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疯子!!

作品:《边军凶猛

    “那是什么东西?”


    博尔忽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从冻结的冰层下,艰难地挤出来。


    没有人能回答他。


    因为没有人知道。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蛮不讲理的,足以颠覆他们对战争所有认知的……怪物。


    耻辱。


    愤怒。


    还有一丝,连博尔忽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浑源屯堡,像一头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让他这头猛虎,无从下口。


    “鸣金。”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凄厉的鸣金声响起。


    那些幸存的、早已被吓破了胆的鞑子游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调转马头,朝着本阵,仓皇逃窜。


    他们甚至,不敢去收敛同伴的尸体。


    墙头上,没有欢呼。


    只有一片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士兵们看着城下那片惨烈的景象,看着那些倒在血泊里,死状各异的尸体,许多人,都忍不住别过头,喉咙里一阵翻涌。


    胜利的滋味,并不甜美。


    它带着一股浓烈的、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秦烈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一块磨刀石。


    他刚才,甚至没有亲自去操控一具手弩,只是在旁边,冷静地,磨着一把缴获来的匕首。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些溃逃的鞑子,又抬头,望向远处那面开始缓缓后撤的狼头大旗。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打扫战场。”


    他淡淡地吩咐道,声音,在硝烟和血腥味中,显得异常清晰。


    “把咱们的箭,一根不剩,都给老子捡回来!”


    捡回来的弩箭,一共四十三支。


    每一支的箭杆上,都沾着洗不净的、已经发黑的鞑子血。箭头,无一例外,都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发生了卷曲或崩口。孙德带着人,将这些比命还金贵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搬回武库,像是在搬运一尊尊神龛。


    胜利的喧嚣,彻底沉寂了。


    剩下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更加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墙头上,活下来的人,重新换上了自家的破烂兵器,眼巴巴地看着那五十具“怪物”被盖上了防雨的油布。


    那是他们的底牌。


    也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指望,用一次,就少一次。四十三支箭,换了对面近百条性命和一百多匹战马。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泼天的富贵。可没人笑得出来。鞑子,还有三千。


    秦烈站在墙垛后,用一块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柄从巴图身上缴获来的弯刀。刀是好刀,大马士革钢的纹路,在晨光下,像流动的秋水。可他的眼神,却不在刀上。


    他的目光,越过城下那片狼藉的屠场,落在了远处那片沉默的鞑靼营地。


    变了。


    那片营地,不再是前两天那般,充满了纵马狂呼的喧嚣和肆无忌惮的傲慢。一种森严的、如同机器般的秩序,正在重新建立。


    一队队的鞑子兵,在军官的呵斥下,开始清理营地前的尸体。他们不是在收敛同袍,而是在……回收资源。他们将那些死去的战马,拖拽到一处,熟练地剥皮,分割。将那些破碎的皮甲、断裂的兵器,分门别类地堆放起来。


    他们的动作,冷静,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昨天死去的,不是他们的兄弟,而是一批需要处理的牲口。


    更让秦烈瞳孔微微收缩的,是另一群人。


    数百名鞑子辅兵,被驱赶着,走进了营地旁那片小小的树林。林子不大,都是些长不高的沙棘和白杨。可现在,那些树,正一棵棵地倒下。


    “咔嚓……咔嚓……”


    斧头砍伐树木的声音,隔着一里地,依旧清晰可闻。


    他们在做什么?


    墙头上所有的守军,心里都泛起了这个疑问,也泛起了一股不祥的寒意。


    “把总,”周平凑了过来,他的一只眼睛,被昨夜的浓烟熏得通红,声音沙哑,“这帮鞑子崽子,又要耍什么花样?”


    秦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学咱们。”


    周平愣了一下,没明白。


    秦烈将弯刀插回鞘中,指了指远处的树林,又指了指脚下这些用鞑子弓臂做成的重弩。


    “他们有最好的弓,有最好的箭。可他们的勇士,冲不到墙下来。所以,他们也要给自己,做一身‘龟壳’。”


    周平顺着他指的方向,呆呆地看着。他不懂什么军械营造,但他能看到,那些被砍倒的树木,正在被剥去枝丫,截成统一的长度,然后被几十个人合力,拖拽到营地前的空地上。


    那里,已经有鞑子兵,将缴获来的、破损的皮甲,一层层地钉在那些木料上。还有人,将剥下来的马皮,蒙在外面,用冷水浇透。


    *一个巨大而又丑陋的“东西”,正在缓慢成型。


    它像一堵会移动的墙。


    一堵能抵挡箭矢,能抵挡石块,能将死亡,一步步推到城墙底下的……墙。


    周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懂了。他终于明白秦烈说的是什么了。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重新缠上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他们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心,在这堵正在成型的、移动的木墙面前,瞬间崩塌。


    手弩,是厉害。可它打不穿一堵包着几层牛皮和铁片的、厚达半尺的木墙。


    等这东西推到墙根底下,鞑子兵,就可以躲在后面,从容地,拆掉他们的城墙,挖开他们的堡门。


    到时候,就是一场贴身的、血腥的巷战。


    在巷战里,他们这两百多号残兵,对上三千如狼似虎的鞑子……


    没人敢再想下去。


    ……


    夜,来得很快。


    鞑子没有进攻。


    他们只是在营地里,点起了上百堆篝火,将整个营地照得亮如白昼。然后,他们就用那种砍伐树木的声音,和敲敲打打的噪音,折磨着浑源屯堡里所有人的神经。


    除了噪音,还有箭。


    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羞辱,为了疲敌。


    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有一队鞑子轻骑,从黑暗中摸到四五百步开外,朝着城里,抛射一波火箭。


    那些箭,软弱无力,射不远,也射不准。大部分,都落在了空地上,“噗”的一声,燃起一小撮火苗,很快便熄灭了。可总有那么几支,会越过墙头,落在屯堡里那些低矮的、用茅草和木头搭成的民房屋顶上。


    “走水了!西边!快去人!”


    “粮仓!粮仓那边有火!”


    这样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此起彼伏。


    士兵们不能睡觉,他们得瞪大眼睛,盯着黑暗。妇人们也不能睡觉,她们得提着木桶,随时准备去救火。


    整个浑源屯堡,就像一个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的病人,在痛苦地、徒劳地挣扎着,一点点地,被耗干最后一丝精力。


    主帐内,秦薇薇正低着头,清点着最后的一点物资。


    账簿上,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写的。


    粟米,还剩不到三百斤。风干的肉脯,就算省着吃,也撑不过十天。最要命的,是水。屯里只有一口井,这几日取用的人多了,打上来的水,已经开始变得浑浊,带着一股泥腥味。


    她用手指,蘸了点口水,捻了捻账簿上一个模糊的字迹。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


    “还没睡?”


    秦烈的声音,从帐篷门口传来。


    他刚从墙头上下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夜里的寒气和淡淡的焦糊味。


    秦薇薇抬起头,看到他,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点。她没有回答,只是将面前的账簿,往他那边,推了推。


    秦烈走过来,拿起账簿,只扫了一眼,便放下了。上面的数字,他心里有数。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走到一旁,从水囊里倒了一碗水,递给秦薇薇。


    “喝点水,去睡一会儿。”


    秦薇薇接过碗,却没有喝。她看着碗里那浑浊的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


    “明天……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不怕死,可她怕这种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慢慢被耗死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