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桂花

作品:《等他先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买挂面?”


    “嗯,总得买点东西备着吧,不然下次回来吃什么?”


    “你可以去我家吃,都是邻居嘛。”


    江今澄晃过神来逗许松年,但许松年应该没意识到她口中都是邻居是在回应三年前那句。


    “有机会去吧,你呢,怎么在这儿荡秋千,心情不好?”


    “不是,就想荡秋千。”


    “那我陪你荡会儿?”


    装挂面的塑料袋放在离秋千架远一些的地上,许松年双手抓着彩绳,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你知道我今天去哪吗?”


    “去哪?”


    许松年很配合地追问。


    “我姨姐订婚宴。”


    “好吃吗?吃饱了吗?”


    好奇怪的问题,许松年居然关心饭菜。


    “好吃好吃。就两桌人,我和我哥还有姨姐姨姐夫的朋友一桌,我爸妈和舅舅那几个大人一桌。虽然不认识,但大家都埋头苦吃,都吃到嗓子眼了。”


    “那你姨姐夫怎么样?还觉得你姨姐在榆海工作订婚变成一个普通人很可惜?”


    她脚尖点地小幅度晃着秋千,微微昂头视线落在远处的儿童滑板车上,嗯了几声点头又摇头。


    “可不可惜应该要我姨姐自己感受了。如果她读博出国或者留在江林,我妈一样会夸她,我也会很得意地和别人吹我有个读博士的姨姐。但她考回榆海订婚也很好,编制多难考,我姨姐其实很不普通了。”


    “姨姐夫嘛,我妈说他家境不错,人长得也还可以,以后在一起应该会幸福吧。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江今澄偏头弯弯嘴角对许松年笑。


    “嗯,平平淡淡最好。”


    身后又起了一阵风,刚刚只在荡起来才能隐约闻到的桂花味忽然浓了起来,空气暖,花香也清甜,勾得人吸着鼻头去嗅。


    “你有没有闻到桂花味,好香啊。”


    “确实香,榆海桂花是开得早。”


    “那江林桂花什么时候开?”


    “十月下旬吧,快降温时候。”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风卷来的桂花香浓烈,闻得她有点发晕。


    他们很默契地不再言语,坐在秋千上静静嗅着桂花香。直到树叶不再晃,花香也淡去。


    “哎许松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像桂花?”


    “怎么说?”


    江今澄双手从绳上移开,张开又握成拳蹙着眉头又舒展,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就是。看起来不显眼,一开花就香晕人,避都避不开,偏偏你还不一定能找到它在哪。”


    无论浓淡,始终能感受到桂花的存在。不动声色地包裹着人,温柔又霸道,沾上就散不开这味道,直至习惯。


    怎么不像许松年?


    “你想避开我?”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不强势不扎眼,但相处起来很舒服方方面面都能被照顾到。像泡在桂花香里,就想舒舒服服呆着,真闻不到桂花味还会想去寻。”


    许松年没立刻接话而是转了个语调说:“一会儿像成真,一会儿像桂花,我就不能是个普通人吗?”


    “不能。”


    江今澄摇头。


    “嗯?”


    秋千架本就离得近,许松年这样偏头凑近,只看睫毛覆下的浅色阴影都能辨出他有没有眨眼。


    江今澄往后躲了一下,但依然维持原有立场。


    “嗯。”


    没坚持过几秒,她实在压不住嘴角笑出声来:“你不可能是普通人,你是个大帅哥。”


    长得好看的人应该很有自知之明才是,走在路上都能被别人多看几眼,怎么会感受不到自己在外貌上的优势。


    更何况她刚认识许松年就夸他是个帅哥,两次赞美,多直接的肯定。


    “那你喜欢大帅哥吗?”


