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魄不知她为何哭泣。


    他是至纯至阳的无垢体，修行多年已入无情道，心无杂念，无情无欲。


    当下见女子背着身子默声哭泣，他也只是坐在桌案前自行品茶。


    柳青青擦了擦眼眶的泪水，小声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坏道友的心情了。”


    季如魄：“倒不是坏我的心情，只是你哭得伤心，我不便打扰。”


    屋内金色的灵火静静晃动，柳青青扭过头看去，便见男人一席白衣，腰间除了玉饰空无一物，偏生容姿高洁，仿若无情无念的在世谪仙。


    体内的暗伤还未好全，柳青青禁不住咳嗽两声。


    她垂下眼帘，柔弱道：“倒是无甚的，一个玉坠，丢便丢罢。”


    见男人神情淡然，她低下头，“道友出手相救，可有所图？”


    季如魄打量着她，女子倚在床柱处，青丝披散在白皙的胸前，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发红的眼眶宛如染了胭脂，泫然欲泣。


    他双手放于膝头缓缓摩挲，想着此番下山的任务，但若直言相告，怕是打草惊蛇。


    如此，男人缓缓摇头。


    “我可今夜离去？”


    女妖见状，眸子再度软了软，径直看向季如魄。


    季如魄与她对视一番，点头。


    水蓝色的长裙曳地而行，裙摆的一角轻轻扫过他的锦靴，少女赤足行走，擦过他的肩膀时，身上的灵泉香气沁人心脾。


    季如魄盯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她关门而去才收回视线。


    不知为何，季如魄庆幸那一日在桃花瀑布没有直接将其击杀。


    离开客栈，柳青青却没有回自己的洞府。


    即将天光大亮，城中行人稀少，却也来来往往。


    她伸手感知着穿梭在城中的风，铸魂丹菁纯的药力润物细无声般经过她的经络，木灵力缠绕于她周身，此时在昏暗中发出浅绿光泽。


    上品铸魂丹五重药力，此时不过迸发第二重，她体内的暗伤就已完全修复。


    柳青青伫立半晌，淡淡想道：上品铸魂丹。


    价值十万上品灵石一颗的丹药他随便赠予她，可见身份显赫，背景之强。


    季如魄，道号空世，雾隐宗首席弟子，当世天修榜排行第一的天才修士，身负浩然正气，向来遇邪杀邪，遇魔杀魔，早有传言他对宗内子弟不假辞色，对旁人不甚宽宥。


    这样的人，也会对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妖修出手相助？


    柳青青纤细的手指拢住吹过的风，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她低声一笑，转身向另一间客栈走去。


    ...


    大泽湖畔是虚空大陆最平和、最无纷争的地界，人鱼族生性不喜打斗，好吃食玩乐，因此与当地的凡人相安无事地同居万年之久。


    第二日，大泽城内风和日丽，古镇中小河穿城而过，百姓们傍河而筑，历经万年风吹雨打的防御法阵覆盖整座城市，因此无论是凡人还是人修都极其安逸。


    夏草茂树，晨光熹微间，百姓在清幽冷冽的晨间烧起炊烟，鸟兽横空而行，且听风吟。


    就在这时，城门处两道人影奔袭而来。


    其中较为高大的男子气喘吁吁，怒道：“都说了我们人鱼不善陆行，你作甚要用跑的！”


    蓝寻叶头也不回，吐槽道：“不善陆行又不是跑不了，你现在那两条腿又没骨折，要我说你就是懒得鱼尾生.蛆。”


    蓝寻溪一听，立马上前将女子夹在腋下：“好你个蓝寻叶，这顿毒打你是非挨不可。”


    两人顿时打闹起来。


    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向守城的修士出示过身份后就进城了。


    城内人修来往不断，走到丹阁附近，她远远地就瞧见客栈的二楼处有一道很显眼的人影。


    “青青！”


    她一蹦三尺高，面上满是欢欣愉悦，随后扯住自家兄长，“二哥，你瞧，这就是我的朋友。”


    蓝寻溪一眼瞧去，恰好与闻声望来的女修对视，他怔愣一瞬。


    女子穿着素净的蓝色道袍，长发用木簪朴素地挽起发髻，现下眉如远山，面如烟雨，温温柔柔。


    听见好友的呼唤，柳青青起身望去，自窗前探身，弯眼笑道：“寻叶，这几日不是彩石节？你怎擅自出来了？”


    蓝寻叶拉着兄长蓝寻溪跑到二楼，拉开板凳坐下。


    蓝寻溪身形高大，面容生得极为俊朗，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带着人鱼族天生的风流味，从发色来看，应当也是血脉罕见的蓝人鱼。


    当下，他直直看向柳青青：“在下蓝寻溪，是蓝寻叶的二哥，道友可唤我寻溪，我自来熟。”


    说罢，他一拱手坐下，蓝寻叶翻个白眼，冷嘲热讽：“孔雀开屏。”


    柳青青笑道：“我是柳青青，寻溪唤我青青即可。”


    三人简单认识过，她叫了一壶热茶和几盏点心，才好奇道：“这几日不是彩石节吗？为何你们两个偷偷溜出来了？”


    彩石节是人鱼族传统节日，每次族中各个人鱼秘境都要联手开通人鱼广场，凡是能走动的人鱼都在广场中游玩。


    去年柳青青也跟着蓝寻叶看了一眼，当真是热闹，极昼极夜，数不胜数的烟花，魔界的狮子狗，大泽湖畔的泉水之灵表演，各族斗法，比武，摆阵，还有大泽神明赐下的祝福......


