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奇怪的约定
作品:《南栀》 元旦演出的金奖证书被压在一堆奥数竞赛讲义下,南栀却觉得那金箔烫得灼人。教室门被“哐当”撞开,一个染着黄毛的脑袋探进来,嬉皮笑脸地喊:“嫂子!霆哥让送的!”一个油腻腻的煎饼果子被拍在南栀摊开的习题卷上,红油辣酱瞬间在三角函数公式间洇开一片狼藉的版图。
“谁是你嫂子!”周落落像只护崽的母狮,一把抢过煎饼塞回去。
黄毛灵活地后退一步:“霆哥说了,南栀姐哪天收下,我们哪天改口!”哄笑声和口哨声从教室各个角落响起,无数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灼烧着南栀的后背。她用橡皮狠狠擦着卷子上的油渍,橡皮屑混合着红油,糊成一团狼狈的污迹。自从元旦晚会她演出完后,方霆——那个耳钉在阳光下晃眼、总骑着炸街摩托呼啸过校门口的初三男生,像一团蛮横闯入的野火,骤然烧进了她苦心维持的平静生活。
流言比奥数卷子传得更快。第二天,当南栀抱着书走向图书馆她惯常蜗居的僻静角落时,脚步顿住了。方霆大咧咧地斜倚在她常坐的位置上,面前的游戏杂志摊开着,桌上赫然摆着一杯插着小伞的奶茶和一盒精致的草莓泡芙。
“听说你喜欢窝这儿?”他推了推泡芙盒子,嘴角挂着笑,“草莓味,刚出炉的限量款。”
南栀抱着书,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手腕却猛地被一股滚烫的力量攫住。方霆袖口挽起,露出小半截青黑色的纹身,赫然是朵线条生硬歪扭的栀子花。
“放手。”南栀的声音像淬了冰。
方霆触电般缩回手,耳钉在斜射的阳光里晃出一道刺眼的光。“我……就想交个朋友。”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南栀从未听过的、近乎笨拙的局促。
风暴在周五放学时达到了顶点。南栀刚走出校门,就被一群穿着张扬的男生围住了。七嘴八舌的“嫂子”喊得她头皮发麻,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方霆的生日宴,她非去不可。方霆本人靠在他那辆张扬的改装摩托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晃着两张花花绿绿的票。
“滨崎步的。”他扬了扬下巴,带着点小小的得意,“知道你迷她。”那曾是她和小羽、周落落、黄瑶在尘土飞扬的小学操场上,跟着破录音机蹦跳时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却成了他手中轻佻的诱饵。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甚至有人兴奋地举起了手机镜头。南栀感到血液冲上头顶,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让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方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嘈杂。顾森骑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像一颗炮弹般直冲过来,前轮“砰”地一声狠狠撞在方霆摩托闪亮的排气管上。
“重点班开会!”顾森看都没看脸色铁青的方霆,一把攥住南栀自行车的车把,力道大得不容挣脱,“王老师等急了!”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夜自习教室里嗡嗡作响,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顾森“啪”地将一份奥数卷子摔在南栀桌上,指尖重重戳在第三道几何题上:“这条辅助线你画错三次了!怎么,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他语带讥诮,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
“我没有!”南栀猛地抬头,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没有?”顾森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全校都在传方霆为你打架!上周他把职高两个小子揍进了医院,就因为人家在台球厅说了句你是‘书呆村姑’!这事儿都传到教导主任耳朵里了!”
