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无声之岸》 第十章|木头腐了
雨下了整整四天。
天像一块湿布,一直没拧干。镇上的小河涨了水,菜地被泡得翻起泥皮,墙角的草疯长,像谁都管不了了。人走得少了,狗叫得勤了,晚上连猫都不叫,像全镇都哑了嗓。
第五天清晨,沈岸的屋塌了。
不是突然一声巨响,而是一点点裂,一点点歪,最后像一个人撑不住地跪了下去。屋顶的雨,一夜一夜地压,一寸寸把旧木头泡软、泡垮、泡烂。
梁先歪,檩后断,最后墙也跟着塌了。
那梁是杉木的,三十年前他父亲挑回来的。起先只是中间鼓起一个包,他看见了,没动。后来包裂开,掉下一片木渣,像一个人从里面咳出了肺。
他知道它撑不了太久,可就是没修。
他想着它再撑一撑,再多几天,再多一夜,也许……那个人就会回来看看。
邻居说:“那屋早该修了。”
沈岸没修。
他看着它塌,像在看一件旧事,终于认输。
屋里唯一还能用的是一块旧门板。他把它拖出来,铺在院子里最高那块地上。
雨还在下。
他脱了湿衣服,把自己蜷缩在门板上。
怀里抱着一块旧毛巾。
那毛巾是陆川留下的,印着蓝色的格子边,洗得发白,角上还绣了个小字“川”,是他自己绣的,说是怕跟别人换错。
毛巾早没味道了,只剩下潮。可沈岸抱着它的时候,像抱着一个刚出门还没走远的人。
风从破墙里钻进来,带着水气和泥味。他没挡,就那样抱着毛巾,眼睛睁着,像在等屋顶回来,等房梁重新搭上,等一个人说“别怕”。
他闭上眼,听雨打在门板上,啪嗒啪嗒,一声一声,像有人远远地在叫他名字。那不是雨,是记忆,是他听过最轻、也最重的语言。
他想陆川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把病压在胸口,一句话不敢说,说了就活不下去。
现在换他了。
可什么都没回来。
夜深了,他咳了一声。
那声咳太轻,像木头断裂前的最后一响。
门板也在吱呀作响,湿水泡得膨胀了,像是再睡一个晚上,也会跟着塌。
可他没动。
因为那是最后一块不腐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邻居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抱着那毛巾坐着。
像一块被泡久了、还没裂开的木头。
也像一口旧井,底下埋着一段话,没人敢打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