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碎冰蓝玫瑰
作品:《遗物日记本》 20YX年9月A日,常花市第一高级中学。
九月的天,常花市还是像夏天一样,没有秋高气爽,反而是延续了盛夏的燥热。
校园内几株大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在微风里晃。但放眼望去,地上没有哪怕一片的落叶。
是下课的时间,穿着黑白短袖校服的学生随处站着走着,三三两两地扎堆在一块聊天。
辛夷下了车来,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双腿修长,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低丸子头,长袖外套的领子立起来,将她的脸埋了起来。
几个离校门口近的学生望过来,竟是瞧不出她快奔五的年纪。
喻辛眠套着宽大的秋季校服外套,原本应该塌下来的领子亦是立起,挡住了细长的脖子,遮在下巴上。露出的一张瓜子脸皮肤白又细嫩,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分在高挺的鼻梁两侧。
她扎得很高的马尾扫在背后的书包上,沉重的书本没有压弯她的背脊,她高且瘦,整个人都站得直直的。
辛夷替女儿理了理衣服,对着女儿笑笑,不知说些什么好。
喻辛眠拍拍母亲的手,转身就要往里面走去。
“眠眠,”辛夷忽然叫,喻辛眠回过身来,“真的不考虑一下住校吗?”
喻辛眠扫过辛夷的衣领,没办法透过布料看清妈妈里边的皮肤。
她摇摇头,眼神是不容拒绝。
辛夷叹了口气,上前捋了捋女儿的碎发,开口说:“新阶段,我们好好的。”
这是虚空的安慰的话,喻辛眠对着妈妈拉出浅淡的一丝笑。她们都知道的,现阶段大概率不会好。
喻辛眠到走动的学生里面去了,她的身影好认,辛夷站了很久,终于入了坐着司机和另外两个男人的黑色轿车里。
学生们不自觉被喻辛眠吸引了目光,一是因为她的脸蛋和身形,二是因为她格格不入的着装。
喻辛眠只是盯着眼前的路在走——即使她连自己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哪都不知道。
很淡地抬眼去看各个房间门口横出来的指示牌,她打了几个转,终于找到了班主任刘迟燕。
这个和她妈妈一般大的妇女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全束在一个暗色鲨鱼夹里,身上戴一个扩音器,手里抱着几份资料。看她的架势,是正准备往班里去。
因为喻辛眠找到办公室来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在走廊里。
刘迟燕看到喻辛眠时愣了愣,从北方到南方来的她性格是不同于南方姑娘的爽朗。
她脱口而出:“这女娃真漂亮。孩子,你来找谁的?”
立在门口的喻辛眠没有四处乱飘着眼神去找自己的老师,而是对这个她还没有认出的班主任回:“刘迟燕刘老师。”
刘迟燕一听,大概也猜到了喻辛眠就是那个高一才刚开学,就缺了将近一个月课的班上的同学。
她放了资料,招手让喻辛眠过来,接着俯身,扶着镜框,开始翻花名册:“你是,喻,哦,对,辛眠是吧?”
喻辛眠很轻地点了两下脑袋。
往班级里去的时候,刘迟燕一直在同喻辛眠搭话,首先问的当然是为什么缺了那么久的课。
喻辛眠不想答,只是说:“没事。”
她在看这条长长的走廊外,恰好与她平齐的窗外那一排的绿树。
风里还是很有夏天的味道。
刘迟燕当老师当了这么些年,看人的能力还是有的。她猜喻辛眠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也就没再说话了。
领着喻辛眠到了班级里,她的威信及师生友好关系在过去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建立好了。
她今天迟了这么些时候进来,班级里细微的嘈杂见到她的身影时就静了下去。
犹豫了片刻,刘迟燕还是决定让喻辛眠来个自我介绍,以便于她与班上同学更快熟悉起来。
同学们直直看着讲台上的喻辛眠,男女同学都在感叹造物主在她身上留下的完美馈赠。当然,也在疑惑她怎么在这个还需要开冷气的日子里,早早穿上了长袖外套,还把脖子捂那么严实。
应该是个怕冷的姑娘?
