。


    裴思砚却能随意地买下来送人，说“没什么贵重的”这种话。


    越晞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发红的眼圈。


    动作幅度很小，没让裴思砚看到。


    刹那间，好像有一阵风穿过她的灵魂，在她的胸口扎了一个小洞，将心脏深处日渐鼓胀的气球破灭，发出振聋发聩的哀鸣。


    卷土重来，需要再从头开始。


    ……


    因为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凝固。


    没人出声。


    顺理成章地，越晞不用现在就毛毯买下来，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便离开了快销店。


    幸好，陈放电话来得很及时。


    裴思砚甫一接通，他爽朗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喂，裴哥，我来了。你们在哪儿呢，我过来找你们。”


    裴思砚扭头看了眼旁边，说：“麦当劳门口。”


    陈放：“行，我马上到。”


    两分钟后，陈放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身后跟了个生面孔，是个娇小玲珑的女生，五官精致，还化了一点点淡妆，高筒靴白毛衣，长卷发披散在身后，模样非常娇俏。


    陈放给越晞介绍：“这是李萱萱，也是我们以前的同学。她听说裴思砚养了只流浪猫，非要跟着一起去看。我就把她一起带过来吃火锅了。人多热闹嘛。”


    越晞朝她点点头。


    她常年独来独往，人难免变得有些木讷。


    李萱萱却十分开朗外向，主动过来挽起了越晞的手臂，夸奖道：“你好，你是越晞吧。刚刚路上我听陈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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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捡来的小黄。你长得好可爱啊！而且你好瘦哦，羡慕。”


    越晞有些惶恐，好半天才小声回应道：“你好……你也很漂亮。”


    李萱萱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哪有。以前我个子矮，陈放和裴思砚还管我叫小矮人。这俩人真的烦死了。”


    “……”


    越晞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又默默闭上。


    听语气，他们之间应该非常熟悉。


    自己却显得格格不入，实在尴尬。


    李萱萱：“走啦，吃火锅的时候再聊吧。我都快饿死了！”


    四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上顶楼火锅店去吃饭。


    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时分。


    于晚饭而言，还有些为时略早。


    刚好，店里没什么客人，能省了排队。


    他们挑了个靠窗的沙发座，拿菜单点菜。


    李萱萱和越晞坐在一边，很是自来熟地同她咬耳朵：“今天裴思砚请客，我们一定要好好敲敲这个大户人家的竹杠。千万别跟他客气，他零花钱多得花不完。”


    越晞讪讪笑笑，“啊……”


    对面，裴思砚哼笑一声，“李萱萱，你以为别人是聋子吗？”


    李萱萱：“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么了？你舍不得请我们吃饭啊？”


    裴思砚横她一眼，冲着越晞牵牵唇，说：“越晞，你别管她。随便点。”


    越晞点头，垂下眼帘，“哦……嗯。谢谢。”


    话虽如此，几人到底还是没有太过分，点了个七七八八，就让服务员先下单，等煮起来不够再加。


    桌上，有李萱萱和陈放在，话题自然也不会断。


    越晞全程安安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不插嘴。


    她从他们话中得知，李萱萱和裴思砚住一个小区，又是小学同班同学，等同于裴思砚的发小，比陈放认识得还早。


    这次，李萱萱和另一个女生朋友也和加入了他们的旅行。


    可见，互相关系有多熟稔。


    李萱萱注意到越晞一直没说话，很快又追着她问东问西，将她拉入聊天中。


    “……晞晞，你都不知道，裴思砚从小到大就是一个祸害，辣手摧花毫无心理负担。你可千万别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


    越晞浅浅笑了一下，没说话。


    李萱萱：“你呢？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啊？你是什么初中的呀？”


    这个问题说不上冒犯，在高中生群体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话题。


    只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有裴思砚坐在对面看着，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越晞脸颊绯红，摇摇头，“没有。”


    顿了顿，又小声把自己初中学校的名字报了出来。


    李萱萱：“啊！我知道！就在这里附近吧？那你家也住在这边附近吗？哪个小区啊？以后我们周末可以一起出去玩呀。”


    越晞：“延西一村。”


    “……”李萱萱愣了一下，“哦哦，那边都是老房子吧。”


    “对。”


    李萱萱表情尴尬，突然就不作声了，开始闷头吃肉。


    这下，越晞也尴尬起来。


    她至今依旧住在越俊的房子里，这套房是越俊和白斐莹结婚时买的婚房，年代确实有些久远，但在当时还算不错。


    只是毕竟老小区，物业更换了好几次，如今没人接手，互相推诿责任，致使外立面年久失修，看起来才破了点。


    李萱萱虽然并无趾高气昂的架势，但到底家境殷实。


    听意思，她和裴思砚他们整个朋友圈子，应当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可能见越晞混迹在裴思砚旁边，理所应当就觉得她家也该有点钱才对。


    这种微妙的不舒服，从这一刻起，一直蔓延遍越晞全身。


    魂不守舍地吃完火锅，她同他们道了别，扭头就想落荒而逃。


    刚迈出去半步。


    校服后领再次被抓住。


    裴思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跑什么？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