南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她终于明白了昨天班主任王老师那欲言又止、充满忧虑的眼神,明白了周落落悄悄告诉她方霆被记过时吞下的后半句话——原来那场腥风血雨,源头竟是自己。
南栀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得找方霆谈一谈了。
放学的铃声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市一中喧闹的潮水。人声鼎沸中,南栀逆流而行,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锁定在操场尽头那个独自拍着篮球的身影上。方霆没骑他那辆炸街的摩托,也没带那群咋咋呼呼的小弟。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一层落寞的金边,篮球撞击水泥地的“砰砰”声,在渐散的喧嚣里显得格外空旷和固执。
南栀深吸一口气,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她穿过半个操场,脚步声惊动了那个沉浸在运球节奏里的少年。方霆猛地停住动作,篮球脱手,骨碌碌滚到南栀脚边。他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期待和紧张的复杂情绪覆盖,耳钉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微光。
“南栀?”他声音有点干涩,弯腰想去捡球。
南栀却先一步弯腰,双手捧起了那个沾着灰尘的篮球。触手是粗糙的皮革感和少年掌心的微温。“方霆,”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有些闪烁的眼睛,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们谈谈。”
两人走到操场角落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筛下破碎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尘土的味道。南栀把篮球轻轻放在两人中间,像一道无形的界碑。
“那些东西,”她率先开口,目光扫过他略显局促的脸,“早饭,礼物,还有……那些称呼,以后都别送了,也别让人喊了。谢谢你……的心意。”
方霆脸上的期待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的难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他别开脸,盯着远处空荡荡的篮球架:“为什么?嫌我成绩差?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刺,却掩盖不住底下的失落。
“不是。”南栀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是因为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看着你因为我,在别人眼里变得更‘坏’。”
方霆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错愕。
“我知道你打架的事了。”南栀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为了别人说我的一句闲话。值得吗?”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真诚,“方霆,你骑着摩托帮王奶奶送菜篮子的样子,我看见过;你偷偷在食堂后门喂那只瘸腿流浪猫,我也看见过。你其实……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方霆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像是第一次被人剥开那层叛逆的硬壳,露出里面柔软的内核,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和一丝……奇异的触动。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南栀,肩膀绷得紧紧的。
“你懂什么……”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老子乐意!”
“可我不乐意!”南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激烈,“我不乐意看到你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被记过,被处分,甚至……甚至可能被开除!更不乐意成为你继续……继续这样下去的借口!”她喘了口气,看着少年僵硬的背影,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疲惫和真挚,“方霆,你有义气,也有真心。别把这些好东西,浪费在错的地方,也别……浪费在我身上。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至少现在不是。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真的只想好好读书。”
长久的沉默在槐树下弥漫。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方霆依旧背对着她,南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指节用力到发白。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夕阳的余晖照亮他半边脸,那眼神复杂得让南栀心悸——有被拒绝的难堪,有被看穿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动后的茫然和一种深沉的失落。
他盯着南栀看了很久,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她钉穿。南栀没有躲闪,坦然地回望着他,清澈的眼底只有一片坦荡的坚持和一丝淡淡的担忧。最终,方霆眼底那些翻腾的情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下去,渐渐归于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
“行。”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篮球,动作带着发泄般的力道,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重,像要把所有的情绪都踩进脚下的泥土里。走出几步,他又猛地停住,没有回头,只有一句硬邦邦的话砸在风里:
“陆南栀,你他妈……真是个怪人。” 说完,他抱着篮球,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操场边缘的暮色里,背影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南栀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心头像是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却又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涩。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篮球粗糙的触感。她知道,这场闹剧,结束了。
日子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方霆和他的小团体果然从南栀的世界里消失了。没有堵门的煎饼,没有突兀的奶茶,走廊上碰见,方霆的眼神会瞬间移开,脚步也会加快几分,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周落落大呼神奇,围着南栀追问用了什么“降魔**”。南栀只是笑笑,埋头于更厚的习题册和更复杂的奥数题中。
几天后一个晚自习课间,南栀正被一道空间几何体折磨得焦头烂额,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顾森。
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质问:“你跟方霆在一起了?”
南栀盯着那行字,眉头瞬间拧紧,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的烦躁猛地窜了上来。指尖在屏幕上用力敲击,几乎要把屏幕戳穿:“没有!!!谁跟你说的?!莫名其妙!”
发送出去几秒,手机又震了一下。顾森的回复更短,只有两个字:“等我。”
南栀彻底懵了。等什么?去哪?这家伙又在打什么哑谜?她飞快地回复:“???你要去哪里?”
这一次,顾森的回信隔了足足有五分钟,久到南栀以为他不会再理她了。屏幕终于亮起,信息的内容让南栀握着手机,愣在了惨白的日光灯下,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等我们上高中!笨蛋!”后面还跟着一个系统自带的、翻白眼的小黄脸表情。
一股微妙的电流瞬间窜过南栀的四肢百骸。她盯着那行字和那个翻白眼的表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倏地松开,留下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慌乱又有点甜丝丝的空荡感。她飞快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指尖却还残留着屏幕微凉的触感。等我们上高中……这算是什么?约定吗?一种……奇怪的承诺?她甩甩头,想把那些翻涌的、理不清的思绪甩出去,强迫自己重新看向那道该死的几何题,可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黑屏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