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药铺小神童的科举路

    天未亮,门外就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楼下本是有个应门的小杂工,但不巧这两天回乡下支应家里的农活去了。幸好李掌柜夫妻住的小二楼就是临街,楼下一敲门,楼上隐约就能听见了。


    李掌柜这个妙人儿怕吵醒夫人,火急火燎的爬了起来,胡乱披了外衣就去开门。


    他边走边犯嘀咕。家里开的是药铺,药铺做的就是病人的生意。病来如山倒,别说是天还没亮了,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给病人开门。


    天上的太阳整日整日的烤着,就算这会儿天还没亮,也是有着浓浓的暑气。


    开门一看,这是昨儿来求过医的那位夫人的仆妇,她一张老脸笑成晒蔫的菊花。李掌柜客气地给人奉了茶,紧赶慢赶的上楼叫夫人起床。


    “这么热的天,也就趁早上这点凉气能睡个好觉,来的真是不逢时。”李掌柜边嘀咕着边叫醒了李黄氏,看李黄氏迅速起床,顺手给自家夫人披上了外衣。


    知道夫君心疼自己,李黄氏安抚的拍了拍李掌柜的手.“哪里就这么娇贵了,这么早来定是病情有变,做大夫的哪里能置之不管。”


    收拾停当,李黄氏边下楼边吩咐李掌柜,“你也别睡了,去洗个脸。要是待会得出诊,你跟我一块儿去。”


    “好。”李掌柜嘴里利落的答应了,心里却也锵锵。也不是自己没有医者仁心,主要是没有急症,不会这样早上门的。


    自家老妻成名不是这一年两年了,昨儿那位夫人却是第一次见。这大暑天的,能睡着的时候不多,能让那位夫人这么早就遣了人来,必是有变故。


    楼下,仆妇见到李黄氏赶紧上前行礼,一张老脸上的皱纹真真是全挤到了一块儿。


    “黄大夫,烦劳了,这么早就来叨扰。”


    李黄氏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哪里的话,治病救人,应有之义。”


    这仆妇见李黄氏没有生气,笑容更见真诚。


    仆妇其实是豫王妃跟前当值的女官,曾氏。新帝去年登基,豫王年少时与新帝有不少龌龊,是以最近两年豫王府境况不容乐观。


    年前,在王妃跟前侍候了几年的女医说是思念家中母亲,不顾王妃恳切挽留,执意请辞回京了。


    这起子小人本也不必可惜,然实在是当用的人不多。若是往年遇上这样的事儿,只管往京里去再要个女医便是,今年却是不敢的。


    这个李黄氏在城中早富盛名,王妃所得之病症,又难以对府中供奉言说。是以昨日,王妃冒险上门一试。


    不曾想,药效彼佳。


    “黄大夫,您昨天开的药,夫人回家就用了一丸,晚上血就止住了,您可真是神医。”


    “不敢当,血止住了就好。这边这么早过来,是添了别的症候吗?”李黄氏有点疑惑,血止住了证明自己没有失手,那这一大早的为的是什么呢?


    “并不是有意要叨扰大夫,实在是家里出了急事,夫人今天就得赶去京城。您开的药就三天的份儿,夫人着我来向黄大夫您讨一讨,看能不能多包一些路上服用。”


    李黄氏在医术方面实在是个妙手,虽不比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但也是望闻问切样样精准,用药如用兵城内的独一份。她昨日接诊的这位夫人产后恶露断断续续,先人已有验方。但是药三分毒最好还是三天复诊,自己根据她身体的情况再做斟酌,微调药方,方为上策。


    “不是我不给包,实在是这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人和人的身体细微之处皆有不同,我若给她包了,药效怎么敢保证。”李黄氏皱着眉头,十分不乐意。


    曾氏见李黄氏不太愿意,感觉这大夫有点死心眼儿。顺势一叹,“谁说不是呢。可这不是没法子么?家里的老爷催得急,夫人也不能忤逆于他。此去京城,万水千山,光是水路就得月余。好的女医不好寻,遇上大夫已不知是烧了多少高香,行路迢迢,实恐病体难撑。还请大夫多多怜惜,包些药来,就算没有那么快好,也没有关系的。”


