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还魂说
作品:《重生成卧底但秒掉马》 时为六月,溽暑。
晋阳城外五十里地的密林深处,环绕着翠岐山峦,层叠的飞檐高阁掩映其中,若有迷路之人偶经此地,定会叹其恢弘,猜测是哪位亲王的避暑行宫。
实不然,此处并非什么皇家别院,而是山贼头子穆青藏身的老巢,翠岐林也不会有迷途知返的路人,徘徊于此地的只有午夜游荡的断头亡魂。
傍晚,翠岐林西南角的几处偏僻宅院。
明春同几位杂役方将最后一间房拾掇干净,刚出房门,便瞧见院中人影憧憧,数不尽的箱奁被人陆陆续续抬将进来,一晃眼,半数空屋已被堆满。
箱子刚搬进院子时明春就瞧见了,那般魁梧的大汉,足足要四五人才可挪动一箱,贵重几何可见一斑。
杂役们不曾见过世面,只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一打又一打扎着红绸的宝箱,感叹道:“新姑爷可真是阔气。”
风云忽转,闪电劈过远处山头,几声雷鸣后,豆大的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原还在院中忙碌的人们顿作鸟散,四人并五人扛着箱子纷纷跑到廊下避雨。
同行中,一位杂役忽然抖着身子指向一间已被上了锁的屋子,惊恐道:“那,那是什么!”
其他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过去,房间已被箱子堆得满满当当,未留分毫空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几双眼灼热得快要将房子烧个洞来,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正纳闷,杂役中一位名叫瞿芙的颤巍巍开口了:“难不成翠岐林真的有鬼?”
众人周身寒意骤起。
她提议:“咱们赶紧回吧,晚了又要被郑掌事责罚了。”
大家纷纷点头。
正回程,明春被雨水迷了眼,抬手遮挡恰巧又一道闪电劈过那间屋子。
光亮歇下的前一瞬,她看到了一只眼睛。
回到杂役通院,一行人早已湿透,见郑管事还没回来,赶忙回房换上干衣。
窗外的雨洋洋洒洒跟天快漏了似的,仍有要下到地老天荒的势头,空中浮动着些不爽利的躁动。
明春淋雨后浑身骨头疼痛难耐,踌躇半晌还是询了旁人,见无人异议便从角落拾出几只干柴丢进炉子,安静窝在一旁烘发。
瞿芙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的,也不说话,只呆滞地坐在明春旁边。
剩下几人相继围坐在一起,看着映照在明春与瞿芙脸上的暖橘火光,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侃道:“大伙快瞧瞧这俩,真真一大一小呆头鹅。”
“不过她最近怎么了?没精打采的,也不理人。”一杂役指着明春纳闷道。
名叫玉珍的杂役一脸了然,回道:“还不就前阵子那事,她年纪小胆子也小,不经事。”
明春托腮盯着火苗一味地愣神,没搭话。
时至今日,她仍有些恍惚,茶楼话本中的还魂附身之说竟是真的。
她本名江澄,年方二十,是晋阳首富江家的独女,自小家境殷实,母亲虽早逝,但父亲对她疼爱有加,连择婿也全凭她自己做主。
前年,她千挑万选总算择到一位自己与父亲皆为满意的夫婿,中途虽历经许多波折,但成婚后夫妻间的感情却日渐亲密,不说共命迦陵,却也是琴瑟和鸣。
可惜好景不长,成婚方一月,她与父亲外游狩猎时叫人半道劫杀,长刀没入心口,疼痛之余直接昏死过去,醒来世殊时异,竟附身到了晋阳城外翠岐山一个叫明春的山贼杂役身上。
初到这副身体时她宿夜发烧,只记得迷蒙中自己被一个叫云光的女子抱在怀里。
可病愈后这个女子却不知所踪,直到旁人告知,她才知晓了前因。
一个月前,贼首穆青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欲将藏于翠歧山的内应连根拔除,洋洋洒洒抓了很大一批人,其中除了有齐王、昭王安插的探子,亦有不少穆青本人的私仇旧恨。
而云光正是齐王暗派的卧底之一。
穆青震怒,严刑拷打众人三日揪出不少同伙,相关之人的锁骨、腔喉皆用削尖了的桅杆穿过,密密麻麻地空悬在匪寨大门前的横梁上。
这段日子持续了整整十五日,早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灰色影子从桅杆上轻飘飘坠落,又被人如牲畜般拖至断首台,剥皮斩首。
那样的血海翻天,玉珍说即便后来接连下了三日的雨,断首台上的血泪也未能洗净。
“阿春。”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呼将明春从无边思绪中拉离,她偏头看向瞿芙,后者则拉了拉她的衣摆,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待二人走到帘后,瞿芙才小心翼翼地从众人放物件的格子箱中取出一叠信件。
明春从瞿芙手中接过,看着瞿芙疑惑道:“这是?”
