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丈夫

作品:《遗物日记本

    按开密码锁,家里空荡荡的,辛夷和喻仕民都出门去了。


    喻辛眠径直回了房间,坐到靠窗的书桌前,抬头看着窗外已经黑了不少的天。


    小区用的是单面透视的玻璃,昏暗天色下,她能看见对面那栋房子里,和她相对的房间中有一个男生离落地窗很近地站着。


    男生似乎感受到喻辛眠的视线,连忙把窗帘拉上,挡住了身侧的望远镜。


    开了台灯,温暖的光下,喻辛眠把日记本翻到了市一中开学后而她请假的那几页。在开头的日期里找着,终于锁定了那一天。


    把自己的文字读了又读,她脑海里不远的记忆和今天下午的画面不断交叠,归枕在她心里的形象逐渐模糊和崩塌。


    归枕没有认出她。


    不过也是,那一天的她脸上挂彩,却莫名有强大的**要出门去闲逛,所以只好靠口罩遮了半边的脸。


    在一条小巷子里,她听见小猫呻吟地叫。


    走过去、蹲下身,她很快发现这只黄白色小猫的一条腿淌了满满的血。


    她想上手把它抱走,又想不出市里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怕着二次伤害,她只能无措地蹲着。


    从挎包里拿出酒精和棉签,她犹豫着不知道这种东西能不能上在猫的身上。


    掏出手机,上了导航的软件,她还在输入“宠物医院”四个字,就听见耳边来了道干净的男声:“这猫怎么了?”


    喻辛眠偏头过去,黑白色短袖的校服被这个男生穿得很清爽很帅气。他背着光,侧脸轮廓有些暗。


    他看了看地上的小猫,眼睛跟着整张脸转过朝向她,黑亮的眸子就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猜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很呆,本来就不大说话的她在那一时刻更是把幼时习来的说话能力忘了个干净。


    她摇摇头,眼神关爱地逃到了小猫身上。


    “是你的猫吗?”


    “不是。”


    这个她后来才知道名字的少年单膝跪下去,靠近了那只猫,手轻柔地穿到猫的身体下面,嘴里不停安抚它的情绪。


    把这个小生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归枕对着喻辛眠说:“我家的宠物医院就在不远,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喻辛眠向来不允许自己和别人接近的,但她居然点了点头。


    小猫蹭了几下归枕的胸口,他一笑,左眼角的泪痣动了动。


    “那我们走吧。”浸了笑意的声音变得更好听了。


    “好。”


    喻辛眠受了蛊惑,跟归枕进了那家店里。


    男孩的妈妈给小动物处理伤口是很利落的,小猫在那个长相柔和大方的妇人手里,舒服得直接睡着了。


    “好了。”归枕的妈妈给小猫放到了一个小窝里。


    “妈妈真厉害。”归枕比妈妈高,像个小大人一样搂住她的肩,母子两个笑得很欢。


    喻辛眠弯腰看着那只小猫,耳朵却在听那边母子两个的谈话。


    归枕过来,弯腰的弧度和她的一样,肩膀几乎要贴上她的。


    喻辛眠慌乱地扯了扯立起来的衣领和自己的袖子。


    “同学,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以后小猫好了我告诉你。”归枕眨着眼睛笑。


    喻辛眠的马尾甩动了一下,她看清了归枕身上的校徽图案。


    “不用了。”


    这是喻辛眠那天对归枕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连谢谢都没对男孩的妈妈说,就雷电一样闪出了店门去。


    这一天,她一共对归枕说了三句话,比她到学校的这几天少了一句——假设她们在纸条上的沟通也算作开**谈的话。


    思绪数过了自第一次见面之后的这寥寥几句对话,喻辛眠脑海里就只剩下了归枕和那群在烟雾里的人,还有归枕和那个女孩。


    楼下街道的路灯更加凸显出亮来,喻辛眠握了笔,在记录了她和归枕第一次见面的那几页日记纸上画了一个大叉。


    这还不够的,她上手把这几页的纸撕了下来。


    碎片被她堆在桌角,她的心空了大半。


    背还是挺得很直,她坐在椅子上开始指责自己。


    她很早就劝过自己,要和除了辛夷之外的全世界保持距离。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来去之间,都会是孤身一人的。


