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悲欢离合(完)

作品:《瑜度案

    秋如意的尸体已经出现了尸僵变化。


    邹云度因道:“看来倒真是那个毒药的作用。”


    林若瑜直直望着躺在地上的无头女尸,叹道:“三具尸体三种死状,可只有秋如意被砍了头,连具全尸都没留下来。”


    “是啊,若不是她身上穿着秋如意的衣服,谁知道她是谁。”邹云度随口道。


    林若瑜偏了偏头,莫名觉得邹云度这话有些怪,可怪在哪里自己又说不上来。


    邹云度见到打开着的窗户,想起朱南炀房间里同样大开的窗门,走过去从窗口翻了出去。


    林若瑜也跟着过来,邹云度上前张开双手,动作竟有些像是要直接把她抱下来。


    林若瑜慌乱道:“我自己来,我自己能行的。”


    邹云度笑了一下,撑开油纸伞给林若瑜挡着雨,悠然等着林若瑜慢吞吞地爬出来。


    看着看着他突然心有所感,说道:“其实你小时候跟我说过一句话,让我记到了现在,你知道么?”


    “什么?”林若瑜终于从秋如意的房内翻到了院子里,拍了拍身上沾到的雨滴。


    邹云度靠近林若瑜的耳边,一股热气擦过了林若瑜的脖颈,他说:“你小的时候可是说过——长大了就要嫁给嘟嘟哥哥的。”


    林若瑜脸上飞红,赧然地推了一把邹云度,没成想邹云度根本没设防,竟被她推得立地不稳,脚下一滑摔进了泥水里。


    “诶!你有没有事啊?”林若瑜伸出手去拉他。


    “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邹云度手上还撑着伞,顺势转了转伞柄,把伞上的雨滴故意甩到了林若瑜脸上。


    林若瑜忙用手去挡,佯嗔道:“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顽皮!”


    “在你面前顽皮一点又何妨?”邹云度信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往脸上一抹,张牙舞爪地起身往林若瑜那边蹭过去,“大老虎来了!”


    “你以为脸上抹点泥就能变成大老虎了?”林若瑜一边笑一边躲,“明明就是只小花猫!”


    才刚刚说完,一个念头突然闪进她的脑海,林若瑜眼睛腾然睁大,缓缓收起了笑容,喃喃自语道:“抹点泥变成大老虎?”


    “嗷呜!”邹云度在林若瑜侧面兀自扮着老虎,林若瑜眉头一皱,伸出手按在了邹云度的嘴唇上,说道:“别吵,我在思考。”


    邹云度懵住了,垂下双手静静地看着林若瑜,见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便不再去打扰她,向后退了几步,观察起秋如意与朱南炀房间窗口的距离。


    经过目测,邹云度认为要快速穿梭于两处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雨水呈水滴状从林若瑜的伞面滑落在地,她撑着油纸伞在左右徘徊,从踏进庄门开始的一幕幕不断闪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若有所图的客人,送去庄主房里的茶食,庄主游东枝与她说话时的状态,秋如意的房间,在黑衣人离去后突然出现的朱南炀,以及朱南炀桌上的安眠茶……


    一切的一切,在那个念头出现后似乎都能连起来了。


    “你说……”林若瑜情绪复杂地望着邹云度,“游东枝会不会早就已经死了,在昨晚之前就已经死了。”


    邹云度愕然道:“这怎么可能?你昨天日里不是还见过游东枝吗?”


    “有一种可能,可以让游东枝死后还能出现在我们面前。”林若瑜示意邹云度靠过来,对着他耳语了一番。


    很快邹云度的眼神也变得不同了起来,颔首道:“你说的不无可能,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但我们现在还差一件东西——那就是证据。”


    两人同时转头,眺望向了某个方向,没过多久,提红灯笼的林若瑜拿着夜行衣和长剑从茅厕里走了出来。


    邹云度却没问林若瑜手上的东西,而是另有所指道:“那个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费了我半天的工夫。”林若瑜在鼻子前扇了扇,“差点没熏死我。”


    邹云度笑道:“辛苦你了,现在我们该去做最后的事情了。”


    林若瑜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自信道:“是啊,也该把事情了结了。”


    烛光摇曳的大厅内,邹佑打了个哈欠,监视厅内良久的他暗自感叹:“今天这一夜可真是漫长啊。”


    过得一会,他突然听到自家公子在厅外叫他,于是起身出去听了几句吩咐,又回进厅来,走到了丫鬟涵香面前道:“你出去一趟,我家公子要审你。”


    涵香慌道:“我不是凶手!”