    却不料一提起这个，蓝寻叶手“噌”一下拍在桌案上，怒道：


    “他大爷的，黑人鱼那帮家伙不讲武德，今年同我们蓝人鱼比武，竟然把我们的泉水之灵偷走了。


    多缺德呀，没了泉水之灵我们派出去的小队都没有灵力补给，尤其是黑起元那个家伙，他上来就把我淘汰了，哼，我以后再和他说话我就是狗。”


    她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周遭修士循声看来，判断二人是人鱼族后，又默契地收回视线。


    人鱼族有洞虚期和大乘期的大能，没人会想不开在他们的老巢对他们动手。


    柳青青：“所以你们没得玩了，便出来寻我？”


    蓝寻溪双眸紧紧盯着她，笑道：“怎会，是寻叶一直念叨你，我心中好奇，便遣了她出来，今日一见，青青真乃佳人——”


    “yue——”


    蓝寻叶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心中好奇~真乃佳人~”


    柳青青扑哧一笑，这一笑蓝寻溪都来不及去骂自家妹子，只是看得更呆了些。


    若真论容貌修士就没有丑的，但到了这一境界，无论男女都论那份化内于骨的气质。


    蓝寻溪几乎沉醉在她的笑容中。


    ...


    季如魄在客栈中修整一夜，待精纯的灵力游走整整一千八百小周天，他才徐徐睁眼。


    打开通灵镜，却没有师尊传来的讯息，想必是宗内有要事。


    他穿戴齐整，腰间挂着乾坤剑踏出客栈，本欲向城外的方向走，但空气中却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哈哈哈哈，青青你都不知道，我哥他在家两天才褪一次鳞片，你可别看他长得中看，其实毛病可多了——”


    “蓝寻叶！”


    男子辩解道，“我那是那两天吃得有些凉，鳞片着凉了而已！”


    季如魄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去，声音来自隔壁客栈，那客栈与他所在的客栈不过一墙之隔。


    现下，隔壁的客栈二楼坐着三名修士，面庞朝向他的正是昨日那名女妖。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女妖低头看来，莹润温和的眼冲他眨了眨，柔声道：“道友。”


    另外两只人鱼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蓝寻叶坐在窗边，正好看到楼下的季如魄，看见他的瞬间瞳孔睁大。


    只见男子白衣玉冠，相貌魁伟，却不失瑰丽清秀，又因修行高深，周身气度忘俗脱凡，两袖无风自动，抬头瞧来时神色淡淡，好一副仙人做派。


    蓝寻叶无语凝噎：“青青......你，你吃这么好，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但无人理会她。


    季如魄与楼上的女妖一颔首，问道：“既是未出城，昨夜宿下便可，何故离去？”


    蓝寻叶尖叫一声：“啊！你们......你们......”


    季如魄神色淡然，不知这女人鱼为何一惊一乍。


    柳青青依旧眉眼含水的模样，垂下眸子轻声道：“已劳烦道友太多，救命之恩不言谢，我便自去了。”


    季如魄本要去城外寻她的踪迹，当下得来全不费功夫，思忖道：“相聚便是缘，可方便我上楼一叙？”


    柳青青说话如春风细雨：“道友救我一命，我自是不嫌。”


    不一会儿，季如魄上二楼来，径直坐在柳青青身边的宽凳子上。


    蓝寻溪方才与柳青青谈笑风生，现下见这修士好生风采，面如冠玉身如松柏，瞧着不像是寻常散修。


    将男人身上的高阶法衣扫入眼底，蓝寻溪试探道：“道友，所属哪一门派？观你穿着气息，只怕是天界人士。”


    天界虽然也隶属修真界，但因为天界所在的雾隐山和十方大山的一部分被时空法阵篆刻，整体悬浮在虚空大陆的东方，凡人视之如天堑，盖上百二十层楼都难以抵达，便称其为天界。


    而天界也是虚空大陆所有修士的梦中情地。


    只因当世所有宗门都盘踞在天界境内，入了天界，便是有了宗门，有了宗门便是有了靠山，有了靠山就能活命，能活命就......


    蓝寻叶惊讶道：“天界人士？道友，你是天界人士为何跨越千万里来我大泽湖畔？当真稀奇。”


    季如魄虽不想暴露身份，但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鱼有几分眼力。


    他面容平淡，古井无波，品了口茶：“在下并非天界人士，区区一散修，来此游历，只是主修无情道，在修道上有几分天赋，兴许将二位蒙骗了过去。”


    柳青青眼神微动，面上浅笑照常。


    她缓缓道：“敢问道友名号？”


    季如魄转头看向她，瞧她面色如常，不动声色道：“魂玉。”


    女妖面上笑容更盛，红唇嫣然，“你好，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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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