瞿芙眨眨眼,一脸神秘:“你看了便知。”
明春随意拆了几封,快目阅过,是些闲言碎语的家私,执笔人笔迹潦草,行之无序,应是慌乱中所写。
她将信笺轻轻合上,递还给了瞿芙,还是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瞿芙接回信件,解释道:“我在云光床铺底下发现的,她藏得隐蔽,没被他们抄走。”
“为何要拿给我?”明春不解。
听了这话,瞿芙挠了挠头:“我本想交出去的。可是阿春,你平日里不是与云光关系最好么?云光走得匆忙,你这阵子又心绪低迷,我以为你想留点什么作为念想的。”
“你放心,这信上没提及她的名字,不会被人发现的。”
明春皱眉,想起之前玉珍说卧底之事牵连甚广,不可涉足其中,否则性命堪忧,思忖后还是交待瞿芙立马烧毁,莫要给人留下话柄,平添麻烦。
瞿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道:“阿春,我不懂那些说法,我只知道云光平日待我们很好。我想等七月半的时候一起烧给她,好么?”
明春回想起高烧时女子的怀抱,心软了几分,点头说好。
看着瞿芙将信放回箱里又上了锁,她略放下心,掀帘欲走,却发现窗外的雨停了。
耳畔只有屋内女孩们的小声嬉笑与火星子炸开的轻微响动,明春抬袖揾了揾额间沁出的一层薄汗。
外院静极了。
兀的,女孩们的打闹声戛然而止,浩浩荡荡的脚步交替了安宁。
明春透过半掩的窗缝看出去,杂役院的管事郑观堤板着脸和一宝蓝锦袍留须中年男子陆续进入院中,身后跟了一群持刀的黑衣壮汉。
只见中年男子身后一个獐头鼠目瘦猴模样的小厮蹿了出来,扯着嗓子冲屋内喊:“里面的人,赶紧出来!”
明春霎时一惊,这个声音——如堕梦中的每一个夤夜,它与云光冷静的淡然声线不住地在脑中交替回响。
她静默半晌,胸腔内却如擂鼓振鸣,与瞿芙对视一眼,快步走出房间。
到了外面,地上已乌压压跪倒一片。
杂役通院的位置处在匪寨最低处,暴雨冲刷后,翠岐山主峰、匪寨各院上下所有的脏污泥垢皆堆积于此,空中弥漫着一股作呕的水腥臭气。
数十名杂役趴伏其中,水迹泥渍沿着袖口衣摆、额面渐渐浸爬,不过片刻,人不是人了,像从泥里长出来的坟茔。
见状,明春抿了抿嘴,赶忙找了个角落跪倒在地混入其中。
明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视线却被挂在瘦猴腰间的那块翠绿扁玉定住了,它高傲地跟着瘦猴在人群中梭巡,最终在她的身旁停住。
“今日负责西南拾陆、拾柒、拾捌号院的是哪些人?”他开口问。
话音刚落,明春便听见翻簿子的声响,片刻后,杂役通院的江掌令答道:“是叁贰号房的瞿芙、明春、玉珍等七人。”
“将人提上来。”声音落到耳边,又仿佛隔了一层听不真切,明春藏在泥水下的手掌微微颤抖,激起或深或浅的波纹。
明春一众人被黑衣人推攘至郑观堤与中年男子面前,那瘦猴也踱步过来,看向郑观堤:“您看看,可是这七人?”
郑观堤背手不语。
瘦猴不觉自己讨嫌,笑了一声,继续自顾自说着:“一个时辰前,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咱准姑爷的聘礼里头偷了件东西,西南三院进出人等皆已排查,如今就剩你们七人嫌疑最大。”
“你们几个若识相,便速速将东西交出,问查院自会从轻发落,如若抵死不认耽搁了三娘的婚事,小命可难保了。”
明春的目光仍旧落在瘦猴腰间的扁玉之上。
几年前的一个春月,她于万佛寺了然住持处求了块生辰玉,虽然成色稍逊,但因了然主持说玉上云纹有寿存千岁之意,父亲很是喜欢,便一直佩在身上。
几番观察下来,她已能确定这就是她送给父亲的那块生辰玉。
可为何会在此人身上?
思及此处,明春忽忆起父亲死前拼死护住自己的模样,心中苦不自来,一晃神目光竟与半蹲下的瘦猴对上了。
冒着精光的三角眼如同攫取灵魂般,周身仿佛被阴湿寒凉的鳞尾缠住,稍有不察,便会因沾着毒液的獠牙攀咬上脆弱之地而失了性命。
不过仅片刻,他就将视线挪开了。
明春咬咬牙,将对父亲的思念暂且放到一边,额头紧贴着地面,再不敢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