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浮光

作品:《琵琶夜语

    静澜寺建在山顶上,常年烟雾缭绕。据说当年工匠在设计寺庙时怀揣着这样的愿望,只有心诚登顶的香客才能得到佛祖的点化。


    这六年来,每个月苏瑜凤都在这个时间来拜佛。自从她的父母去世后她就信了鬼神说,她到这儿来求佛祖,希冀他们无论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好一些。


    佛说,人受贪嗔痴爱别离之苦,若是想脱离苦海就要舍去欲。静澜寺络绎不绝的香客,哪个人不是为着私欲而来?对于俗客来说,他们宁愿在苦海中煎熬也不愿断了红尘故事,没有了欲求,人生就像枯井,了无生趣。


    苏瑜凤像往常一样为菩萨上香后才开始求签,今天苏瑜凤不太顺,摇了三次签筒才求到签。苏瑜凤拿着纸签,到静澜寺最深处向空一大师求解。空一大师是静澜寺最资历最老的和尚,眉毛胡须全都白了,六年前苏瑜凤第一次来静澜寺时遇见了空一大师,空一大师说与苏瑜凤有缘,自此苏瑜凤每次来求佛都请空一大师解签。


    这次空一大师看了签却不直接解答,空一大师问苏瑜凤:“施主这签是为自己求的还是为旁人求的?”苏瑜凤如实回答:“是为我姐姐求的。”空一大师把签还给苏瑜凤道:“要解此签须本人来。”苏瑜凤收回了签。面露忧色,“大师,这签是不是……”空一大师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再也不肯多说了。苏瑜凤了解空一大师的性子,便不强求他。


    正巧唐硕也来静澜寺求签,他看见路过的苏瑜凤叫住了她:“瑜凤妹妹!”唐硕有段时间没见,下巴冒出了没剃干净的胡渣,神情稍显疲态。“我这段时间有事才没过去。英兰怎么样?”“兰姐最近不太好,老是做噩梦半夜惊醒。唐先生你要是有时间就多去陪陪她……”唐硕视线离不开苏瑜凤清澈明亮的杏眼,她一张一开红润的嘴唇,像娇翠欲滴待人采摘的翠果。唐硕看着苏瑜凤这张年轻鲜活的脸突然意识到,在六年的时间里,苏瑜凤已经长成以为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你怎么这么慢?”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上下打量苏瑜凤问唐硕,“她是谁?”唐硕不紧不慢地回应,“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你先过去,我等会就来。”那妇人半信半疑,“那你快点。”苏瑜凤看见她半隆起的腹部心中便了然了,苏瑜凤脸色僵硬道:“那位是你的夫人吧?”唐硕默认了。他苦恼地说:“这是家族联姻,身为长子我没有办法拒绝。瑜凤妹妹,你也见到这六年我是如何待英兰的。你要相信我对英兰的真心啊。”唐硕信誓旦旦的样子,加上这六年来唐硕确实对李英兰很好,有求必应,苏瑜凤心软了,她叹了口气道:“兰姐知道吗?”“我没有瞒她……她性子太倔,我都跟她说过等我掌权后一定会娶她,她就是不体谅我。对了,你刚才说英兰晚上没睡好,我认识一个朋友有一种特效药,治疗梦魇的效果很好。最近我太太盯得紧,不能到英兰那里去了,这样吧,三天后你来静澜寺我把药交给你。”唐硕在苏瑜凤的耳后轻轻呵了一口气,苏瑜凤被唐硕轻薄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但是唐硕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面色如常,苏瑜凤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便没多放在心上。


    李英兰独立出去很少来翠兰院了,但翠兰院毕竟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便让苏瑜凤替自己回去看看。苏瑜凤去时琳姨不在,她跟翠兰院的其他人也不大熟,就想送完礼后说几句客套话就走。临走前在楼梯的拐角处碰见了浓妆艳抹的周湘儿,她不过十七八岁,却打扮得像个二十五六岁的成熟女人。周湘儿定定地看着苏瑜凤,“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和我这个老朋友聊会天吗?”


    以前苏瑜凤来时周湘儿避而不见,周湘儿主动疏远,苏瑜凤自然也识趣不再打扰她。现在周湘儿主动和她打招呼苏瑜凤也是乐于接受的,苏瑜凤和周湘儿也没多大仇并且苏瑜凤还记挂着当初小时候帮她逃跑的恩情。


    周湘儿的房间很大,苏瑜凤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暖香,她现在是翠兰院的招牌,自然拿最好的东西捧她,她的家具服饰哪一个不是价值不菲的。不过即使翠兰院在她身上花费再多,也能从周湘儿身上赚回来。


    “随便坐。”周湘儿转身从酒柜中取出一瓶红酒,“喝点酒吧。”


    “阿换,我还是不喝了吧,待会还要开车回去。”


    听到“阿换”二字,周湘儿倒酒的手顿了顿,“不要叫我阿换,我现在是周湘儿。”


    眼前的苏瑜凤不施粉黛,穿着一身棉麻淡蓝色竖条纹旗袍,干干净净地站在自己面前,像个涉世未深的女大学生。


    不知不觉,那两个在月光下谈心的女孩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苏瑜凤在李英兰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而自己呢,在时光的蹉跎下枯萎,她丧失了本该属于这如花年华的生命力,最重要的是,她失去的爱人与被爱人的能力。在觥筹交错的酒桌上,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她可以对任何人说上脸红心跳的情话,但是她很清楚都不是真的。谎话说得多了连她自己也不能分辨真实与虚假的界限在哪里了。


