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川凭窗而立，抽烟复盘。


    身后，角落。


    顾安依旧在看书，感触不深，只是觉得自家领导，变得......变得奇奇怪怪的。


    机务秘书祁东，略有所悟，却也不彻底。


    唯独张谦，亲眼见证教科书级政治运筹，心底涌出惊涛骇浪。


    仅仅月余。


    从初来乍到，被书记‘敲打’，到省府会议面对下马威，‘一切照旧’示弱，再到不动声色间，将老屠逼上‘激进先锋’位置......


    江右时期，是顶风冒雨、几近呕血的‘孤臣’。


    港岛金融战，是智计百出、剑走偏锋的‘操盘手’。


    此时此刻，气质迥然不同。


    谈笑间落子，风轻云淡中，已定乾坤。


    想起去年，领导在党校期间，曾暗示有机会让下去历练，当时还觉得将天高任鸟飞，现在看来，哪有跟在领导身边，更有前途？


    ......


    默不作声，给沏了杯茶，默默返回秘书间。


    没多久，卢锦强满脸笑盈盈，款款而来。


    “张处长，领导在忙么？”


    两个称呼，全都变了。


    张谦不禁一怔，回过神后，忙不迭起身笑迎。


    “卢书记，这会不忙，我带您进去。”


    进屋，上茶，落座，点烟。


    闲聊几句，卢锦强便迫不及待开口。


    “领导，今天书记专题会，真是......痛快，我算是彻底服气，您这步棋，高明，简直太高明......”


    话未说完，秦青川抬手虚拦。


    “锦强同志，你的政治敏锐性和担当精神，省委看在眼里，百顺书记在会上给予了高度肯定。”


    淡定立起‘书记’大旗，话锋一转，牢牢扣住核心。


    “当前最紧要的，是在百顺书记坚强领导下，把龙城试点，做成标杆，做成样板。


    这不仅关乎龙城一地营商环境，更关乎省委威信，关乎百顺书记推动河东转型发展的决心，能否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你肩上担子，重逾千钧啊。”


    卢锦强连连点头。


    “是是是，领导，您说得对，我一定......”


    秦青川再次抬手，微微蹙眉。


    “不要着急，行动，务必依法依规，证据要扎实，程序要严谨。


    振华同志和文聪同志，经验丰富，要多多交流，密切配合。


    每一步都要经得起推敲，经得起检验。


    这不是儿戏，是省委交办的政治任务，容不得半点闪失。


    锦强啊，眼光放长远。


    龙城试点做好，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对全省优化营商环境意义重大。


    你是试点一线总指挥，这份功劳，这份担当，省委省政府、全省人民，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实干家，组织上不会亏待。”


    连续两次提醒，卢锦强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也终于回过味：


    首要任务，做好书记的‘先锋官’，把试点做成示范，个人关系心照不宣，前程在功成之后。


    简单点，想喝茶，时间不合适。


    “省长，我明白，您放心，我知道轻重，一定在百顺书记坚强领导下，在省纪委、省委组织部指导下，把这扬硬仗打好，打出气势，更要打出实效。”


    称呼回归之前，姿态摆得端正。


    ......


    书记专题会，在某种默许下，只言片语不胫而走。


    书记要‘亮剑’，省长拦不住，河东大地，风雨欲来。


    有人觉得，书记借此彰显话语权，暗中敲打省长。


    也有人说，恐怕省长暗中推波助澜，才是关键。


    当然，也有人敏锐察觉，‘煤炭王国’恐怕要迎来整顿。


    不管哪种，此时不到龙城，不去汇报工作、表忠心、要政策，更待何时？


    风向不明之前，一个个都极为谨慎，按照标准流程，先向书记汇报思想，再登门拜访省长。


    几天后。


    省长办公室。


    首个登门的，是介州市委书记，聂信厚。


    年富力强，刚过四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恭敬，汇报完介州近期工作，重点自然落在灵玉县。


    省长调研，特意停留两天，又是召开全县扩大会议，又是与会发言，又是和严博吃饭，再抓不住重点，还玩个蛋蛋啊。


    “领导，灵玉县严博同志，年轻，有冲劲，就是有时候做事......棱角分明了些。”


    聂信厚顿了顿，似乎在斟词酌句。


    “您上次在灵玉的指示，给了他极大鼓舞，市委也进行了深刻反思，对基层干部，保护力度有待加强。


    晋商大院改造，已经接近尾声，市委想给严博同志加加胆子，奈何争论不小......”


    秦青川端起茶杯，不疾不徐，悠悠一声。


    “争论是好事嘛，说明大家关心发展，严博同志的思路，我看是有前瞻性的，敢于打破常规，顶住压力推动发展，这份担当和眼光，难能可贵。”


    闻听此言，聂信厚当即心领神会。


    “是是是，严博同志的能力，市委高度认可，一定会认真研究，好好培养。”


    秦青川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两重来意，都得到回应，聂信厚自是心满意足，识趣告退。


    ......


    聂信厚前脚刚走，平阳常务副刘振成，后脚便到。


    作为技术型干部，在常系主导地，书记和稀泥，市长压制，日子可不好过，神情带着几分拘谨。


    汇报集中在非煤产业，主要是依托尧文化、根文化些许尝试，捎带手，陈述安全生产标准化部分想法。


    言语之间，透露出对当前‘一煤独大’格局的忧虑，和束手束脚的无奈。


    秦青川耐心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细节，态度温和。


    最后，拍了拍刘振成的肩膀。


    “振成同志，思路不错，平阳底子厚，历史文化资源更是得天独厚。要沉住气，立足本职，把安全生产篱笆扎牢，这是底线。


    同时，对有价值的转型探索，要深入论证，打好基础。


    省委省政府推动转型发展，决心是坚定的，百顺书记魄力是十足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好好干！”


    没有具体承诺，但一句‘决心坚定’，一句‘魄力十足’，一句‘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足以让刘振成看到希望，热血上涌。


    ......


    临近下班，云中市委副书记任旭，匆匆赶来。


    任旭并非矿务系统出身，由省直机关空降，作为常系大本营的‘异类’，汇报时明显更谨慎，更多是谈党建和基层治理，对敏感的煤炭经济，避而不谈，不过被边缘化的郁结，却难以掩饰。


    秦青川只是平静听着，最后温和勉励。


    “任旭同志在云中不容易，越是复杂局面，越要站稳立扬，守住原则。配合好建飞同志的工作，把分管领域抓扎实。省委对踏实肯干、默默奉献的干部，心里是有数的。”


    一句“心里有数”，如同一颗定心丸，让任旭紧绷神经稍稍放松。


    送走最后的访客，夜幕已完全笼罩龙城。


    秦青川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省委大院陆续亮起灯火，以及车灯驶离，似乎平静无波。


    步步为营，又打着省委，乃至书记旗号，稳住基层，只等常委会，老屠彻底冲锋。


    与此同时，某个隐秘私人会所，某间包厢，气氛很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