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屿的心事

作品:《在第五个秋日靠岸

    清晨,天只有微微亮。


    萧含屿一夜没睡,脑子也有点闷,他打开窗,迎面吹来的新鲜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回来这几天,萧含屿都没怎么睡,要不是安然打电话叫他回去,他几个月都未必会回去几次。


    萧含屿基本上都是住在学校宿舍,要么就是住在他舅舅安旭家。他父亲萧柏川在学校里有一套单位房,但他不乐意住。他母亲安然又给他在学校外面买了套小公寓,他也不愿意去住。


    学校里那些同学都说他生在福中不知福,他听后也只是笑笑,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开起玩笑说,那给你好了。


    据说萧含屿从小就聪明,什么东西到他手里只要一学就会,不学也会。萧柏川和安然相恋十年才生下他,他的性格也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在父母忙于事业的阶段里,他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们非常爱他,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那时的萧含屿非常爱哭,萧柏川一得空回来,第一时间就是责怪他爷爷奶奶的教育方式。在萧柏川的观念里,男生应该独立、坚强,而不是一遇到事就哭哭啼啼。


    萧含屿爷爷萧御民并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萧柏川只敢在他们面前横几下,实际上是大话都不敢说一句的那种。


    直至初中,萧含屿才被接回父母身边亲自抚养。


    要说萧含屿家为什么这么有钱,就得从他爷爷奶奶往上的那一辈说起了。萧家原本就是一个医学世家,几乎代代出医生。到了萧御民那一代更是兴旺发达。


    萧御民曾经是北阳医院的副院长,声望极高。他那时候年轻盛气,不怕事也不犯事,喜欢炒炒股什么的,自个儿还搞过不少投资。


    正因如此,现在北阳很多企业都有他们家的股份。后面萧御民退休后,年纪越来越大,脑子不记事了,身体也没那个精力了,就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了萧柏川。


    原本萧御民的打算是让把萧柏川接自己的班,决定这件事情之前还问了萧柏川的想法,但当年的萧柏川想要自己闯一闯,所以后面为了安然留在医学院任职导师。


    萧御民可以说是实实在在,又清正廉明的好人,属于对事不对人的那一派。他在萧含屿小时候就教育他对待事情要认真,还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遇到事情有错认错,无错不认。


    在医院曾经有家属因为家庭困难交不起医药费,萧御民二话没说一手揽下,甚至都不需要别人说一句感谢。


    萧含屿少时曾问过为什么,萧御民只告诉他,想做什么事情不需要理由,决定好做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别人去问为什么,随心所欲的活着才是最大的欢喜。


    萧含屿在萧御民的熏陶下,感受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这也是萧柏川无法给他的。


    萧御民知道萧柏川是将利益看作第一位的人,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萧柏川这套既要又要的模样。


    每每看见萧柏川,他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反倒对萧含屿是非常舍不得。


    现在萧含屿他爷爷奶奶每天就在院子里种种菜养养猫,要么就是去公园打打太极什么的。时不时还给萧含屿扣个电话说想他了,要他回来吃饭。


    犹记得十岁那年,萧含屿和一群同学提足球,不小心把别人的车踢了个大窟窿。其他同学吓坏了,让他站在那等着车主,反正别人一听他是萧教授的孩子,也不会怪罪。


    萧含屿还真懵懵懂懂的等在那,还打了电话联系车主。那车主一来,劈头盖脸的说了他一顿,还扬言要找他爸妈算帐。萧含屿其实一直在道歉,但那车主跟炸了毛一样听不进任何话。


    萧柏川知道后,把那车主请到家里,萧柏川不分青红皂白地当着人车主面给萧含屿来了一巴掌,要他低头认错。


    萧含屿没反驳,他对于自己犯的错向来都会默默承担,“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该把您的车踢坏。”


    萧柏川道歉的态度也很是“诚恳”:“是我们没教好自家孩子,才犯了这么大错,请你原谅。”那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已经被萧柏川用的深入骨髓。


    甚至这种感觉让萧含屿误以为这是一场真心实意的道歉。


    没想到那车主听后,反倒还使劲地给萧柏川道歉。


    人走后,萧柏川坐在沙发上,点起雪茄,对着安然冷笑道:“回头花点钱打发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看到了萧柏川那副趾高气昂看不起人又虚伪的样子。


