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放眼望，绿灯仅剩5秒。


    方无许提挎包，拔腿快跑。


    下一秒。


    她硬生生刹住——


    斑马线中央，坐着一位少年。


    方无许瞪圆眼。


    少年身后，车一排排，白灯刺眼，却没响一道鸣笛。


    “4。”


    “3。”


    左右张望，路人神色平静。


    “2。”


    来不及了。


    方无许喉咙发紧，大喊：“有车——！！！”


    少年侧头，视线对撞。


    “1。”


    耳朵嗡鸣，方无许呼吸一窒。


    路人纷纷望向她，满脸不解。


    ……


    方无许久久未合的嘴，终于闭上。


    尾气呛鼻。


    车辆就这么直愣愣穿过少年，没有□□碰撞声，没有鲜血飞溅。


    只余无尽恐慌。


    风中，少年衣角猎猎，紧盯她，一动不动。


    她站在马路一头，心咚咚跳。


    绿灯转红灯。


    方无许低头，轻拍路人肩：“你好，我想问问红灯还剩多少秒，我近视看不清。”


    边说，她直指少年。


    那人已站起，迈步向前，旋即身体一震，颤巍巍退回。


    “滴滴滴——”


    车鸣笛时不时响起。


    路人抬眼：“74秒。”


    “好，谢谢。”


    方无许退一步，低头嘀咕。


    见鬼了。


    她转身，又回头，那少年还在。


    余下70秒，太煎熬。


    路灯昏黄，方无许眼神乱飞，时而背身，时而掏出手机。


    屏幕上，时间数字，开始扭曲。


    方无许晃头，眨眨眼，又恢复如常。


    她深吸口气。


    要不……装作没看见吧。


    “绿灯了。”路人说。


    方无许应好，走上斑马线，目不斜视。


    愈来愈近，某人心高高悬挂。


    余光中，瞥见他眉梢微扬，眼神闪动，比她更讶异。


    更蠢蠢欲动。


    擦肩而过。


    吊着的气终于长舒。


    方无许加快脚步，最后索性跑起来，然而，下一秒，她听见脚步声。


    “咚咚咚。”


    一步一步，踏得重、快、急。


    落入耳中，恍若催命绳，贯穿大脑。


    别搞啊！！！


    方无许双眼晕乎，仍不忘发疯前扑。


    路人见此，慌忙避开。


    “那个，等等！”


    是他在说话？


    不，我听不见。


    跑过斑马线。


    方无许不敢回头，又好奇他是否跟上，但最终还是按捺住。


    渐渐脱力。大口喘气。


    身后脚步声消失。


    方无许直起腰，调整呼吸。


    他不会追到家里来吧？


    /


    紧闭门窗，拉上窗帘。


    焦灼不安中，方无许好久才入睡，连灯都不敢关。


    还好，他长得不可怕。


    反而……


    方无许猛摇头。


    我靠，在想什么啊？


    此事离谱，方无许一直压在心底。


    战战兢兢过了几天，好不容易将那事甩得差不多。


    直到某天，方无许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


    第二天，第三天……


    上班、下班路上，都有道目光在注视她背影，灼灼。


    晚上，她做梦，梦到他。


    仅仅一眼，面容不清晰。


    他的双眼如锁，死死困住她。锁又化为金丝，一根一根，缠绕，霍然勒紧！


    挣脱不开，难以呼吸。


    “叮叮叮——”


