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见云期待的目光中，蔡媛媛的心越沉越深，呼吸有些困难。


    在漫长的童年时代，蔡媛媛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她笑。不论是妈妈的，还是老师的，亦或者是那些记者的。


    大家一遍遍夸赞她是个神童，是难得一遇的天才。


    那时，她叫尹天慧。


    她是三岁识千字，八岁学完微积分，到十岁已经熟练运用编码语言。


    每天早上四点半，邹丽芬都会把她摇醒，在她面前摊开一堆各式各样的教材。


    等天亮了，是各种各样的家教轮番上门。


    到天黑了，邹丽芬再把各式各样的试卷摊开，用手机滴滴答答计时。


    小天慧握着笔杆看着题，细密的汗水浸湿了额头的绒毛。


    眉头皱了一会儿，小天慧急红了眼眶，可滴滴答答的声音可不等人。


    明明白天学过的，脑子里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身边的人往前一倾，一把抽走题目，啧了一声，随后把题目重重摔在桌上。


    “妈妈，我不会呜呜.....”小小的人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邹丽芬不耐烦地翻开教材，骂到：“狗脑子！谁有你笨！老师讲过的例题为什么不会？哭哭哭，越哭越笨！”


    小天慧骤然止住哭声，把眼泪梗在喉咙里，但心还不知道，正一抽一抽地震颤着。


    “好了”，邹丽芬忽然冷静下来，摸摸小天慧的头，把她拥进怀里，温柔道：“你是我生的，你是最聪明的小孩，这些题目才不会难住我的天慧，对不对？如果你按时把这些题做完，我明天就给你买小熊软糖。”


    听到小熊软糖，小天慧抬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问：“妈妈，其实我想去学校学习，隔壁张家轩每天都去学校。”


    邹丽芬骤然变脸，掐上细细的脖颈，厉声质问：“我供你吃供你喝，请这么多老师单独给你上课，比那什么实验小学强多了！”


    窒息的感觉袭来，小天慧涨红了脸求饶道：“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想上学了，你不要生气！”


    邹丽芬不停咒骂着。


    “小杂种，和尹怀文一个德行！”


    等她呼吸困难声音越来越小，断断续续时，邹丽芬才松开手。


    重新摊好一张张卷子，邹丽芬又瞬间温柔起来。


    抚上殷红恐惧的小脸，邹丽芬说：“好孩子，妈妈不是生气，妈妈是为你好，希望你接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成为人上人，叫所有人都看看，你是我生出来的天才。”


    “明天有记者阿姨过来陪你玩，你要好好表现，知不知道？”


    记者，就是带着摄像机时不时来家里考考自己的那些人？


    果然，摄像机的黑洞前，漂亮的阿姨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一道向量题，这是学过的知识点。


    等小天慧交出答卷，漂亮阿姨把计时器朝黑洞一伸，惊呼道：“哇哦！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轻松解决高中数学题，而且很快就做出来了！观众朋友们，我们马上来采访一下邹女士是如何培养出这样的天才的！”


    小天慧熟练回到自己的房间，听着邹丽芬侃侃而谈。


    其实小天慧自己明白，所谓的天才只是个被逼着疯狂用功的普通人，为了维持天才的人设，她付出太多太多。


    一转眼，小天慧已经十三岁。


    打开房门，是满满一客厅的记者，长枪短炮将本就不大的家里塞得满满当当，几个邻居艰难地挤在门口看热闹。


    “作为今年最小的高考考生，考出681分的高分，你对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未来？天慧抿嘴，摇摇头。


    邹丽芬慌忙打圆场：“我家天慧当然要去最有前途的专业，我早早就培养她学习计算机，这是未来的黄金行业。”


    摄像机瞬间对准邹丽芬，众人纷纷赞叹，吹嘘起这个了不起的单亲妈妈。


    不管去哪里，只要离开这里，天慧都愿意。


    于是，在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天慧坚持拒绝了邹丽芬的陪读。


    上学以后，也许生活可以好过一点。


    也是在第一天，室友指着阳台不满地翻着白眼：“小天才，穿过的内衣袜子要用洗衣皂洗干净才能晾出来。”


    天慧从不知道衣服要洗了才干净，她只知道每天脱下来的衣服被邹丽芬拿走，再见到就挂在阳台，最后出现在床头。


    所有人都发现这个天才生活不能自理，包括天慧自己。


    自由的大学生活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邹丽芬在大学附近租了房，天慧又回到了母女的世界。


    尽管如此，要说大学生活到底怎么样，天慧的评价是：极好。


    毕竟这里有个人，叫高见云。


    第一次遇见时，就是在窘迫的“不能自理”时。


    那是高见云给天慧的第一节专业课，下课时，教室里响起几声惊呼。


    “血！”


    “小天来例假啦！”


    天慧不解，摸摸屁股，感觉湿湿的。


    后方传来哄笑声。


    “小天才淌着血上课，努力至极哈哈哈”


    尽管不知道例假是什么，天慧依然面红耳赤。


    不知所措时，前方传来一声喝响：“下次上课就点你们几个回答问题好了！”


    教室里的同学瞬间噤声，飞快消失。


    高见云从讲台走下，他的声音是有温度的，他的外套也是有温度的。


    将外套系在腰间，高见云告诉她，这不是可耻的事，每个女性都会经历这些，如果有事，就去二楼第五间办公室找他。


    他的笑容不带审视，不论她发芽还是飘落，亦或者，就算她是地上的一根杂草，高见云都一视同仁地给她最纯粹的视线。


    在一个习惯审视的小小绝望世界中，这是第一丝阳光。


    温暖，和煦，短暂。


    世界因为这丝善意变得不那么讨厌。


    小天慧就像雏鸡见到的第一对翅膀，慌不择路闯进那份温暖中无法自拔。


    二楼，第五间。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少女的心事里播下。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小小的少女悄悄长大，内心的情愫也不断滋长。


    就像破土的牵牛花，藤蔓疯长，花朵肆意，再茂盛的灌木也藏不住朵朵喇叭。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每提升一些，脚下的土壤就夯实一些，离二楼就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