    “没说你是凶手。”邹佑无奈道,“只是问你一些事。”


    涵香这才战战兢兢地到厅外去了,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随即叫了小厮招财出去。


    苟西铭眼见他们一个个地被传唤审问,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随着朱南炀的回来,自己也作为最后一个被叫到了邹云度和林若瑜面前。


    与其他人不同,苟西铭回来的时候带着满面的怒火,扣着朱南炀的手就往外跑。


    “诶?你们又去哪!”邹佑挥着手追了两步,但苟西铭和朱南炀跑得太快,邹佑追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身影。


    苟西铭拉着朱南炀到了偏僻的地方,苟西铭怒指着朱南炀道:“我问你!是不是你杀了游东枝和彭北泽!”


    朱南炀淡淡道:“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是鬼魂杀人啊,你之前不也是这么认为的?”


    “扯淡的鬼魂杀人!”苟西铭气得脸都红了,“我还真就信了你的邪!”


    朱南炀道:“那你这是在怀疑我咯?”


    苟西铭大声道:“对,我就是在怀疑你!杀人凶手就是你对不对?”


    朱南炀冷笑道:“你不也是杀人凶手吗?”


    “胡说八道!”苟西铭立刻反驳,“我什么时候杀了游东枝他们,我杀他们干什么,能拿到什么好处!”


    “谁说是杀了游东枝和彭北泽了?”朱南炀打断了苟西铭的话。


    “什……什么意思?”苟西铭突然愣住了。


    “你忘了?”朱南炀眼神冷厉地盯着苟西铭,“十年前在解中坤的家里,你也是杀人凶手之一。”


    这话把苟西铭弄得越来越糊涂了,苟西铭不解道:“所以呢?你是在为解中坤复仇吗?十年前的事,明明是你最先提出来的。”


    “是啊,所以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的。”朱南炀嘴角扬起了个诡异的微笑,“要我说苟西铭你的确是所有人里最笨最弱的一个,也不亏我把你留到最后了。”


    朱南炀双手藏到了身后,笑道:“既然知道我是凶手,还敢和我单独跑出来,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话音未落,她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匕,迅捷无比地向苟西铭所在刺了过去,这下猝起不防,苟西铭尚未反应过来,匕尖已进到了不足三寸之地。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带鞘长剑突然插入,向上一挑,打在了朱南炀握住匕首的地方,将她刺来的短匕推离了方向。


    苟西铭迅速缩在了赶来的邹云度和林若瑜身后,“邹大人,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可一定要让我将功赎罪啊!”


    邹云度没去理他,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朱南炀,朱南炀此时虎口发麻,但匕首尚未脱手,可见其武功之精湛。


    林若瑜叹了口气,向对面的女子道:“秋如意姑娘,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朱南炀见邹云度和林若瑜突然现身本有些惊讶,听了林若瑜这话后倒是明白了过来,大笑道:“你终于还是没能忽略掉。”


    “你桌上那些奇怪的妆饰材料,其实都是为了易容成他人用的吧。”林若瑜看似猜测,其实语气有九分肯定,“或许我们也不应该叫你秋如意,你应该还有个名字,我说的对吗,解姑娘?”


    “朱南炀”暗自冷笑了两声,在脸上抹了抹,褪去了多余的东西,恢复成了秋如意的面容,“你说的没错,我原名叫作解离忧,我就是十年前无辜丧命的解中坤的妹妹。”


    林若瑜无言片刻,才道:“所以你早就杀了游东枝,让我去送茶食,一方面是为了表明游东枝尚且活着,以减轻自己的嫌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我替罪?”


    秋如意道:“前面的对,后面的不完全对,我只是需要你暂时替我转移一下其他人的注意罢了。”


    林若瑜点了点头,接着说出她和邹云度的推测:“晚饭后各人都回房休息,其实是你给朱南炀送去了安眠茶,随后趁着朱南炀睡死过去杀了她,顺便扮作朱南炀的模样来刺杀我,因为我不小心撞破了你的秘密。”


    秋如意承认道:“没错。”


    林若瑜继续道:“然后你又因为顶着朱南炀的面孔,轻松撺掇彭北泽和苟西铭逃跑,在路上让他们两个分别落单,在暗中杀了彭北泽。”


    秋如意道:“要怪就怪彭北泽急着逃跑,本来我还想把他留到最后,谁叫他非要跑那么快,我只好先动手咯。”


    她转眼瞧到林若瑜抿了抿唇,旋即笑道:“你没话可说了?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是怎么肯定这些,以及为什么认为朱南炀才是秋如意的?”


