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个月后。


    宋楠开完会，第一时间通知宣晴：“093项目划给子公司‘钧展’，接下来你得跟新来的顾总汇报。”


    宣晴从办公桌中猛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


    “子公司缺项目。093马上验收转产，拿去给那边添点业绩。”宋楠解释：“但那边待遇给的不错。”


    宋楠燃起八卦之心：“这个顾昱年，刚回国就点名要你和093。你们认识？”


    宣晴键盘上的手停顿两秒。


    “不认识。”


    座机来电，宣晴接起。


    对方自报家门：“我是人力李斌。”——是HR总裁，宣晴诧异，何事劳动他亲自来电？


    李斌：“有一项人事调动跟你商量：子公司钧展要组建项目部，顾总看了你的履历，觉得很合适。看你是否愿意转调过去？两倍薪资。”


    李斌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宣晴反应：“不急，你先考虑。下午小刘找你详谈。”


    宋楠耐心等她撂下电话，笑说：“你们不认识，他怎么就盯上你的项目？该不会见色起意？”——中央研究院可有百八十项在研项目。


    宣晴手上忙于工作，一时未回答。


    过了半晌，她问宋楠：“你师弟最近忙吗？”


    .


    李泓亦手机震动，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姓名，他一瞬失神。


    不顾身边有人还在讲话，李泓亦快步离开会议室。


    “喂。”


    宣晴深吸一口气：“帮我个忙行么？”


    “说。”


    “假装我男朋友，挡个人。”


    “……”


    李泓亦没想好怎么接话。


    假扮宣晴男友吓退追求者这事，从前他不是没干过。但一别近两年，失踪人口终于找上他，他不想浪费机会白帮忙。


    对面默不作声，宣晴以为他不感兴趣，打算施以利诱：“不让你白忙……”


    李泓亦福至心灵，开出条件：“听说你室友搬走了？租给我，我就帮。”


    宣晴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宋楠跟师弟亲厚，连她合租室友搬走这种小事也跟他讲。


    “我家那小客房您住太憋屈了，不合适。”


    “不给？那我撂了。”


    她直接扯谎：“已经租给同事了，我不能失信于人吧？”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李泓亦：“你不能失信于人？噢，我不是人？”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


    “以前是我不好。算了，不麻烦你。”


    “那你找谁？”李泓亦有点大声，会议室几道目光隔着玻璃墙看向他。不等她服软，他问：“要我怎么做？”


    .


    宣晴临时受命，出席融资商的酒局。


    原本轮不上她这样的项目经理出面应酬。


    ——只因她是093项目一线负责人，而盛君集团董事长亲自拍板，要把她的项目连同她本人，转给新成立的子公司钧展。093距离交付只剩半年，钧展在做新一轮融资，宣晴立刻成了核心项目技术负责人。


    中午，盛君集团公司会馆。


    到了一干投行精英面前，宣晴发现熟记于心的数据和质量参数完全用不上，精英们注意力都放在几串数字上：金额和时限。


    赴宴的人只需感情昂扬的社交，可她没开通社交天赋。


    觥筹交错之间，比起明艳动人、八面玲珑的盛君客户总监利娜，宣晴薄瓷素面的清冷，倒显得不合群。


    她不愿当花瓶赔笑，躲去阳台扣手机。


    李泓亦二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她回复：今天不用。


    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她侧过头，那道高挺的身影已到跟前。


    顾昱年眸光停在她侧脸，开口：“好久不见。”


    酒会中，宣晴一直无视顾昱年。


    此时无处可躲，她收起手机，并不看他，只道：“顾总。”


    称呼生疏。


    顾昱年嗓音轻缓：“我刚回国，对公司项目不熟。选093没提前跟你商量，抱歉。”


    “顾总客气。都是工作，在哪都一样。”


    顾昱年听出她话里一语双关的威胁，依然温声问：“你同意来钧展？”


    “不同意。”


    话语生硬。


    宣晴此刻的拒绝，和从前拒绝他纠缠、将他拉黑时一样干脆。


    顾昱年似乎对她的抵触毫无知觉，只静立在她身侧。过了半晌，他递来二维码名片：“后续工作我需要联系你，微信麻烦加上。”


    宣晴人还在盛君上班，无法拒绝，索性公事公办。


    .


