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雪萦，她已经做出了太多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一开始她还会理智地采取行动，但到了后面，她就直接像机器一样，机械式地重复着相同的行动了。


    直到最后，她开始变得不耐烦、失去耐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场景，这让她感到烦躁，不想再看到这些循环往复的场面。


    于是，她开始动用了极端的手段。


    比如，最初的时候，她还会先帮助苏芬，然后从苏芬那里取得【过去瞳】，但后来，她干脆直接用“抢”的了，就因为这样更有快、更有效率。


    她也变得不再视人命为人命，有时候她会为了试验一件事而害死很多人。


    她想着，反而还会有下一次的，反正还能“再来一次”。


    等到下一次，那些死去的人就又都会活过来了。


    然后，她就会觉得都无所谓了。


    而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萝伊尔甚至连这种“自暴自弃”的心态都无法维持下去了。


    在无数次的尝试之中，她也发现了【现世瞳】的拥有者就是艾伊娜。


    也就是说，哪怕剔除了【过去瞳】的影响，并找来【现世瞳】进行观测，她也依旧无法救活雪萦。


    这就代表，她此前设想的理论全部都是错误的。


    期间她也尝试过用别的方法，但那些方法甚至不如她最开始的方法。


    她黔驴技穷了……


    在近乎心死的情况下，她进行了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的时间穿梭。


    依旧是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但这一次，在面对雪萦的时候，她也感到有些麻木了。


    她一看到雪萦的脸，脑海里蹦出来的只有雪萦死去的模样。


    对于这样的情况，萝伊尔感到了恐惧。


    这意味着，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开始认为救活雪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她的潜意识在劝她放弃。


    她该继续坚持吗？复活一个人，真的是能够做到的事情吗？但如果现在放弃的话，她此前所做的一切，是否都成了笑话？


    她不禁如此自问。


    雪萦看着萝伊尔面色惨白的模样，不禁凑了过来，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萝伊尔看着雪萦，一想到她没有救活雪萦的可能了，便当着雪萦的面，直接崩溃地抱头痛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见到萝伊尔这副模样，雪萦被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


    这还是雪萦第一次见到萝伊尔情绪崩溃的模样。


    在雪萦的安抚之下，萝伊尔一股脑地将心中的郁闷诉说了出来。


    而这同样也是萝伊尔第一次向雪萦袒露真相。


    萝伊尔是个性格很倔强、很别扭的人，之前一直不肯说，是因为她认为还没有彻底失去希望，而坦白就意味着她真的无计可施了，所以她不肯坦白。


    而且她也不想让雪萦知道这些，因为她知道，以雪萦的性子，在知道这些事情后，肯定会阻止她继续那么做的。


    但现在，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失去信心，几乎要认命了，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了。


    所以，她也就不再隐瞒了。


    雪萦静静地听完了萝伊尔的倾诉。


    她看着双眼无神的萝伊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一位“即将死去的人”，雪萦反而显得很平静，一点也不恐慌。


    她情绪的复杂，更多是对萝伊尔的。


    就像萝伊尔所想的那样，雪萦并不希望萝伊尔为了她而做这种事情，但同样的，她也见不得萝伊尔变成这副样子。


    说到底，萝伊尔都是为了救她，才会如此逼迫自己的。


    别人可以去教训萝伊尔，去斥责她、骂她，但雪萦不行。


    并不因为别的，而是雪萦知道，如果连她也去训斥萝伊尔的话，那么萝伊尔一定会彻底崩溃的。


    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她是拉住萝伊尔的最后一根“弦”了。


    这根“弦”不能断。


    于是，雪萦轻轻拥抱住了萝伊尔。


    “这么久以来，都很辛苦吧？一个人做那么多事情，找不到人倾诉，很难受吧？其实你可以早点和我说的呀。我们以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分担困难的吗？”雪萦道。


    “但我如果早点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会阻止我的吧……”


    “当然啊，毕竟做这种事情是不对的啊。你自己应该也明白的吧？否则你也不会认为我会阻止你了。”


    “但我不想让你阻止我……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你……”


    “你现在已经见到了，不是吗？”


    “但我所在的未来没有你啊……”萝伊尔满脸痛苦道，“不管是哪一个未来，都没有你啊！”


    “我已经搞不懂，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了……失败失败失败……除了失败还是失败！我已经分不清我现在究竟是想要救你，还是单纯地不甘心了！”


    “我的脑子好乱，心也好痛……雪萦，我——”


    啪！


    雪萦抬起手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萝伊尔的脸颊。


    萝伊尔怔了一下，随后茫然地望向了雪萦。


    “放弃吧，萝伊尔。”雪萦没有再说些弯弯绕绕的话，而是直白地说出了劝告。


    “什么？”


    “别再做这种事情了。”雪萦认真地说道，“这样下去，也只不过是自我折磨而已。”


    “但是……”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你这样做，到最后谁也不会幸福的。在这么多次的尝试里，其实你也发现了吧？这样做不仅仅会让你自己受伤，也是在伤害别人。”


    “所以，让一切都回归原样吧，让这个世界的历史回归正轨，回归它本来的样子。”


    萝伊尔犹豫着。


    她坚持了这么久的事情，就算是雪萦来劝说，也很难让她说放弃就放弃……


    可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不管她放弃还是不放弃，她都救不回来雪萦了。


    萝伊尔的内心陷入了纠结与煎熬。


    放弃，还是继续挣扎？


    “你已经尝试了足够多的次数了，不是吗？”雪萦道，“有的时候，放弃也代表了回头是岸……所以——不要再错下去了，萝伊尔。就当是我求你了，好吗？”