不过,喻辛眠怕不怕冷,同学们短时间内只是猜测。再把她看得久一点,他们就觉着她像一朵喷了碎冰蓝的白玫瑰,连那年久失修的讲台和黑板都被她衬得动人了起来。
老班让她自我介绍,同学们都立起耳朵,准备听这一位佳丽的嗓音是多么的悦耳。
但喻佳丽只是拿了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了“喻辛眠”三个字之后,对着老班点头示意她的任务完成。
这下,同学们知道了,喻辛眠是一朵被封在冰块里的碎冰蓝玫瑰。
整个教室里的空气猛地滞了一下,但好在现在流行一个词语叫“社恐”,让同学们在心里理解了这位新同学。
不过,坦然大方如刘迟燕,连她都被喻辛眠整得尴尬了一小会。
为喻辛眠留出的位置在后排,刘迟燕赶紧让这位姗姗来迟又极具个性的姑娘往后去坐了。
至于圆场的话,她当然还要再说一下。
简单几句话以“同学们好好相处”结尾,刘迟燕就说到了开学考的成绩上去了,这一节班会课就此步入正题。
在课桌前坐下,喻辛眠同黑板旁边那面仪容镜里的许多眼睛对上了目光。这些好奇和打量的眼神随着她从讲台到课室的后边,前排的同学不好回头看她,就借助镜子的反射来看。
喻辛眠受着那些视线,面上毫无表情。她的神色和眸子只要离开了辛夷,向来都是很冷的。但没有感情波澜的眼睛里,她的余光却一直扫在她的邻桌——那个趴着睡觉的头上。
罔顾上课铃声,在后排肆无忌惮地睡,看起来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男生。
不过,男生的前桌回头叫了一下他,他动了几下,听说老师来了,才睁开了眼睛。
喻辛眠很轻地在收拾自己的书桌,侧脸很清晰地感受到旁边那个人睁眼,趴着看了她一会儿,他还揉了下眼睛。
前桌再提醒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盯着喻辛眠,就把脑袋抬起来。
刘迟燕在讲话,这男生谢过前桌之后,没有说小话。
等到班会课结束,和同伴去操场上体育课的路上,才问起他旁边突然多了的那个女生。
青春期的学生们对异性的面容关心得自然是多一些的,但简单聊了两句之后,话题又扯开到篮球上去了。
体育课的队列早安排好了,喻辛眠成了多出来的那一个。
班长闻觉晓受了老班的委托,要关照着喻辛眠,就由她去跟体育老师解释了情况。
体育老师一手叉着腰,一手挡在额头前遮阳,凭着他的审美,认为后排多一个人是不会太影响整体队列的美观的。所以,他就让喻辛眠站到最后排中最高个的男生旁边去了。
刚好,喻辛眠跟那个男生就差了半个脑袋,的确是不突兀。
太阳高挂,万分毒辣。
光是跟着体育老师热身,班上不少同学就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再跑了几圈下来,哪怕是穿着短裤的人都觉得浑身要被汗浸透了。
喻辛眠的领子依旧高立,长袖长裤也没有撸起。
全班散跑后又成队列,跟着体委做放松的运动。
身旁的那个男生压着腿,跟喻辛眠搭话:“同学,你不热吗?”
男生的声音早过了变声期,现在是干净爽亮的,和他这个人的长相很般配的嗓子。
喻辛眠扫了他一眼,看他额前微微遮住眉毛的刘海湿了汗,贴在了额头上。
她摇一下脑袋算是回应,接着就把头扭了回去。
“同学,你叫喻辛眠?喻同学,我们是邻桌,跟同桌没什么两样了,我叫归枕。”
少年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左边眼尾一颗泪痣落着,分明是桀骜不驯的长相,性格居然是这样自来熟的柔和。
喻辛眠的眼眸动了几下,没扭头看他,只是点头不说话。
好冷的一个姑娘……
归枕在心里抖了抖肩膀,接过朋友传过来的篮球,边拍球边往球场去了。
高中过了中考的体测,体育课变得松散许多,通常是老师带着做了热身之后就放学生自由去活动了。
一个月的时间,早足够新生们找到自己的伙伴。
体育课实在是一个最体现人际关系的时候,老师一宣布下“自由活动”的指示,学生们就三三两两结对去玩了。
所以,缺失了一个月课程的喻辛眠,成了这个班级里为数不多落单的一个。
从兜里拿出MP3,喻辛眠的两个耳朵里塞了耳机,到离篮球场近的看台坐了。
脑袋里响着英语的听力,她还没有拿到教材,没办法看书,只能像个呆子一样坐着,放空眼睛,去仔细拆分耳机里的每一个单词。
喻辛眠并不为自己的孤身而悲悯,她反而为着不用维系与别人的关系庆幸。
不过,她这样薄薄的身影被放在宽大的操场上,成了小豆子的一个。周围没有同伴在和她笑闹,她那张出水芙蓉一样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就缩在自己身上那套不符合季节的校服里。这样的景象,是每一个有同理心的女孩子看了都会心疼的。
所以,当喻辛眠在望着篮球场记忆单词时,她眼前走来了几个班上的女同学。
篮球场上那个有泪痣的男孩子进了一个三分,脸上是张扬得意的笑,和刚才做热身时的他不太一样。
随意地顺了几下头发,与朋友碰了碰拳头,他很快又抢过了篮球运着。
然后,他就被挡住了。
过来的女孩中,为首的是那个叫闻觉晓的班长。
喻辛眠记忆力好,听过别人报一次名字就能记上个半天。
察觉出闻觉晓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示好,喻辛眠明白她大概要过来施舍怜悯给她,让她与她们一起玩。
但是,闻觉晓的笑出现在她那张可爱的略圆的脸上时,她的眼睛和眉毛都在笑。
这个笑不是在悲悯,是真正地希望喻辛眠加入她们。
像一束向日葵——
喻辛眠最怕的一类人。
果不其然,闻觉晓在喻辛眠面前顿了脚,语气很是友善地问:“辛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跳大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