    从这一点来说,周湘儿是嫉妒苏瑜凤的。


    苏瑜凤以为冒犯了周湘儿,“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我只是更喜欢我现在的名字,现在的身份。今天本来想请你好好喝一杯的,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可惜你不能喝酒。苏瑜凤,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怀疑过那天晚上你逃跑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瑜凤当然明白她说的是六年前那个中秋夜。琳姨给她的暗示,“你还小,不懂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是很可怕的。”周湘儿从小就是孤儿,懂得在乱世中独活,更懂得为自己谋求算计。只要细想,周湘儿就清楚当年苏瑜凤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苏瑜凤逃跑后周湘儿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后事情发展也是如此。


    “现在想来当时我完全没有机会逃得出去。回家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罢了。我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去靠自己去实现内心的想法,我是在你的鼓励下才走出那一步的。即使这个愿望太难实现到最后依然失败了,如果那时我没有逃跑,那我会遗憾一辈子。”


    周湘儿抿了一口红酒,语气平淡,“你有没有想过是我存了害你心思,故意帮你的呢?”


    “没有。”


    “为什么?”周湘儿哑然失笑,想不通苏瑜凤还是像以前那么傻气。


    “感觉。我觉得你不会骗我,是真心想要帮我的。”


    苏瑜凤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周湘儿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她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人,不过她也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那天周湘儿确实想帮苏瑜凤,无他,只是从她身上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她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后来阿换被带到翠兰院的老板面前,琳姨称她为“周太太”,周老板了解到阿换是孤儿就给她取了名字,于是阿换就成了周湘儿。琳姨悄悄告诉她周湘儿是周老板死去女儿的名字,周湘儿察觉出她可能长得和周老板女儿相似,于是她利用了周太太对她特殊的感情,争取到了很多机会。在学艺的过程中,她资质不错也很刻苦,慢慢的她就成了翠兰院新生代最出色的人。


    苏瑜凤逃跑的出格的行为惹恼了周太太,她命令翠兰院的人都不准和苏瑜凤说话,除了琳姨。周湘儿也只得明哲保身。后来周太太年纪大了不管事了,周湘儿一点点拿到了翠兰院的实权。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向路人摇尾乞怜的小乞丐,现在的周湘儿是翠兰院第二把交椅,过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的生活,这不正是她多年来的心愿吗?周湘儿一度以为她是足够成功的,直到和苏瑜凤见面后,她第一次动摇了,周湘儿用金钱堆积的优越感在苏瑜凤面前一文不值。周湘儿不甘心,这种情绪在不断的增长演化成燃烧的烈焰。


    ******


    三天后,苏瑜凤如约来到静澜寺。当她找到唐硕所说的后院一间禅房时,唐硕早已在那里等着她了。


    “唐先生,这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兰姐还在等着我,我拿完药就走。”


    唐硕没有回答苏瑜凤,他转动着玉扳指,颇为玩味地看着她。


    “唐先生?”


    “今天避开英兰,我终于可以把我对你的心意说出来,从我见到你第一面开始我就对你产生了感情,瑜凤妹妹,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


    说着,唐硕双手抓住苏瑜凤肩膀,她奋力挣脱出唐硕的禁锢,下意识给了唐硕一耳光。唐硕猝不及防被甩了耳光也不恼,他的脸火辣辣地疼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唐硕低笑一生,嘲讽苏瑜凤不识时务。


    “你还不明白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药,这些不过是我骗你来的说辞,呵呵,李英兰爱我爱得发疯,若说真有药那我就是她的救命良药。”


    苏瑜凤终于意识到危险正在向她靠近,她转身就跑,不料禅房大门突然被关上了,有人在门外上了锁,无论苏瑜凤怎么拍门呼救那人不为所动。


    “没用的,没有我的命令他是不会开门的。”


    唐硕看着苏瑜凤做无用功,心中颇为得意。他是个情场高手,手段高明,他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像苏瑜凤这种口头骗不动她就先用强,以后再用钱和甜言蜜语哄回来。他不爱苏瑜凤也不爱他拥有过的任何女人,她们都不过是记在他风流账上随意的一笔。


    “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未喜欢过李英兰,我更不会为了她离婚,像我这样的人,李英兰这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在我心里她只不过是个下贱肮脏的婊子。”


    和唐硕料想地一样,李英兰对苏瑜凤的意义重大。他的话成功激怒了苏瑜凤,苏瑜凤听到唐硕这样诋毁兰姐,气得浑身发抖,她被气得头脑发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随手抄起旁边的烛台向唐硕冲去。


    两人力量悬殊,唐硕很轻易地控制住苏瑜凤,抢下烛台,一只手将苏瑜凤的双手反剪到后背,唐硕嗅着苏瑜凤的发香道:“乖一点就不会受伤。”


    苏瑜凤没有理会唐硕,她狠狠地踩了唐硕一脚。唐硕吃痛松开了苏瑜凤。唐硕拿起烛台打中了苏瑜凤的头,苏瑜凤头部一阵剧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唐硕看到苏瑜凤额角流出一行鲜血反而兴奋起来,他终于能享用他的大餐了。


    苏瑜凤失去行动力不能反抗唐硕对她的所作所为,可悲的是她的意识还算是清醒的。她能感受到唐硕不顾她的哀求疯狂扯碎她的衣服,□□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想干呕。


    他们头顶上悬挂着一副菩萨画像,她怜悯地看着世人,却对眼前这暴虐的场景无动于衷,无喜也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