    愈临近傍晚,太阳光愈鲜艳,目之所及皆为金黄色,映得高楼玻璃像一场燃烧热烈的火焰。


    许松年瞳色浅,光这么照下来,像一览无余又像捉摸不透,远近难以把握,也拿不准是不是第一眼看上去那样。


    “当然了,谁不喜欢大帅哥。”


    她声音大了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只是避开和许松年对视。


    “这样啊。”


    “嗯,我不仅喜欢大帅哥,还喜欢大美女。我以后要谈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


    她说得很夸张,旁边的许松年一言不发。江今澄反应过来戳了戳他肩膀问:“不行吗?我不能谈大帅哥吗?我想谈大帅哥怎么了?你也可以谈大美女,我肯定会祝福你的。”


    “祝福我什么?”


    风换了个方向吹来,潮湿阴冷,带着湿泥土和苔藓的气味,呼到鼻腔像是身处连日不晴下连绵小雨的初冬。


    许松年话中也带着这样的意味,不像白花花日光那般敞亮温热。


    “当然是祝你谈到大美女。”


    江今澄嘿嘿笑了两声。


    “也祝你谈到大帅哥,得偿所愿。”


    她只是开玩笑这么一说,许松年有点太正式了,江今澄不自然地捋捋碎头发轻声道:“谢谢。”


    ——


    从江林来榆海就险些没买到座,回江林还是提前一两天好。


    她给许松年转钱没收,那就只能她候补两个人的票了,票价虽差了十几块钱,但总比还不回去好。


    来时就是一起来,走自然也是一起走。边兰这次也坐在副驾驶,但目的地是学校。


    “学校就是有病,出成果那是大家的荣誉,没人跟班又想我去克服困难,开会也不讲重点,罗里吧嗦的。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一届不如一届领导也越换越差。”


    她升入大学后江建明和边兰都被学校安排带毕业班,毕业班又是最容易临时通知开会的,这样的吐槽从江今澄记事起不知听边兰说过多少次。


    “那你还让我上师范。”


    “你不死活不报吗?又哭又闹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她就不该接这个话。


    江今澄假装调整坐姿身子向后靠,眼神却不受控往许松年身上瞟。他人坐得端正也没什么表情,应该没有在笑她。


    上了高铁江今澄就想睡,但榆海和江林还没远到可以大睡一觉,睡到堪比高中早自习下课十分钟,一分钟八百个梦的时候,语音播报前方即将到站江林南。


    她恍惚睁开眼,看清旁边坐的人是许松年,缓了会儿等思绪慢慢回笼。


    “要湿巾吗?”


    许松年每次问她要不要什么并不是得到回答才去掏,而且已经掏出来她点头就能抽。


    “谢谢。”


    车内冷气打得足,水分充足的湿巾也像冰过一般,刚接触眼皮还不受控地颤了几下,但很快觉得舒服,像泡在井水里的西瓜,清凉明目。


    还有十来分钟到站,江今澄撕开清洁袋把湿巾塞进去,收了小桌板准备下车。


    停靠时间短,车厢内还没下完地面乘务员就在催等上车的先从别的车厢上车再找座。


    往出站口走的路拥挤混乱,人群、行李和不算明朗的日光交杂,与条条分明的轨道同时出现有种极致的割裂。


    江林地铁依旧挤人,只能艰难找个下脚地然后等晃到站。


    他们不在同一站下车,江今澄想和许松年说,他们在这儿分开就好不用送她到校门口。


    可许松年上次送她回来是晚上九点多还有盈盈姐的嘱托,而现在是白天他们也都有行李。说不定,许松年就没打算送她到校门口。


    她这么一说就显得许松年必须要送她回去。


    说吗?说还是不说。


    短促的铃声响起,最后那点犹豫的空间也没有了。


    正对江今澄的一侧车窗没有广告牌,玻璃不算完美的镜子,映出的图像色彩不够鲜明也缺少细节。随着播报结束列车驶入站台,站内灯光明亮照得车玻璃上的图像如雾见了日光,顷刻消散。