    酒会散场已是下午三点。


    回到办公室，需要她当天签字审核的记录在桌面叠了一摞。扫了一眼电脑，人力部门刘欣留言，约她四点半谈话。


    在实验室忙做一团，匆忙赶去人力时，她将手机遗落在办公桌上。


    看完刘欣给的方案，宣晴心口却像堵了块石头：为了让她同意转去子公司，公司开出的条件异常优厚。


    ——但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网下的鱼。


    顾昱年清楚她的家庭背景，知道她在几件装腔作势的高定和名牌包背后，一无所有。


    活着这件事，她一直靠自己。


    “如果我不同意，会怎么样？”宣晴问。


    .


    已到下班，工作还未完。


    手机上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来几通未接来电，还有母亲徐臻的电话。


    宣晴先回复微信：妈，我正在忙，晚上回去打给你。


    拨通未接来电，对面背景音嘈杂，一个男人咆哮道：“1701？你家漏水了，打电话也不接！天花板都掉下来砸到我了！”


    对面暴躁的语气让宣晴有点慌。


    合租室友前些天刚搬离，另一间卧室通过同事转租给她不差钱的朋友，租房小半年，一直没来住过。南岸家园这套三室两厅，只有主卧的她在住。


    房主是远在上海的徐臻。


    她匆忙收拾东西回家。


    公司门前，停了一辆扎眼的黄色阿斯顿·马丁SUV。


    引擎盖上放着一束白玫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靠在车边低头看手机。他挺阔白衬衫下，双腿修长，那画面乍一看，像是画报或者MV拍摄现场。


    太过扎眼。


    宣晴下意识想从另一侧大门溜走，正巧李泓亦抬头看见她。


    他拿花走来，问：“你去哪？”


    宣晴与他保持几步距离：“不是说不用来？”


    李泓亦一哂：“我还不知道你？火烧眉毛才着急。”他看向盛君集团大厦虚空索敌：“谁追你？你公司同事？”


    说话间，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从公司驶出，女神车标闪亮。


    路过他们身边时，车停下。


    顾昱年从后座开门下车，目光扫过李泓亦，问宣晴：“要帮忙吗？”


    宣晴略微疑惑。


    飞快扫了一眼顾昱年，又看向李泓亦手上的花，以及她与李泓亦之间保持的距离。


    ——顾昱年误会她被追求者纠缠？


    李泓亦却从来人眼里捕捉到一丝敌意——原来是你。


    他毫不客气，挑眉向顾昱年自我介绍：“我是宣晴男朋友。您是？”


    顾昱年眸光微凝：“顾昱年。幸会。”


    李泓亦打量着顾昱年，丝毫不惧眼锋较量。


    宣晴尴尬：“我有急事，先走了。”她径直去往地铁站入口。


    李泓亦抱着花追上来问：“怎么了？什么事？”


    顾昱年默然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回到家，宣晴第一时间仔细检查，房间地面各处没水迹、没异常。索性直接去找楼下：有李泓亦跟着壮胆，她不怕遇见蛮不讲理的邻居。


    开门的是一位大爷，见她上门，骂骂咧咧地引他们去房间里查看。宣晴跟在大爷身后，认真检查他半秃的脑袋。


    万幸，邻居没见伤，只是吓唬她。


    漏水点在卫生间。


    天花板的铝扣板不知是掉落还是被人打开，黑乎乎空着两个格子，露出水泥房顶，板子边上，如水帘洞一般滴淌着水。


    宣晴和李泓亦一齐茫然盯着水帘洞。


    这画面很熟——她想起当年跟李泓亦搭档做实验，捅出篓子的时刻。


    漏出的水顺着墙面流向下水口，无色无异味。


    物业委派的维修人员也上门，敲了敲宣晴家卫生间墙面，说：“只怕是墙里面的水管漏了，外面看不出来。”


    “那怎么办？”


    “把墙砸开看看？”


    宣晴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但从对方态度里敏锐察觉：这家伙在糊弄她。


    “你懂么？”宣晴拿手机杵了杵李泓亦。


    李泓亦当然不懂：“我打电话问。”李府管家很上心，说立刻过来看看。


    宣晴立刻拒绝。


    她手指微动，搜索手机里网友的经验，质疑物业的法子有问题。


    宣晴：“这样吧，给我家做个闭水试验，先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家漏水。”