    闹铃响。


    方无许抹把汗，打开手机，搜索相关词条。


    找人驱鬼？去住青旅？


    前者不靠谱，后者不现实。


    治标不治本。


    窗帘质量真好啊，严丝合缝，一丝光都照不进来。换做以前，方无许只会觉得很爽，可以安心睡觉。


    可如今，她弹坐起，“砰——”，砸下灯开关，“唰——”，扯开帘子。


    焦虑，迷茫，恐惧，夹杂其中的，还有好奇。


    他是什么存在，为什么只有自己可以看见他？


    以及这些天，他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


    接下来怎么办？要每日畏畏缩缩，担忧不已生活吗，不，这样她迟早疯。


    不如……


    一次性解决根源。大不了死。


    谁死还不一定。


    思绪到此，一个念头骤然冒出来。


    找他谈谈。


    /


    次日。


    方无许起早，拿充电宝，关灯，出门。


    然而，走一路，背后被目光黏住的感觉消失了。


    直到下班回家，都没有。


    ……


    也好。


    回到家。


    灯一开，沙发上，坐着一人。


    “我靠——！！！”


    二话不说，方无许狂奔而出，疯敲邻居门。


    没有回应。


    等等，等等。


    万一邻居开门，把鬼引到别人家了怎么办？！


    方无许放缓呼吸，还有，不是决定要好好谈谈，怎么跑了呢？


    在此之前，她脑中上演过无数次和他冷静对峙的场景。


    况且，这是她家，她跑什么？


    往前迈一步。又疾速退步。


    不，太可怕了！


    连正眼都没看过的人，突然蹿家里了啊。


    往下望，楼道灰暗。


    往内望，风吹，门一开一合。


    找个人多的地方，躲起来吗？


    那些驱鬼方法要试试吗？


    ……


    方无许轻拍胸脯，深吸一口气。


    他能把我怎么样呢？


    走进家门。


    沙发没人。环顾一周，发现他正站在窗前，回头。


    那道目光，至下而上，由近及远，如游移在一条笔直道路，最后落到方无许脸上。


    方无许捏紧门把手，“请问有什么事吗？”


    仅对视一眼，少年速度低头，“你好，我有个不情之请。”


    声音轻弱，大概风一吹，就散个七零八落。


    方无许往里走两步：“什么事呢？”


    那张脸放大在眼前，很漂亮。


    “我想跟着你，一直。”


    ……


    什么？！


    “我只能看见你。”


    方无许狂眨眼，嘴角却微微上翘。


    开口即情话……搞什么？


    情话。


    不。


    他双眼飘忽，一闪一动，却毫无爱意。语气中，甚至带着……


    无奈。


    “没有在表白。”


    他靠近方无许，手虚虚比划，像在圈她的眼，“是物理意义上的，双眼只能看到你。”


    离太近，她发现。


    他眼皮一单一双，不对称。


    方无许眉心跳动，退却半步。


    物理意义上的，只能看见她？方无许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捋清这句话的含义。


    “除我以外，是什么？”


    捏把汗。


    “是会动的花海，像背景板。”


    ……


    少年苦笑，“而我的双眼，到你的这段距离，我看到的就不是花海。”


    是斑马线，是来往车辆，是拥挤人流，是客厅。


    而你在中心。


    以上发言已经超出方无许认知范围。


    “哈，这样啊。”


    她扯嘴角，“你是鬼吗？”


    “……感觉不是。”


    此问一出，少年眼神微微失神，却在下一秒聚焦，“我有名字，叫周目春。”


    风摇窗，门砰地撞上。


    “好，记下了。”


    在他眼中，除了她，一切都是花海。


    客厅沙发，桌椅，电视都变成花海，散发花香？


    那画面，离谱，又好笑。


    “所以你想跟着我，是想看花海以外的东西，对吗？”


    他悄悄抬眼。


    “嗯，可以吗？”


    一直跟，始终盯着自己。


    身份不明，讲话内容奇葩。


    完全未知。


    “不行。”方无许发怵。


    周目春一愣，张张口想说什么。到最后，仍旧埋头不语。


    方无许动动僵硬手指，一丝不安、愧疚升起。


    她叹气，侧身，“快走吧，我接受不了。”


    /


    吃过晚饭，方无许背靠床垫玩手机。


    手指上滑，屏幕里，一个个画面、一首首音乐繁杂交替。


    有点无聊啊。


    她关掉手机，耳边回荡那几句话。


    “只能看见你。”


