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你们俩都要走了！1134……以后就不是完整的了！”


    “谁说我们走了？”方健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他看着天花板，眼睛里闪动着水光。


    “人走了，魂还在。”


    “1134是我们的家，一辈子的家。”


    陈光也接了过去，他的目光扫过林恒，扫过罗浩、郝诚、丁政，最后，落在了许野的脸上。


    “大队长，艇长，兄弟们……谢谢。”


    “谢谢你们在我俩最牛逼的时候陪着，也谢谢你们在我俩最落魄的时候……还来看我们。”


    “以后，1134艇再出海，我跟方健，可能没法在船上了。”


    “但是，不管你们开到哪，不管你们在执行什么任务，我俩的心……永远都在那艘船上。”


    “我们永远都是1134的人。”


    “永远都是海豹大队的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坚定。


    一番话说完，整个病房里，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压抑不住的抽泣。


    许野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窗边，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他没有回头。


    只是抬手，用手背，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


    林恒看着床上的两个兄弟，看着身边哭成泪人的战友。


    一股滚烫的热流，冲垮了他最后一道防线。


    他没有哭出声。


    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许野为什么要撕掉那份报告。


    那份报告，记录的是他的罪证。


    可这份罪证的背后，是兄弟的残缺，是战友的牺牲。


    许野保的不是他林恒一个人。


    他保的是1134艇所有人的心，保的是这帮在刀尖上舔血的汉子们。


    心里那份还没被磨灭干净的血性！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海边的风带着咸湿的腥气，吹在脸上，有点凉。


    许野没有坐车，而是沿着基地旁边的防波堤，慢慢地走着。


    林恒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小子，心里不好受吧？”


    许野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林恒一根。


    林恒摇了摇头。


    许野也不勉强，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


    吐出的烟雾很快被海风吹散。


    “我刚当兵那会儿，比你还玻璃心。”


    许野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第一次眼睁睁看着我班长为了掩护我们，被子弹打穿了肺叶。”


    “我三天三夜没合眼。闭上眼，就是他冲我笑，让我活下去的样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后来，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海豹大队这个名字，听着威风吧？尖刀，王牌。”


    许野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


    “可这每一个称号，每一个荣誉，都是拿什么换的？”


    “是用兄弟们的血，用他们的汗，用他们缺胳膊断腿，甚至是用命换回来的。”


    “我当大队长十年了，从我手里送走的兵，伤的，退的，牺牲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陈光和方健，他们是好样的。”


    “但是，小子，你得记住，在咱们这行，今天你还能跟他们有说有笑。”


    “明天……可能就天人永隔了。”


    “这是常态。”


    许野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残忍。


    “你是指挥官，是艇长。你的情绪，会影响整条船上的人。”


    “你可以难过，可以自责，但只能在没人的地方。”


    “人前，你必须是他们的主心骨。”


    “今天在病房，你小子做得还行。没跟丁政那小子一样哭鼻子。”


    林恒一直沉默地听着，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让他滚烫的脑袋冷静了不少。


    他抬起头，看着许野那张在烟火明灭中显得格外沧桑的脸。


    “大队长，我明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难过，是因为他们是我朝夕相处的兄弟。”


    “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强一点，为什么指挥的时候不能再完美一点。”


    “自责和后悔，屁用没有。”


    林恒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气全部吐出来。


    “现在说这些，都是马后炮。”


    “我能做的，就是吸取这次的教训。”


    “把这次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错误，都刻进脑子里。然后，玩命地练！”


    “练指挥，练战术，练协同，练我们1134艇上每一个人的本事！”


    “我得让我们这艘船，变成一艘真正的海上猛虎！”


    “我得让我手底下的每一个兄弟，都练成刀枪不入的哪吒！”


    “我不能保证以后再也没有牺牲。”


    “但是，我保证，只要我林恒还在1134艇上一天。”


    “我就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他的眼神，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烈火淬炼过的坚定。


    许野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他掐灭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地拍了拍林恒的肩膀。


    “臭小子，总算没让我失望。”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走吧，回去。”


    ……


    回到宿舍，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了。


    罗浩他们几个大概是被勒令早早休息了，寝室里静悄悄的。


    林恒冲了个澡，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陈光和方健躺在病床上的脸，一会儿是丁政压抑的哭声。


    最后，都定格在许野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上。


    他摸出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和母亲的视频通话。


    视频几乎是秒接。


    屏幕那头，露出了林母那张写满了憔悴和焦虑的脸。


    她的眼窝深陷，眼袋青黑，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儿子！”


    看到林恒的脸，林母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没事吧？你真的没事吧？让妈好好看看……”


    她把脸凑到屏幕前，像是要透过手机屏幕，仔仔细细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少块肉。


    “妈，我没事，好着呢。”


    林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还对着镜头转了半圈。


    “您看，胳膊腿儿都在，一根头发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