    李黄氏见这仆妇说得诚恳,又则现在这世道,女子看病实是不易,心下很是不忍。轻轻的一叹,“我昨天诊过夫人的脉,她这样的情况三日后最容易有两种反复。我且给你包上两种药,写上条子,附上吃法。你拿回家去,禀告你家夫人,让她对照着自己的情况用药。”


    这边见李黄氏答应配药,曾氏喜不自禁。毕恭毕敬给李黄氏行了个礼,“还请大夫施为。”


    能让曾氏这么毕恭毕敬也是有缘由的。按说豫王与当今一母同胞,本不应该落到如今的境地。然当今年少时面皰不断,先帝又颇有些以貌取人的毛病,是以先帝对今上非常不喜。豫王与当今一母同胞,却无此症候,甚至极其俊逸。其时先帝的皇后,现在的王太后宠爱已失,不得已弃当今就豫王,以讨先帝欢心。深宫之中,人精辈出,捧高踩低之辈数不尽数。这些子人,挑事下蛆一把好手,离间得骨肉血亲豪无亲近之时。


    王妃与豫王大婚已有八年,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婚后第二年就出生了,刚出生就被立为了世子。其时夫妻和睦,无有烦心事。然去年始,当今登基,豫王府日子便颇有些艰难。府里的小郡主赶上了不好的时候,生在了今年年初。王妃心情不睦,孕期情况不断,生时更是艰难,也就落下了产后恶露不断的毛病。再加上用顺手的女医回家侍候母亲,真真是雪上加霜。


    这次火速回京也是因王太后病重,豫王应是想借王太后病重之事,与当今重修兄弟之情。婆母病重,在哪儿都没有儿媳不到之理,更何况尊贵如皇家,更是讲究。王妃不敢拖沓,只能遣了自己前来包药。


    “请不要如此,我只是尽力而为。”李黄氏避开曾氏的礼,就去案后开方。


    开好了方,又亲自包了各种丸药,将曾氏送将出门去。转头就看到李掌柜胡子拉碴的脸。


    “哎哟,你这是个甚么样子?吓死个人。”李黄氏抚着胸口,白了在门后做门神的李掌柜一眼。


    李掌柜被他的亲亲娘子噎了个半死,两只眼睛瞪大如铜铃。虎狼般的盯着他娘子轻拍胸口,很是冲动的想问:我到底是哪个样子?


    当然,人怂声轻,他没敢问出口。


    “不要在这儿杵着了,天也亮了,去叫成泽起床。成业就很不必叫了,他昨天又在成世伯家候了一天,也才回来没多会儿。”


    李掌柜很想借机发表一下他对老妻的欣赏之情,可惜李黄氏并不配合,轻轻打着呵久径自又上了楼。


    起得太早,还没有梳妆打扮。


    李掌柜郁闷的瞅着他老妻的背影,果然女人心,海底针。昨天还在跟人家你侬我侬,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哼,女人!


    被亲亲老爹叫醒的李成泽到是悠哉游哉,他现在就是一个小屁孩,除了吃喝玩乐,也就剩下读书一件事情。


    他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又确实很有一些天份,是以他并不着急。就洗漱的这一小会儿功夫,他还能在脑海里畅想一翻。想着他做出很多华美的文章,受到先生疯狂的夸赞的情景。


    也不知是不是邻居里有人在先生那里上课的关系,只要学里发生的事情,邻居都能有人知道。


    如果自己受到了先生的夸赞,肯定会在邻里之间传开。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小伙伴来听自己上课了。想到这儿,李成泽嘿嘿的笑出了声,嘴里的牙粉也囫囵吞了一些到肚子里去。


    事实上,李成泽这样的小屁孩,虽是再世为人,然要识得的学识古今不通,再有积累与天赋也是刚刚启蒙。要作文章,最少得先识完字,再做句式训练,等到学结构章法才开始破题。这些他且有得等呢。


    好在他入学之前已是学完了幼学琼林,所以他应该可以早一点学习吧......


