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仁至义尽

作品:《京枝难攀

    或许是接二连三提到崔家。


    谢之屿罕见地做了关于京城的梦。


    儿时的记忆很模糊,他在梦里只看到一重又一重高门大院。


    灰瓦,红漆柱,还有落雪天那厚厚一层白。


    房子很大,院落就有好几处。


    可那里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面色容肃,步履匆匆。在小小的他眼里,一双双腿从面前仓促经过,同冬天里凛冽的风一样,显得冷漠且没有人情。


    记忆逐渐成型的那一年,他跟随母亲来到澳岛。


    澳岛气候潮湿,最冷的季节也见不到一片雪花,与京城冬日里漫天飞霜简直天壤之别。


    可是太潮湿了,在这里走得快一些,就会满头闷汗。


    他同样不喜欢澳岛的夏。


    或许自己天生不该属于这个地方。


    那时候谢之屿常常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北方那个大大的院子?有个老管家答应下次冬天给他堆的雪人还没有实现呢。


    如果回去,他要用青金石的纽扣做雪人的眼睛,再用母亲梳妆台上的口红给雪人画一个大大的笑脸。


    北方的冬天那么冷,应该不会化吧?


    会伫立一整个冬天的吧?


    幻想持续到上学年纪。


    母亲接到京城打来的电话,而后问他:“你想回那边上学吗?”


    “你呢?”谢之屿问。


    母亲笑笑:“我去不了。”


    那时他尚未理解“去不了”是因为什么。在心里两相比较,他还是放弃了雪人。


    “那里太冷,我更喜欢在这里出汗。”


    他就这么继续留了下来,过得还算舒适。


    住在繁华的城区,楼下就是充满烟火气的长街。一日三餐有帮工在做,不想在家吃,就去楼下随便找一家干净的店坐着。


    那些粥铺,茶餐厅,蛋糕房,他混得比谁都熟。


    老板同他开玩笑:“你妈咪呢?”


    他老气横秋地回:“在忙啊。”


    至于忙什么**。


    只知道她每天不是出门就是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煲电话粥。


    成年人的世界很繁忙有很多事要做。


    有时候他问母亲就会说小孩子懂什么。


    对他不懂不理解。


    后来长到懂事长到成年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谢之屿才知道原来他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在澳岛是因为他母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世人唾弃的小三。


    她怀孕后跟着男人回到京城过了几年好日子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早有家室。


    她那样明快的脾气一定会闹。


    那时谢之屿尚在襁褓**是怎样达成的和平协议。他只知道小时候住过的四合院来来去去那么多佣人还有到了澳岛之后每个月不断的流水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他的身份注定没法拥有像别人那样的正常家庭。


    他没觉得有多抬不起头毕竟如果只是在澳岛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自由。


    可是偏偏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身上的血一天不流尽就一天不能与那里彻底划清关系。


    二十六岁他刚刚在破烂的人生里稳定下来。


    何先生让他去京城谈一笔生意。


    他去了。


    那笔生意就在他曾经住过的四合院。


    依然是灰瓦红漆柱年复一年地翻新让这栋房子与他记忆里所差无几。


    气场极强的中年男人坐在那。


    岁月几乎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沉淀下深不可测的气度。


    谢之屿一眼便认出他来。


    记忆里他也曾温声同他说过话。


    “去哄哄你妈咪叫她不要生气。”


    “不要。”他摸着男人衬衣袖扣上那枚青金石摇头“不去爸爸去。”


    后来在电话里男人也曾问过他学习问他兴趣爱好问他将来想做什么。


    这些都不再重


    要。


    谢之屿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母亲在**前一天跟他通过电话。那通电话里男人异常冷漠:“我帮你够多了


    那一天他很懂事抢过电话喊他“爸爸”。


    他说:“爸爸求你了我可以回京城。”


    男人微微叹息:“阿屿你不懂。”


    每个大人都喜欢说“你不懂”来逃避繁杂的解释。


    谢之屿沉默。


    他知道那是拒绝的意思也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叫他爸。


    包括后来为母亲料理后事、窘迫到在街上讨生活他都没有再麻烦过对方一次。


    他的脊梁骨很软可以为了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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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而放低也可以一寸寸接起从此不可撼动。


    这么多年过去谢之屿以为自己再也不用面对京城的这些人这些事。


    这些都是他以为。


    这间点着线香的会客厅很沉重做工繁复的红木太师椅也硌得他骨头疼他还是一派轻松的模样笑着说:“这位老板是要谈什么生意?”


    或许是诧异他的轻慢。


    男人沉默着喝了一盏茶才说:“阿屿这次找你是有事要求你帮忙。”


    太稀奇了。


    钟鸣鼎食的京城崔家居然会有事找他这种无名小卒帮忙。


    在澳岛的日子里谢之屿不止一次听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崔家。


    他们有权有势只手遮天。


    找他帮忙?


    谢之屿食指抵着盖碗抿了一口茶很好但他觉得不如楼下小街十五蚊一杯的港奶。


    “求我?”他放下茶盏笑“崔老板这么会开玩笑啊?”


    他懒散的姿态的确不像出身世家双腿松弛地搭着浑身上下冒着崔家所不喜的市井气。


    座首男人正色道:“阿屿这么多年我给你们母子不少。在金钱上我想我已经问之无愧。”


    问之无愧?


    谢之屿好像听到什么笑话


    嘴角扬了起来:“是吗?那你晚上有没有做过梦梦到她来找你借钱?”


    那人眉心短促一拧:“这些年你在何家做还没明白过来当初我为什么没答应吗?”


    谢之屿的笑凝在嘴边倏然回落。


    他默默咬紧牙。


    看过那么多赌客的生死他太明白了。


    他曾经试着干涉过一些赌客的人生前后六十几人输的时候再怎么惨一觉醒来他们依然蠢蠢欲动。


    那么多人只剩卓刚撑着他最后一丝即将崩溃的神经。


    那是种陷入沼泽无可生还的状态无论往里投多少钱


    而当初他的母亲早就疯魔了。


    他很明白那种无法回头的状态。


    深吸一口气谢之屿道:“如果你知道她会寻死——”


    男人打断:“我给过她很多次回头的机会。”


    谢之屿微怔而后笑起来:“是吗?”


    “那些年你母亲在我手上陆陆续续拿过去两个多亿。阿屿你说我算不算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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