    但偏偏和归枕第一次见面就有了不对劲,她控制不住自己在日记本上描绘下他的样子时,她就知道自己破戒了。


    抛弃誓约的后果一定是糟糕的,今天下午的事应证了她的想法。让她动了恻隐之心的人,原来是和那些混混没什么两样的人。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很失败,就像她妈妈一样,不会看人。


    突然把自己的坏眼光怪罪到辛夷头上,喻辛眠一下子从翻滚的思想里抽身,默默对妈妈说了很多声的抱歉。


    窗子没关,有风从缝里溜进来,吹跑了那桌角的碎纸。


    喻辛眠伸手去捂,但是动作太慢,那些写了文字的纸散落在房间的地板上,到处都是。


    正如她的生活一样,一地鸡毛。


    既然决定要丢弃的东西,喻辛眠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蹲身去一片片地拾起。


    手里抓着所有的碎纸起身的时候,地上落了有水。


    喻辛眠抬起头,知道不会是天花板的漏水。用手摸上自己的脸,才懂得是偷跑到眼眶外面的自己的泪。


    把窗帘拉上,喻辛眠把身体丢到床上,任由眼泪自己淌着。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楼下的声响闯进她的耳朵里面,她意识到辛夷和喻仕民早回家来了。


    确保自己的眼睛瞧不出异样之后,喻辛眠下了楼。


    厨房里,辛夷和喻仕民一人一条围裙围着,背对着喻辛眠,做饭做得正火热。


    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喻辛眠收回目光,到钢琴前坐了,不间断地弹了好多首沉重的曲子。


    有人按了门铃。


    喻辛眠猜到外面的人能看见整个客厅除了在弹琴的她之外,没有别的人。所以,她坚持弹完一整首曲子,才装作刚听见门铃的样子,踩着步子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喻仕民的朋友。


    “眠眠刚刚在弹琴啊?你爸妈呢?”周铖忠提着两箱牛奶水果,说话的同时搂着他旁边那个女孩。


    喻辛眠嘴角动了一下,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不叫叔叔,只是回答:“是,他们在厨房,进来吧。”


    周铖忠笑笑,在门口给喻辛眠和那个女孩做了介绍。


    “辛眠,你好。”女孩略微弯腰点头,对着喻辛眠打招呼。


    “小怡姐好。”


    客人尚在换鞋,喻仕民端了盘菜到餐桌放了后走出来。


    他身上的西装还没换,围裙系在西装上倒也不突兀,反而衬出他的身形来。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喻仕民满脸都是笑,手搭到了喻辛眠的肩膀上,见到小怡的时候有些惊奇,就“哟”了几声。


    喻辛眠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挪出了喻仕民的手臂范围。


    知道喻仕民在惊讶什么,周铖忠一边换鞋,一边说:“民哥,我家那个听到是应酬,就没跟来,我刚好带小怡来见见世面。”


    “小怡,跟民哥问好啊。”


    小怡的表情很僵,但迫于些什么,还是顺从着周铖忠的话,对着喻仕民叫:“民哥好。”


    “快进来吧。”喻仕民和小怡握过手,邀请他们进来。


    周铖忠看看喻仕民身上的围裙,笑道:“民哥真是个好丈夫啊,还帮着嫂子下厨。”