    雪萦伸出手，捏了捏萝伊尔的脸，“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不要糟蹋自己的人生，好吗？”


    “而且，就算你真的能救下我，我们最后也不会变得幸福啊。你应该是最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吧？”


    “我……”萝伊尔张了张嘴。


    正是因为雪萦说的所有话都没有错，所以萝伊尔才根本反驳不了。


    见到萝伊尔还在犹豫，雪萦摆出了严肃的表情，推了萝伊尔最后一把。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严厉的话，但只有这一次，我必须得说了——不要让我们之间的情感，变成你私欲的牺牲品，好吗？”


    “……我明白了。”


    萝伊尔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如果两人是真心相爱的，那么爱可以是长久的，即便一个人离世，原本存在的爱也不会消失。


    但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在破坏这份名为“爱”的情感。


    通过这种方式救雪萦，就算最后雪萦真的活过来了，她们之间的情感，也不可能再像曾经一样了。


    甚至，会变得完全相反……


    萝伊尔原本觉得，就算雪萦会讨厌她也无所谓，只要雪萦活着就好。


    直到现在，她看到了雪萦的表情、见识到了雪萦的态度——在严肃之后，雪萦的表情变得很悲伤。


    那表情就像是在祈求，仿佛在说“我不想讨厌你”一样。


    萝伊尔看着这样的雪萦，不禁感受到了心痛。


    对于雪萦而言，她更不希望她们之间的情感产生裂隙，哪怕死也不愿意。


    这正好和萝伊尔的想法相反了。


    而后，萝伊尔明白了——一直以来，都只不过是她的一己私欲罢了。


    她从来没有在乎过雪萦的想法，也没有问过雪萦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满足她自己的愿望，去复活雪萦。


    在这样做的同时，她还自顾自地认为“这都是为了你”，可实际上，这只是为了她自己。


    什么复活，什么只要你还活着就足够了……这都是她给自己的罪行找的借口罢了。


    她的冠冕堂皇，全都是从雪萦这里“借”来的。


    从头到尾，她就只是个可悲的自私鬼……


    “我会放弃，然后复原一切的。”萝伊尔用虚弱的声音道。


    当认清现实之后，萝伊尔的心气就已经散尽了。


    那股一直以来缠绕在她身上的疯疯癫癫的气质，也随之一起消失了。


    她现在就仅仅只是个失魂落魄的人了。


    “哎，我也没有想到，我的离开居然会让你患上【魔女症候群】啊……”雪萦摸了摸萝伊尔的脑袋，“看来，在‘最了解你的人’这个点上，我也失格了啊。要是我能再多关注一些你的内心，或许就不会让你走上极端了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但，都到了最后了，还是让我说一些安慰你的话吧。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我会尽力修补你的内心的。”


    于是，作为一个“将死之人”，雪萦面带微笑着，开始安慰起了萝伊尔。


    “今后的日子里，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哦。不必感到难过，离别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并不是只有你在经历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很多人在经历悲欢离合。”


    “你是很坚强的孩子，我相信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也一定能做到。但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放下，因为我明白，这是很困难的事情，我不会强人所难。”


    “所以，带着这份情感，坚强地走下去吧；背负上我的那一份，加油活下去吧。”


    “要听老师的话，要努力学习，记得按时吃饭，不要熬夜，不要委屈了自己。”


    “不要总是板着脸，你笑起来很可爱的，多笑一笑嘛。我相信肯定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还有，对以后的师妹好一些，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要冷落自家人哦？做了错事，就要好好和别人道歉，不要觉得放不下面子。”


    “唔……其实，愿意待在你的身边也不止有我，不是吗？不是还有人在等着你回去吗？不要辜负别人的期待了啊。”


    “还有还有，啊……感觉想说的话还有一大堆呢……但好像要来不及了啊。”


    雪萦看着天上降临的【灾】与王庭，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遗憾之色。


    在进入王庭前的最后一瞬，雪萦笑着对萝伊尔道：“那就挑最重要的一件事说吧——我永远爱你，萝伊尔。再见，希望你在未来，能够获得幸福。”


    而后，便是萝伊尔无数次见过的场景。


    她们再一次进入了王庭之中。


    但这一次，萝伊尔没有再出手了。


    她成为了旁观者，任由历史按正确的方向前进。


    而后，她看到了因灵魂受损而死去的雪萦。


    曾经的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了内心深处，然后独自离开了，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了。


    她捂着脸，跪倒在雪萦的面前，放声地哭泣起来。


    “对不起……”萝伊尔将脑袋抵在地面上，用嘶哑的声音喃喃道。


    因为无法救下雪萦，所以她要说对不起。


    同时，也因为无法遵守和雪萦的约定，所以她要说对不起。


    既然要让历史按原本的轨迹发展，那么她就必须得复刻她曾经做过的一切……


    所以——


    “对不起，我的未来，大概很难再获得幸福了吧……”


    就当做是她犯了错的惩罚吧。


    作为一个“犯罪者”，这也是与她相符的结局了吧。


    ……


    对于萝伊尔而言，时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但对于艾伊娜而言，仿佛只是过去了一个眨眼的时间。


    毕竟那只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而艾伊娜是身处“现在”的人，等时间到了她这边，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她当然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所以，在艾伊娜的视角里，萝伊尔只是站在那里，然后就突然开始流泪了。


    两行清泪从萝伊尔的两边脸颊滑落，她看着面前的巨树，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


    所有不真切的妄想在这一刻尽数破灭了。


    梦，该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