    这节车厢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下车,但她下不去,因为有人上来了。


    江今澄嘴上说着你好你好让一下,也有人想给她让,但实在让不出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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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太多空气不流通还是心理原因,江今澄明显感觉两颊有些发红发烫,像高中考试做不出题目,整个人都在升温。


    她要往外出,但上来的人要往里进。本就提着行李箱,这样一挤险些失了平衡撞到后面铁杆上。


    “哎哎,先下后上不知道吗?我们还没下车呢。”


    不算友好的语气和伸直的手臂将她与车门两侧往上挤的人隔开。


    站内有红色袖标的工作人员也举着喇叭到了他们这节车厢,拦在黄色下客区地标前重复说着先下后上。


    空隙狭窄,还是没有轮子滚动的余地,她尽量抬高避免压到别人脚背。


    车厢警示灯还没闪烁,但下行扶梯上的人很急,急急下楼又急急跑上车厢。江今澄和许松年只好侧身避让。


    急促地滴滴声响起,屏蔽门车门关闭,不算宽的过道终于没了人。


    两人看了彼此一眼,都没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


    江今澄嗯了几声,她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


    “江林地铁人一直这么多吗?”


    她还没坐地铁出去过几次,最远也就是去师大吃药膳鸡了。


    “前两年没有,最近人多了,文旅宣传力度有点太大了。”


    “那你是被挤下来了?”


    “不是。我自己下来的。”


    “你要上厕所?”


    他们在的车厢不靠头也不靠尾,没带眼镜她也看不清指示牌上有没有卫生间。


    “就不能邀请我去你学校转转?”


    “你不去你学校,来我学校转什么?”


    “这么没有人情味。”


    列车缓缓启动,起了阵不算大的风。吹淡他话中的不满,落在江今澄耳边只有近乎耍赖的上扬尾音。


    “那你跟我走吧,请你喝点东西。”


    扶梯上行,盎然绿意映入眼帘,树隙透下的光斑不算晒,江今澄还是撑了伞。她行李箱在许松年手中,许松年的寄存在地铁口。


    “你晒吗?”


    她把伞举高,但要遮到许松年还得垫脚才行。


    “不晒,你打就行。”


    “行。”


    江今澄轻轻应着。


    “那个人撞你疼吗?”


    “哪个人?”


    “不等你下去就往上挤那个。”


    “没什么感受,不疼。”


    调动所有感官努力感受,也没感受到哪里不舒服,许松年不提江今澄都忘了自己被撞到。不说地铁,平时在学校楼梯间食堂多多少少也会碰到别人,她已经很习惯了。


    “下次遇到你就直接撞过去,他要是不满你就问他懂不懂先下后上。”


    江今澄甚少见到许松年这样义愤填膺的模样,她一时愣神过了会儿又弯弯嘴角调侃地开口:“我以为你是那种窝窝囊囊生闷气的人。”


    和她一样心有不满,但不想与别人发生冲突甚至主动避让。


    “你是?”


    “我不是。”


    江今澄极快地否认。


    “如果不好意思以后就我说,我替你说。反正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松年没点破她装出来的硬气。


    “避开也行,不是所有人都讲理。”


    “你想喝什么?我提前点好路上就能拿。”


    气氛不太对,江今澄主动岔开了话题。


    日光晃眼,手机屏幕调到最亮也要凑近才能看清,许松年便俯身往她伞里钻。


    陡然拉近的距离挤占风流动的空间,干净清爽偏苦的气息很没有边界感地飘过来,和她高中在许松年身上闻到的不太一样。


    她忘了把伞举高,许松年就这样弯着膝盖在她手机上点。


    力度不大,但因为江今澄单手举着手机,一点点晃动都明显得像是边偷玩手机边听门外边兰的脚步声。


    时时警惕,整颗心都悬着,恨不得贴在门板或者找个听诊器精准确辨认远近。直至许松年从她伞下出去站直身子,她还是心跳很快。


    没干坏事啊,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