    李成泽眉眼与李掌柜有七分相似,李掌柜当年可以凭借长相让李黄氏见之不忘不顾家世下嫁,想见佼佼。


    也是孩子长得俊,平常人要是作出李成泽现在的痴态,估计会被骂一句:花痴!


    “乖乖,莫要淘气。快些洗漱了,好吃早饭。”李掌柜走近撸着儿子细软的头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疼孩子如李掌柜,平时也就是在读书一事上,略微催一催。


    “爹,你儿子可靠着呢,都没有迟到过。”孩子还小,声音脆嫩脆嫩的,偏还一本正经的说大人话 。


    李成泽自付与他爹相识都快六年了,这么长的时光哩,他爹咋就还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呢。


    “爹知道的,宝贝儿。咱们快点,待会你娘梳洗好了就得下来了。”李掌柜爱不释手的撸了两把自家儿子的头发。


    “好哇爹,你是不是想说娘亲太凶就像母老虎。”李成泽做出怪模怪样的奸笑样子。还不忘记把手中的毛巾挂了起来。


    “你是不想要命了!”李掌柜突然捂住他的嘴,“敢说你娘是母老虎?”


    “我哪有!”李成泽瞪圆眼睛,“我说的是‘你是不是觉得娘亲有时候太凶,就像母老虎''!”


    父子俩正嘀咕着,楼上传来李黄氏清嗓子的声音。两人同时一抖,活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崽。


    说人人到,李黄氏梳洗完毕,施施然的走下楼来。


    李黄氏已是过四旬之人,但保养良好。虽是不敢自比柳腰细步,也确实仪态万千。她不是见之惊艳之人,但常年行医,身上气质仪态自有可取之处。


    “成泽,你最好快一点。要是迟到了,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李成泽对走过的李黄氏讨好的笑笑。


    看他娘走远了,对眼睛也跟着他娘走远的爹说道“爹,你咋娶了这么个母老虎?”


    李掌柜大惊失色,吓得赶紧捂住他的亲亲宝贝儿的小嘴。看他娘子径直走远,没有回头,这才敢低头来恐吓李成泽。


    “你真是不想要命了,乖乖,这话以后可不敢再说。”见李成泽示意自己放手,李掌柜从善如流,再次嘱咐“可不能这么说你娘亲,她多疼你啊。”


    李成泽笑着讨饶,“是是是我的好爹爹。我自然知道娘亲疼我,可是她有时候太凶啦。”


    李掌柜不敢议论自家老妻,抱了洗好的李成泽往饭厅走,一面走一面念叨,“你娘也是为你好。她跟爹一样,就希望你能读书有出息呢。”


    李成泽非常不服,吐槽他爹,“爹,你是不是以为我傻?我天天读书可努力了,可也没见娘夸过我。”


    “你娘那是不善表达,我的乖乖。爹知道你辛苦。咱们多吃点啊,可不能说你娘,明白不?”李掌柜声音里带着笑意,他儿子的小奶音他听得可舒服了,但老妻也是要维护的。


    “我知道啦,你这个妻管严。”李成泽也知道娘亲对自己很是疼爱,但对他爹这种很明显是哄小孩的话儿,也是非常无奈的。


    唉,他们都当自己小,哪里能知道自己的聪明才智?


    自打有记忆起,李成泽就觉得自个儿定是少喝了半碗孟婆汤。旁人觉得新鲜的事物,落在他眼里,总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人情世故也好,读书习字也罢,他上手总是极快。可唯独这“前世今生”的事,想了六年,依旧如雾锁重楼,琢磨不透。


    自己前生明明是个女娃,毕业以后都到幼儿园实习两周了,突然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做了个男娃。对此前情,李成泽实感天理幽玄,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细细想来孟婆汤还是有些神异的,不然人人皆似他这般,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正想着,舌尖忽然回味到牙粉里薄荷的清凉——是了!昨日给张叔写的凉粉吆喝还没试呢!他眼睛一亮,“啪嗒”他被李掌柜放到桌前,脱口而出:“暑气烧,心火旺——


    张家凉粉赛金丹!


    薄荷醒脑甘草甜……”


    “啪!”李掌柜的正端着馒头砸了一个进粥碗,溅起两滴米汤:“小祖宗!哪里起来的兴子?食不言寝不语!”