    “花海，背景板。”


    方无许拧眉，自行想象。


    两人之间是真实世界，其余是铺满的花海，若真是如此，那现实和虚幻的边界该有多割裂？画面该有多奇怪？


    他只能看见她，也只有她可以看见他。


    想到这里，又一次，方无许的嘴角悄悄上扬。


    暗爽。


    漂亮的脸，温温柔柔的声音。


    有点像……


    方无许起身，开门，来到客厅书架前。


    她抽出一堆书。言情小说。书名有《我的眼里只有你》、《成为我的全世界吧》、《没你不独活》、《绝对唯一》。


    这些书有一个共通点——男主角皆为一种典型人设：全世界只有女主，只爱女主，离开女主就活不下去。


    方无许以前就特别喜欢这类男主。


    那份爱，黏腻、细密，会完完全全包裹自己，安全感爆棚。


    可如今，书本蒙灰。她抽纸巾，擦书封面。


    那段时间里啊，她极度喜欢这类小说、这种男主人设，可看得多了，加上日子一久，她开始厌烦起其中某些东西。


    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簌簌——”


    翻页，重读，时不时脑子就叫道，“我还记得这个情节诶！”


    伴随这句话的，还有当时那些看小说时，缩在被窝，脸红心跳的日子。


    即使现在，她对此不太感兴趣。


    “我只能看见你。”


    书页中，这句文字瞬间吸引方无许注意。再读上下文，都是在描绘女男主告白甜蜜的场景。


    ……


    而这句情话，在周目春口中，却成了无奈呢喃。


    方无许将书抱进卧室，不知不觉翻了一整夜。


    通宵。


    早晨六点。方无许暗叫糟糕。


    不行，不能再看了！还要上班啊。


    可手又死死拽住，放不下。


    再三谴责下，她把书一丢，终于闭眼，可脑子里还在回味书中剧情。


    真是疯了，魔怔了。


    明明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怎么还看得这么入迷？


    明明以前特别喜欢那种男主人设。现在怎么厌烦了？


    /


    第一次，看见她。


    花海霍然撕裂开一道口子。


    鸣笛声，白灯闪，斑马线，昏黄光。而尽头，站着一个人。


    周目春往前走，口子变短，往后退，视野扩大。


    来来回回。


    他看向那张惊慌的脸，恍然明白，这道口子，宽度是她，长度则为她身上到他的距离。


    她在最远端，切割端点。


    很新奇。


    却也很烦躁。


    后来几天，他跟着她，看了一路花海以外的世界。


    视线刻意避开她。


    首先，一直盯着对方会很冒犯；其次，他不喜欢只能看见她，跟着她才能看见其他东西的感觉。


    就好像双眼被人切割，尺度精心把握，一点一点割，只为框她的形状。


    胸脯起伏，发丝飘忽，衣服褶皱，只能装下她，必须看着她，其余铺上背景板。


    严丝合缝。


    只能，只能，只能。


    我不愿意。我不喜欢。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动了什么手脚？是不是她在切割自己的瞳孔？一想到这，怒意汹涌，想冲上去，吓唬她，顺便对她一阵怒吼和发泄。


    可很快，他冷静下来。


    这种唯一、强制注视。


    她就愿意吗，她就喜欢吗？


    对她来说，这种注视何尝不是一种烦恼？


    他只能避开她，将视线落到两人之间。


    况且，本来也没打算看她。


    一开始，周目春只想在她上班下班路上，跟一下，看一会儿就好。


    可一旦画面有了丰富变动，体验到新奇感，他就越发贪婪。


    尽管如此，他还是会谴责，那份好奇心会给她造成不适。跟踪行为大概也像变态。


    看她样子，被吓得不轻。


    他多想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没有恶意。


    更想以一种平常话，来掩盖他愈发膨胀的贪婪。


    于是，怀着心虚，他来到她家。


    虽然，被赶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