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恣放了阿姨的假，自己带着女儿去了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廉价又刺鼻，沉沉压在输液室里。


    头顶的日光灯管嗡嗡低鸣，光线惨白，照得墙壁上那些斑驳的污渍和褪色的健康宣传画都格外清晰。


    空气混着药味、汗味，还有角落里隐隐飘来的孩童呕吐物的酸腐气。


    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疲惫的安抚声，还有护士拖着步子走过水磨石地面的摩擦声，嗡嗡地搅成一锅黏稠的粥，让人头脑发胀。


    姜恣一连待了四天，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坐在一张冰凉的塑料椅上，怀里抱着柠檬。


    经过四天的吊瓶，她的精神好了很多，不哭不闹地抱着一个兔子玩偶。


    那细瘦的小手上贴着胶布，连着细细的输液管，冰凉的药水正一点一滴注入她小小的血管。


    姜恣轻轻晃着腿哄着小家伙，偶尔望向窗外那片沉沉的、被对面楼房切割得只剩窄窄一溜的灰白天色。


    蓦的，一点突兀刺眼的白光猛地闪了一下。


    极其短暂，像劣质灯泡接触不良的瞬间明灭，又像金属在阳光下晃过的反光。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朝着走廊看过去。人声鼎沸的过道尽头，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低头匆匆走过，身影一晃，便消失在视线内。


    心头涌上一阵疑惑，但也不过几秒，姜恣就不感兴趣地抛之脑后。


    柠檬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跟几天前相比，重新有了些神采，能软软地依偎在她怀里，咿咿呀呀地指着窗外飞过的小鸟了。


    姜恣温柔耐心地回应着她。


    因为恢复的好，原定一周的吊瓶减至五天，而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打完这一瓶，这一次治疗就算熬到头了，姜恣心头松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她带着小家伙去了离家最近的一个小公园转了一圈，今天天气很好，公园里孩子也很多。


    柠檬挣扎着下来，在草地上跑。


    姜恣也随她去了，就那么跟在她的身后。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耳边，姜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当然，这么快乐的时刻一定要记录下来，她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发给了谈尧，还有一个视频，柠檬朝着她录视频的镜头跑过来，就像扑入怀中一样。


    她觉得谈尧一定会喜欢这个视频。


    两人一直玩儿到中午才打车回家，戚稚破天荒自己动手做了午饭。


    见到她们回来，笑眯眯的：“为了庆祝我们小柠檬健康归来，我可是做了她最爱吃的虾仁饺，快来尝尝。”


    小饺子只有十几个，够小家伙吃好几顿。


    所以她们两人的午饭是炒面。


    姜恣先把小柠檬喂饱，让她坐沙发上看动画片，然后才回到餐桌上开始吃自己的面。


    等她吃完饭的时候，柠檬已经自己看着电视睡着了。


    桌面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想来是谈尧看到了照片，姜恣迫不及待地小跑着去拿起手机，在看清上面的谈郗二字，笑容慢慢隐去。


    随手接听。


    “我今天出院，你有时间来接我吗？”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跟往常不太一样，有点晦涩，像是压抑着什么。


    姜恣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


    “那我去找你。”


    谈郗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姜恣皱照着眉，下意识反对：“你来干嘛？再说了，我下午不在家。”


    “没事儿，我可以在门口等你，多晚都行。”


    姜恣有点烦躁：“谈郗，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你生病的期间我没有再提，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两个不可能再继续下去，我要和你离婚。”


    谈郗这一次没有像之前那么暴躁，反而出奇的平静：“这么重要的事总要当面谈，要么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你自己选。”


    “好，我去找你。”


    姜恣妥协，有柠檬在，她不可能让谈郗过来。


    “下午6点，你直接乘电梯坐两层，到相同的门牌号。”


    姜恣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就住在我楼上？”


    谈郗“嗯”了一声。


    姜恣心中一凛，直接挂断了电话。


    戚稚看着她心神不定的模样，好奇道：“怎么了？”


    姜恣机械转头：“谈郗说他就住在我楼上两层的位置。”


    空气沉默了好久。


    戚稚忍不住感慨：“服了，这真是一尊大神。那等你跟他聊天的时候，我抱着柠檬先出去躲一躲？”


    姜恣深以为然：“好。”


    下午4点，姜恣接到了谈尧的回复，先是对女儿的可爱夸奖了一番，又说起正事。


    “今天下午6点，有一个比较有名的制片人约我到附近谈剧本，等我跟他谈完，可以去看你们吗？”


    姜恣犹豫再三，没有将要和谈郗说离婚的事情跟他说，


    “等你办完事再联系我，我晚上可能有点事儿。”


    “好，那到时候再说。”


    晚上5:50，姜恣拿起手机准备出发，刚拉开门，就看到门对面靠墙而站的男人，不知在那儿等了多久。


    虽然已经出院，但他的脖子上还戴着颈托，不能随意转动，就那么站得笔直，长眸低垂，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郁。


    姜恣心里一慌：“你怎么来了？”


    谈郗抬眸：“这不是不想麻烦你，想着自己直接下来。”


    客厅里都是玩具，柠檬也坐在地毯上玩耍，姜恣不可能让他进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门。


    笑着说：“我们还是去你那里聊吧，稚稚在睡觉，不好打扰她。”


    谈郗听到，嘴角轻扯，一抹嘲讽流露而出：“睡觉的真的是戚稚吗，还是另有其人。”


    姜恣心中一顿：“你什么意思。”


    怀疑她藏男人？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悦，谈郗笑着解释：“我说的另有其人，也不一定就是成年人。”


    最后三个字，他咬字咬的格外重，再听不出来意有所指就是傻子了。


    姜恣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但仍旧佯装淡定：“你到底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


    谈郗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递过去，在看清照片上的内容时，姜恣整个人顿住。


    全是她和柠檬的合照，医院的，公园的，小区门口的……明显是跟了她一路。


    没想到这么快会被谈郗知道柠檬的存在，一时之间，姜恣就那么沉默了下来。


    谈郗开口：“怎么不说话了？你可以解释那是别人的孩子，又或者说这是p的图。”


    男人的声音太过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姜恣反而心中愈发不安，但凡谈郗能吼出来，她也心里有个数，可偏偏是这样笑里藏刀的模样，让她觉得，这一次，后果很严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她也不想再激怒谈郗，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他：“她就是我十月怀胎，被你抱走的女儿柠檬。对于我出尔反尔的行为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