    林若瑜眼神微妙道:“我在女厕发现了你用过的夜行衣和长剑,以及茅坑内有一颗头颅,那是朱南炀的头。”


    秋如意摇头失笑:“你们还真是能查,连茅坑里都能查到。”


    邹云度适时插口道:“秋如意,明天一早我会向本地衙门说明一切,你和苟西铭向衙门投案吧,无论你和朱南炀、苟西铭、彭北泽、游东枝四人的怨仇如何,从你把林若瑜拉入局中,并企图杀害她时,你就称不上无辜了。”


    秋如意冷哼道:“投案自首?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吗?十年前我哥死的那天,我刚好从师傅家回来,亲眼看到他们拿着我们家的财物离开火场。


    “我忍着心里的痛苦跟踪他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把他们谋杀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报仇,一定要让他们全部死在我哥的名义之下!


    “我苦学武艺、易容术和口技,利用医术混进游家别庄,用两年的时间试探出了其他人的住处并模仿了游东枝的笔迹,写信骗其他人来到这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今天,现在马上就要成功了,你让我放弃?不可能!”


    秋如意突然举起匕首,竟恶狠狠地向林若瑜的方向刺了过来。


    “小心!”邹云度心里一慌,搂住林若瑜向旁边飞快退避,岂料秋如意并没有追击过来,反而中途一转,扔出了匕首。


    一道捅入血肉的声音响起,苟西铭捂住喉咙,鲜血从指间淌了出来,挤出了两声“荷荷”怪叫,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


    “秋如意,你不要再轻举妄动了!”邹云度拔剑指向秋如意的背心。


    秋如意却好似没听到般仰天大笑,两行涩泪滑过脸庞,慢慢转过身面向了邹云度的剑尖,痴痴道:“你看到了吗?我成功了,我复仇成功了!他们四个人终于死在了我和我哥的手里,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看着秋如意不退反进地向剑尖走了两步,邹云度皱眉道:“你不要再动了!”


    秋如意呵了一声,突然探手捉住了邹云度想要移开的剑,往自己胸口撞了进去。


    她使的力太大,邹云度根本没来得及收剑,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穿透秋如意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邹云度立刻抛下手中之剑,带着林若瑜退后了好几步,这才没让血液沾到林若瑜身上。


    秋如意抓着剑锋缓缓卧倒在地,仿佛解脱般地伸展开了四肢,望着上天道:“哥哥,你看,我是不是很棒,我为你报仇了,现在我来……找你了……”


    林若瑜别过头去不忍再看,邹云度微微叹息,轻拍林若瑜的肩背安慰着她。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慢慢停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乌云散开,阳光倾洒了下来,邹云度遣小僮邹佑到有司衙门报了案,向县官说明了昨夜发生之事。


    遣散别庄里的丫鬟小厮后,邹云度和邹佑也要踏上回京的旅程了。


    “昨夜真是发生了太多事了。”林若瑜在路口与邹云度告别,“但我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只可惜匆匆一见,又要匆匆别离。”


    邹云度朝邹佑摆了摆手,邹佑很有眼力见地牵着两人的马往前走了一段路,在远处等着邹云度。


    邹云度略显调皮地眨眼道:“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林若瑜好奇道:“什么话?”


    “不会吧,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邹云度表现出心碎的模样,“就是说要嫁给我的话啊!”


    林若瑜恍然回悟,假装看着别的地方,低声呢喃道:“你……来提亲就算数。”


    “真的?”邹云度喜出望外,见林若瑜回应似的点了点头,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珍贵的玉佩,送到了林若瑜手里,“以此为凭,等我来向尊亲二老提亲,你可不能爽约了?”


    林若瑜笑道:“只要你来,我绝不爽约。”


    邹云度满心欢喜道:“好,我一定来!回京复命后就来!”


    他跨上马匹与林若瑜招手作别,和邹佑一齐打马离去。


    马蹄踏过湿泥留下了一串串脚印,林若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他们完全消失在了道路远方。


    太阳从云中露出一角,将柔和的辉光覆到这个送别友人的姑娘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羽衣。


    林若瑜低头摩挲着掌心的玉佩,含笑期待起了这份来日可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