    李成泽缩了缩脖子,把后半句“黄连降火不要钱”咽了回去,心里却嘀咕:回头得让虎子他们试试这吆喝——那小子背书像要命,吃凉粉倒积极,说不定能诓他多认几个字……


    “爹,我下响放了学,要去给张叔试吆喝呢。”他接过装馒头的盘子放到桌上摆好,含混道,“保准让凉粉摊生意翻倍!”


    李掌柜胡子一抖:“你娘若问起……”


    “就说我在教街坊小孩背《千字文》!”李成泽眨眨眼,“——顺便卖凉粉。”


    “也可,去吧,我帮你跟你娘说。”李掌柜摆上一碟子小咸菜。


    “那可说好了哈爹,回头娘要是又要给我紧皮肉,你可得站在我这边。”李成泽扶着装馒头的盘子,十分不信任他爹的人品。


    就他这样的人才,这样的智商,也就是体贴他们是爹和娘。要不是自己宽容大肚,十分能谅解他人。换做其他的小孩,早就家庭不睦啦。李成泽发散着想些自夸的话儿。


    “大好的晨光,你们哪里有这许多的话总也讲不完?” 李黄氏拎着个捣药钵,脚步轻得像芍药瓣儿点水,连点风气气儿都没有的就走了进来。


    父子俩齐刷刷缩脖子,却见李黄氏环顾了一下,定定望向李成泽的书袋。


    放下捣药钵,从李成泽的书袋中拎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眯眼念道:“暑气烧,心火旺——


    李家凉粉赛金丹!


    薄荷醒脑甘草甜,


    黄连降火不要钱!


    ——买三碗送《伤寒论》背诵服务!”


    “买三碗送《伤寒论》背诵服务?”她指尖一弹纸张,冷笑,“李成泽,你倒是会做生意。”


    “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小家伙得意洋洋,“背书苦如黄连,吃凉粉甜似甘草——孩儿这是会因材施教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李掌柜憋笑憋得胡子直颤,忽听得身后“咣当”一声——李黄氏重重把纸放下,带得捣药钵往旁边倒。


    李掌柜担忧的看向李黄氏的手,但看老妻要训孩子到底没有上前去查看。


    李成泽后背发凉,急中生智:“娘!这、这叫‘以食喻学''!您看——”他小手指向最后一行,“真背《伤寒论》的,孩儿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李黄氏盯着儿子看了三息,突然转头对李掌柜道:“今日下学,让他抄《本草纲目·序例》十遍。”又瞥了眼那吆喝词,轻飘飘补了句:“用黄连水磨墨。”


    李掌柜正想替儿子求情,却见李成泽眼睛一亮,突然挺直腰板:“娘!这吆喝儿其实暗含医理!”他小手指向那句“薄荷醒脑甘草甜”。


    “您看,薄荷性凉味辛,最能解暑醒脑;甘草补脾益气,调和诸药——这不正是您教我的药食同源之理?”


    李黄氏挑眉看着儿子,指尖在桌沿轻叩三下。正当李成泽后背渗出冷汗时,忽听得她轻笑一声:“倒有几分歪理。”她将那纸对折塞回儿子书袋,“今日若能把《千字文》背给季先生听,这黄连水...便免了。”


    李成泽还未来得及欢呼,又听娘亲悠悠补了句:“不过——”她弯腰凑近儿子耳边,“买三碗送《伤寒论》背诵服务?你若真能揽下这事,能教会友邻背诵,也算功德一件。”说罢拎起捣药钵又出去了,裙角带起的风惊动了门外晒药架上的茯苓片。


    李掌柜望着妻子背影,虽不知老妻为何将捣药钵拎进又拎出,却也突然拍腿大笑:“好小子!你将来一定比你爹强!”他偷偷往儿子手里塞了块麦芽糖,“放心去学堂,爹给你圆场!”


    窗外,早起买药的街坊们正巧听见最后几句。不过半日,整个东关街都传遍了——李家小神童做的“学问买卖”,说是这买卖连严苛的李黄氏都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