    物业与邻居大爷莫衷一是，但她坚持。


    等着闭水试验做完，宣晴家水表只字未动。物业单方面安抚楼下大爷，另外去寻找漏水点。


    一场虚惊。


    人都撤了，房间安静下来。


    李泓亦第一次来宣晴家，此时得空巡视一圈，走到空置的客卧。他质问：“这房间不还空着？哪有人住？”


    宣晴忙忘了这茬，跟进房间来拿话找补：“口头定下了，人还没来…”


    李泓亦看穿她在糊弄他，走到她跟前，略微俯身与她对视。察觉两人距离有点近，宣晴想往后退两步，却直接靠上墙。


    李泓亦眼神直直地落在宣晴脸上：“我不是说过不追你，为什么一直躲我？”


    宣晴心虚，避开他视线。


    透过卧室一侧落地窗，她远远望见环路高架上两侧车辆的灯光，一侧是晃眼的黄，一侧是氤氲的红，相向又平行。


    李泓亦说出‘不追她’的话时，他们还有两个月毕业。


    宣晴一身疲惫从美国回来，像是刚淋过一场大雨，再不相信晴天。她的拒绝并不针对李泓亦。很长一段时间，她隔绝工作以外的所有人际往来。


    宣晴答得敷衍：“没躲你，只是忙。”


    李泓亦一时分了神。她长发挽在后颈，脖颈修长白皙，锁骨的弧度下光影明暗，有些像油画。说话时，那鸦羽般睫毛轻扑，唇瓣微启。


    宣晴听见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诶，我都答应帮你，你宁可空着都不舍得给我？”


    他拿起手机，向宣晴发起微信转账。“房租转你了，点一下。”


    宣晴打开手机，反手退回：“这也太多了。”


    李泓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同意，喜滋滋重新发起转账。这次他机灵，眼疾手快抢过宣晴手机，举高了点开：已收款。


    宣晴手机脱手，无奈道：“你…什么毛病？”


    宣晴一米六七并不矮，但李泓亦一米八七。绝对高度差面前，她够不到手机。但她熟悉李泓亦的弱点：怕痒。


    李泓亦被她手指戳了下，笑着躲开——这一幕从前经常发生。最近一两年，两人几乎断联，此刻玩闹起来，几分唏嘘。


    四年前。


    宣晴初次见到李泓亦时，她考上研究生回北京，结束在上海母亲家的借宿生活。宣晴爷爷那会还在世，不忍她拎东西奔波，早早联系物流把行李邮寄到学校。


    中间出了差错。


    宣晴最后在火车站附近的物流处找到行李。


    行李说重也不重，区区十七公斤。里面装有她从小到大的各种回忆——她视为珍宝，舍不得被母亲丢掉的旧物。


    人点背的时候，祸不单行。


    她叫车将行李拉回学校，却搞错定位到一处侧门。车进不去，共享单车也不见一辆，只能步行。打过包的行李没有轮子能滑行，只能手拎。


    负重十七公斤可以走多远？


    宣晴的答案是，刚好够她从校门口走到寝室楼下。但还要爬上六楼寝室，她虚脱了。


    李泓亦这时候出现，好像从天而降的神兵，在楼梯上居高临下问她：“你去几楼？”


    宣晴要强：“没事，我歇会，自己能行。”


    李泓亦扫了一眼宣晴手上的勒伤，一身牛劲，二话不说，拎上就走。


    宣晴只得气喘吁吁跟着爬楼。


    一口气上到六楼，李泓亦也喘，但他克制。


    宣晴要加微信感谢他，李泓亦觉得英雄不该问出处，没给。


    几天后开学第一堂大课，宣晴走进阶梯教室，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后一排那位高个子。


    “嗨，同学你好。还没谢谢你，喏。”宣晴包里时常装一袋奶糖，今天有了用处。


    李泓亦一愣，认出了她。


    他接过奶糖默默打开袋子，取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剩下的还给宣晴：“正好没吃早饭。”


    宣晴在旁边位置落座。


    李泓亦见她一通擦桌子擦椅子，猛然发觉自己白色t恤灰蓝色运动裤已经蹭脏了，抱怨道：“你应该早点来，还能提醒我。”


    乐于助人又有点缺心眼的大男孩——这是宣晴对李泓亦的第一印象。


    之后爷爷出事，李泓亦帮过她更多，可她忘恩负义，一丝人情没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