    他才发觉,从前自己的内心对父母是有期待的,但这种短暂的期待又很容易被扼杀。也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总喜欢粘着自己,其实那些人连他的名字都念不清楚。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想成为父母的期望。


    萧含屿呆站在窗口,外头温度有些低。他关了窗,换了一套黑色的运动套装,又往身上套了件薄的连帽外套。他戴好帽子后,来到玄关处换鞋。


    萧含屿从兜里拿出有线耳机塞到耳朵里,他走出小区,准备去江边。走路大概三四分钟,萧含屿家就住在北阳大桥旁边的衡庭景苑,叶瑾明家也在这。


    衡庭景苑是属于北阳市中心的独栋别墅区,也是唯一一个现有的江景豪宅。


    北阳大桥边上有一条小道,适合跑步。萧含屿到那的时候,正刮着风,路上也没几个人。这里很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到风刮起江面层层涟漪的动静。


    江边有许多蒲公英,现在是春季,正是蒲公英开花的时候。


    这不,蒲公英的花粉吹到萧含屿的脸上,不出所料,他精准且用力的打了个喷嚏。


    萧含屿吸吸鼻子,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擦了擦。他有很严重的过敏性鼻炎,所以他习惯性带卫生纸,就是怕突发过敏性鼻炎。


    萧含屿从小到大就特别讨厌别人身上有那种刺激性的气味。他不是不能闻香水味,他是不能闻那种让人鼻腔刺激的气味。所以他不能碰任何花粉,灰尘类的东西。


    那天萧含屿帮江慕秋提行李箱的时候,低头靠近她的瞬间,他下意识地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柚子香,像是她头发散发出来的。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味道让他内心的很平静,很舒服。


    秦彦枫有段时间,特别爱喷香水,不知道他上哪买的劣质香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喷了个遍,腌入味的那种。一碰面,秦彦枫身上的味道让萧含屿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没一会他的脸就开始红肿过敏,还导致他在医院住了好几天院。


    萧含屿爸妈向来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这事一出,他们在病房里当着所有人面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秦彦枫,把秦彦枫吓的大气不敢出。


    那是萧含屿头一回看到爸妈在外人面前这么维护自己。


    没用,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了。


    叶瑾明一回宿舍就把秦彦枫买的那些劣质香水全部给扔了,秦彦枫一句话也没敢说。秦彦枫因为这事一直对萧含屿心怀愧疚,但萧含屿觉得没多大事,还经常当作没事人一样安慰秦彦枫别想太多。


    后来等到秦彦枫生日的时候,萧含屿和叶瑾明各自给秦彦枫送了瓶阿玛尼的男士淡香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俩之间的默契,买东西都能买到同样的,而且牌子味道都一个样。秦彦枫感动的要死,收在柜子里一直没舍得喷。


    叶瑾明还常常说他,等收到过期就后悔了。


    鼻炎这玩意,治不好。家里人给他吃过不少药也用过不少药,但都没什么用,


    因为这病,会复发,且难治。


    萧含屿从小因为这毛病吃了不少苦,所以家里从来不种花也不养花,每天都有固定的阿姨打扫卫生,家里的每个地方或者是角落几乎看不到任何灰尘。


    鼻炎算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病了,好的时候很好,不好的时候能折磨死人。


    一到换季,还有可能引起感冒发烧,全身过敏这种状况。不过他近几年经常性运动,有事没事就打球或者跑步,免疫力也由此提高了,因为养的比较好,基本上没犯过。


    萧含屿没多看,撸起袖子继续小跑着。


    他的内心很不平静,总觉得有块砖头压在心上。只要一回家就会莫名其妙的烦,睡都睡不好的那种。他讲不清是哪里烦,总之他不喜欢回家,很不喜欢。


    昨晚,安然在饭桌上忽然问起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为什么最近不常回家。


    萧含屿刚拿起勺子想喝口汤,还没来得及反应回答,就被萧柏川骂了一顿,骂的还极其难听。


    “哑了吗?你妈问你问题都回答不了是吗?”萧柏川拍着桌子吼道,“这个家究竟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反感回来?”


    萧含屿心平气和地说着这话,“我没哑,是您自作主张替我回答了,那我还回什么。”


    “养你这么大,是为了让你来跟我顶嘴的吗?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不学做正经事,天天跑去北大跟那几个小子打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怎么,你以为你舅舅能一直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嫌丢脸吗?”