    两个男人拥到厨房去,喻辛眠翻翻眼珠子,猝不及防和小怡姐对上了视线。


    她一僵,所幸门外又来了客人,把她从尴尬的境地拯救出来,又把她丢进了更尴尬的处境——要她和喻仕民的朋友没话找话,是她不会的。


    厨房虽然有喻仕民在,但因为辛夷的身影,还是成了喻辛眠的避风港。


    踱步到厨房里,喻辛眠打起下手。


    今晚是喻仕民和朋友的周末聚餐,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喻仕民就出去闲谈了。


    菜整整齐齐摆上餐桌之后,那些男人都在夸着喻仕民对家庭的体贴。


    喻辛眠是在场唯一的小辈,喻仕民用眼神示意她给长辈倒酒。


    看一眼辛夷,后者微微点头,要她按着喻仕民的意思做。


    拿起酒壶,喻辛眠受着那些男人的夸赞,心里在不停劝自己摆出好脸色。


    她知道自己必须演好这场戏,才不会让喻仕民难堪,才不会在酒精的作用下,给她们母女带来麻烦。


    轮到周铖忠时,她看见周铖忠伸手举起高脚杯之前,手是搭在小怡姐的大腿上的。


    “小怡酒精过敏,就不喝了,她用饮料敬大家。”


    得了命令的小怡姐站起来,刚好和落座的喻辛眠面对面。


    大人都坐着,只有喻辛眠和辛夷缓缓立起来,把玻璃杯的杯口碰到了小怡的高脚杯杯壁。


    小怡姐看过来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无措变成了对她们的感谢,那样强烈的谢意,好像她们刚刚救了她的命。


    男人们觥筹交错之间,喻辛眠紧张地盯着喻仕民的酒杯。幸好一餐饭下来,他没喝多少。


    饭菜剩了残渣,客人们的阵地就转到了客厅沙发。


    把碗送进洗碗机,辛夷和喻辛眠要坐在喻仕民身边,陪着他们聊天。


    话谈到了那架钢琴上,周铖忠调侃地要辛夷弹一曲:“嫂子可是国内鼎鼎大名的钢琴家,我们早想听一听嫂子弹钢琴了。”


    喻辛眠转了转手腕处的表,剜了周铖忠一眼。


    眼光略微偏移,又和小怡姐对上了眼。她赶忙错开目光,没去了那一股恶意。


    喻仕民抚上妻子的背,他现在说话是温文尔雅的:“不如弹一曲,饱饱他们耳福?”


    辛夷点点头,落落大方地在钢琴前坐下,带点蕾丝边的喇叭袖垂到琴键之外。黑白键的交替按下,音符就激荡到了场上所有人的心头。


    喻辛眠嘴角不自知地有了浅笑,她看着妈妈的背影。那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袖上衣和紧身牛仔裤穿在妈妈身上,都是十足的优雅。


    一曲毕,辛夷习惯性地起身,笑着对大家鞠了个躬。


    率先鼓掌的,是喻辛眠和小怡。


    男人们像没有智商的类人猿一般叫,喻辛眠看着喻仕民脸上得意的笑,眼神一下就变成了嫌恶。


    有人看过墙上的照片后问:“嫂子的钢琴弹得这样好,怎么不出山继续开音乐会了?”


    喻仕民、周铖忠以及其他交往已久的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辛夷和喻辛眠的眼睛里则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悲。


    “咳……”周铖忠出来打圆场,“这不是要照顾眠眠吗?嫂子是个贤惠的女人,生了眠眠之后就把重心放到家庭上来了。”


    小怡看见喻辛眠又偷偷瞪了周铖忠一眼。


    没怎么说话的她猜想,大概这个小妹妹和她一样,平生最厌恶别人拿“贤妻良母”来形容她们女性吧。


    其他人接过周铖忠的话,附和着。辛夷讪讪地笑,坐到了喻辛眠身边。


    气氛缓和不少,周铖忠趁机提议要回家去。


    这一次聚餐就结了束。


    送客人出门时,喻辛眠望到了对面楼上的房间里,露出一双躲在黑色方框眼镜后的眼睛。


    她短暂地与它相视,那双眼睛很快躲开了。


    人气的消散,喻辛眠迈着担心的步子关了大门。


    所幸,这是平安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