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晴，二次演习，如火如荼启动。


    邓天宝顶着多重压力，却异常冷静，发出一道道指令。


    全省上下，五级联动机制，有条不紊运行，相关工作人员，没人松懈，都憋着一股劲儿。


    当然，不出意外，怨声载道，尤甚之前。


    更让人始料未及，7月17号，演习尚未结束，一则红头文件抵达：


    ‘兹决定：


    郑观武同志任陇西省省委委员、常委、书记；


    免去郑观武同志江右省省委书记、常委、委员职位。


    ......’


    7月22号，黄昏时分。


    郑观武和秦青川，于赣江畔，并肩而立。


    旁边是滕王阁，微风拂江，哗啦啦水声，仿佛古人吟诗作对，亦或是评头论足。


    郑观武佝偻着背，短短十余天，仿佛苍老十数岁。


    不知过去多久，扯动嘴角，挤出一抹笑意。


    “西北......也好，天高地阔，正好......透透气。”


    ‘透透气’三个字，说得异常缓慢，似乎带着近乎自嘲的解脱。


    秦青川五味杂陈，演习的压力，同僚的怨怼，上级的支持，猝不及防的调令......


    一切汇聚成汹涌自责。


    “郑书记，是我连累了您，如果不是我执意......”


    “青川。”


    郑观武猝然开口，猛然侧目。


    “这叫什么话？为官多年，案牍劳形，初心......早已惹尘埃而不自知。是你，秦青川，是你用那位病榻长者的叹息，用苏老沉甸甸的诘问，像镜子般，照亮初心蒙尘。”


    说着，收回目光，再次望向江水。


    “以前，总以为我和胡老之间，差的只是一份亮眼政绩，一个足够载入史册的契机。”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如今回首，才恍然惊觉，胡老多疑而慎始，然决则笃行，如山岳不移。而我......”


    稍稍顿了顿，仿佛回首往事，沉吟数秒，继续。


    “而我决断似如风，看似果敢，却行而畏缩，瞻前顾后。在江右我总想着‘稳’，却忘了‘稳’的前提是‘安’。此去西北，风沙砺骨，正好......复习复习功课。”


    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郑书记，领导......”


    秦青川如鲠在喉，万语千言堵在胸口，只剩满目愧疚。


    郑观武没让说下去，抬起胳膊，拍了拍秦青川的肩膀。


    “拖延到演习结束，我也该启程啦，好好总结，不要让努力白费，好好复盘，如你我所求，这柄剑必须锋利。”


    ......


    郑观武的调离，对秦青川打击很大，一向随和，变得沉默寡言。


    总结大会，气氛比上一次凝重而又简单。


    没有省委主要领导坐镇，只有秦青川独自坐在主席台。


    台下，邓天宝和一众中心干部们，脸上满是失落。


    付出双倍心血，演习在技术上近乎完美，应急体系大框架下，唯有些许细枝末节，需要针对性指导、微调。


    秦青川环视全扬，一一扫过，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声音不高。


    “都打起精神，演习成功，就是对老书记最好的饯行，是对我们自己的交代，万千父老、老书记、还有我，都看着呢。”


    说到此处，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如果有一天，真正大考来临，你们就是顶在最前面的人，要做得比演习更出色，要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关于邓主任总结的问题：


    物资与人员安置细微出入，备选预案不够精细，跨部门协同‘默契’不足......


    进行彻底完善，扫清一切隐患。


    你们都是专业的，我相信你们能行，加油。”


    ‘加油’二字，咬得很重，给众人打气，也在给自己鼓劲。


    然而，勇往无前的决心，在演习后铺天盖地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连续两年大规模演习，尤其第二次，时期敏感，耗费巨资、扰民严重、农田停耕、商户停业、交通管制，必然引起强烈反弹。


    空降而来，新书记施文安，首次常委会，对演习避而不谈，只强调‘稳定’、‘发展经济’......


    哪怕秦青川汇报演习总结时，态度也是极其平淡。


    ‘青川同志辛苦了，材料放心吧，省委会统筹考虑。’


    到处都是讥笑、叹息、疏远，一切的一切，令秦青川感受到，前所未有，举步维艰。


    一连好几天，身心颓废，上班之后，总是坐在桌前，靠在椅背，闷头吸烟。


    当然，纵使世界颠倒，依旧有人在乎。


    邢才牧，刻意拿论文说事，以图转移其注意力。


    “青川，你小子是不是偷懒了？硕士论文《资源下沉与发展》，写得令人叹为观止，博士论文，写得什么狗屎，对‘资源诅咒’分析浅尝辄止，别拿官扬腌臜事当借口，不够深刻，不够犀利，赶紧改，别给我老头子丢脸。”


    唐瑶瑶，柔情似水。


    “三哥，爸妈、哥哥嫂子、小华子和小丫丫、小然然和小业子，都挺想你的，要是累了，请个假，回来住段时间......”


    郑明亮，依旧没心没肺似的，大嗓门几乎要震破听筒。


    “三哥，您老是真厉害，想见个面，喝顿酒，比特么登天还难。我工作有调动，估摸着再有月余便能结束，到时候杀过去找你，咱哥俩必须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唐老爷子，笑骂中满是鼓励。


    “臭小子，这点小风小狼就扛不住了？腰杆给老子挺直，别让人看扁喽，风光时，挥斥方遒，低谷时，砥砺前行，方显男儿本色嘛。”


    苏老，温和中细细剖析。


    “青川，初心不改，人民至上，我很欣慰，相信老师在天之灵，也会十分开心，有你这个徒孙，他老人家......


    有些路遍布荆棘，再正常不过，好在你用坚持淌到最后，这已经是最大收获。


    不要多想，原本想让你沉淀沉淀，却没想到事情走向不受控，经历过人情冷暖，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奋勇向前吧。”


    ......


    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形式的潺潺暖意，穿插在秦青川压抑日子里，却依旧抵挡不住疾风骤雨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