    “你好好跟含屿说,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安然向来脾气温和,哪怕再生气,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


    “我有什么烂摊子收?我是在外头干了什么事了,让您这么丢面儿?要不这样,您跟我舅舅说下,让我转到北大去,我正好也不想学医,在舅舅那,我至少还开心点。”


    萧含屿的舅舅安旭,四十多岁,满头白发。和妻子付晴结婚多年,只有一个孩子,可那孩子才十岁不到就因为溺水去世。安旭和付晴一直也没有再生,因为夫妻俩都无法承孩子离去的痛苦,所以他两待萧含屿就像待亲儿子那样好。


    萧含屿当年其实想去北大读书,但萧柏川不同意,安旭磨破嘴皮都没用。萧柏川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我行我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觉得自家孩子就应该延续家族荣光。


    “你看看你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从小你要什么就给什么,现在同样也是要什么就给什么,我们是哪里亏待你了吗?”萧柏川脾气上来了,往他的脸上重重地来了一巴掌,安然使劲拉都没用。


    勺子摔破在地上,清澈的响声在空间里无限放大。


    嗯,没亏待,只不过他不想成为像萧柏川这样自私又虚伪的人。他们越想他做什么,他就越不想做什么。


    萧含屿捡起勺放在桌上,他已经几年没挨过打了,脸部被打的位置迅速红了一块。连安然都知道,萧柏川这次下了重手。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安然想伸手去触碰,张了张嘴巴,却还是没说什么。


    安然最开始是无条件维护萧含屿的,也许是跟萧柏川结婚多年之后。安然渐渐开始习惯萧柏川那种利益为主的态度,紧跟着自己也变成那样。安然觉得一向乖巧听话的萧含屿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令她一时间也无法接受。


    在这个家里,妈妈是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对他最好的人。


    但为了不让安然为难,萧含屿咬紧唇,只是简单地笑了笑,“妈,您吃,我吃饱了。”他很清楚,安然其实内心里和萧柏川一样,都是同样自我,且固执的人,他没有办法改变。


    萧含屿回到房间,重重地关上门。他不想待在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想看见爸妈。他不想待在学校,也是因为会看见爸妈。还有那些老师和同学,因为爸妈的身份,总是带着目的有意无意的对他好,让他觉得厌恶。


    跑到微微冒汗,萧含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整,他的额头出了点汗,现在才感觉到了一阵炎热。


    萧含屿把外套脱掉系在腰间,来到便利店。他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掏出手机结账。随后他坐在椅子上,拧开水瓶,冲了把脸。


    “这么浪费水?”


    萧含屿闻声抬眸。


    叶瑾明正一手插兜,一手提着塑料袋,说着还拿出手机晃了晃,“怎么不回信息?”


    “最近没看手机。”萧含屿拿纸擦了擦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不对,你怎么回来了?”


    “我还不了解你?你一回家,必定没好事。”叶瑾明从袋子里拿出两瓶可乐,打开盖递到他跟前,“喝吧,特意买了你喜欢喝的。”


    “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出来的?”


    “和你一样,翻出来的。”


    萧含屿喝了一口可乐,无所谓地说:“我是光明正大走出来的好吧。”


    叶瑾明半开玩笑道:“嗯,也是,毕竟萧大帅哥的脸就是通行卡,学校保安看见你还得朝你鞠上一躬。”


    “那是,谁让我长得帅呢。”


    叶瑾明其实不太会开玩笑,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开上玩笑估计能给人气死。但萧含屿,根本不在意这些。


    “江慕秋加入我们社团了。”


    “知道。”萧含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某个人还来我面前邀功了呢,要我请吃饭。”


    “你别理他。”


    萧含屿喝完了整瓶可乐,他用力的捏着那易拉罐,直至捏到变形,似乎心里那股气就此发泄。


    叶瑾明太了解他了,“别捏了,快炸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有多少烦心事憋在心里。


    “没什么想法?”


    萧含屿垂眸,“还真没有,既然加入你们社团了,你就好好教她,别凶她。她是得锻炼,顺便提高一下免疫力。”


    是有段时间没见她了,他最近也是真的没什么心思。


    “就这些?没别的了?”叶瑾明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不怕她被人追走什么的,上次还看见一个男生问她要联系方式。”


    “嗯,就这些。”萧含屿没在继续说。


    “等会,你说什么?我凶她?”叶瑾明突然意识到什么,皱起眉,“我怎么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