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还看不到行人，只有零星几辆贴着“紧急勤务”标志的车辆，在死寂中缓慢驶过，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令人心慌。


    远处本该喧闹的商业区渐渐摆脱漆黑，即便不久前还只有交通信号灯还在固执地闪烁着单调的红绿黄，像搁浅在沙滩上的、濒死的发光水母，现在也正在回归到日常该有的光亮。


    哪怕是远在涩谷区，千叶市仍旧受到了波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带着淡淡电离质感的味道，吸进肺里都带着微弱的涩意，令人无法分辨这是否只是错觉。


    本已经打算戒烟，但焦虑不安的情绪还是让她在等待的过程中没忍住抽烟。


    走出避难所有一会儿了，平冢静她站在街边，指间夹着的香烟早已燃尽，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她却浑然不觉。


    视线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那个无人接听的号码反复跳动，每一次“嘟…嘟…”的忙音都像一柄锤子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新闻画面在她脑海里轮番轰炸：扭曲的天空、凭空出现的巨兽、奈克瑟斯最后被空间吞噬的光芒……


    还有那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那个总是惹麻烦、眼神深处却藏着远超年龄的疲惫的学生……


    街道上的寂静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平冢静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嗡嗡声。


    一切终止在了电话接通的刹那——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那截长长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无声地坠落在地板上，碎成一撮细灰。


    “海野澪你这个笨蛋到底怎么回事！？打了这么多个电话一条都不接，你别告诉我这回你跑涩谷区去凑热闹了！”


    本来没打算这样的，但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她还是没忍住训斥了起来。


    “呃……”


    一个短促、沙哑到几乎失真的音节，猝不及防地从听筒里钻了出来，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皮。


    平冢静所有汹涌的质问和焦虑，被这声怪异的回应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手机铃声没打开，昨晚熬了一宿，睡得有点死。”


    电话另一头是这样的说辞。


    困倦、带着轻佻意味的声音，几乎要从电话里满溢而出……他装起了糊涂。


    像一层薄薄的糖衣，试图包裹住底下某种坚硬而冰冷的内核。


    他不想将自己身上的某种压力传递给亲近的人。


    这个性格执拗的少年……


    本想说些什么，但平冢静她还是猛地刹住话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刚才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泄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不断下沉的担忧。


    其实，全城戒严的第一时间，她就去过海野澪的家。


    门是开着的，窗也是开着的，而屋内空无一人。


    倒下的垃圾桶，狼藉的地面，一根莫名出现在洗手间地砖上而显格格不入的勺子……


    出于担心还是选择了私闯民宅的她所看到的，也只是这些了。


    海野澪为什么要撒谎？她不清楚。


    但她能感觉到，海野澪有着难言之隐，这个总是孤独而自立的学生还是没有向她敞开心扉的打算。


    一种毫无逻辑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让平冢静不太愿意去相信。


    毕竟，若真是如此……


    对于一个本该在课堂上打瞌睡、为升学烦恼、和朋友嬉笑打闹的少年而言，这样的事情太过残酷，太过沉重了……


    沉重到足以将任何人的脊梁压断。


    她没有回话。


    而电话那头也陷入了一片更深的沉默。


    不是信号中断的忙音，而是纯粹的、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的寂静。


    平冢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在这片被灾难阴影笼罩的城市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立。


    她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沉默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景象：


    那个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少年，此刻或许就坐在他那间堆满周边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背靠着床沿，像一尊刚从深海里打捞上来、还带着水汽和冰冷气息的雕像。


    窗外，千叶市已然再度亮起的霓虹或许同样穿透窗帘缝隙，在他脚边投下变幻的光影，却无法驱散那份凝固的死寂。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窒息。


    她能教育总武高那一个个的问题儿童，能雷厉风行地处理校园里的麻烦，但在这种撕裂现实的灾难面前，在电话那头的这个少年可能面临的、她无法理解的境况面前，她这个老师，显得如此渺小和无措。


    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灾难的余味，却让她混乱翻腾的思绪强行冷却、沉淀。


    指间那早已熄灭的烟蒂，被她无意识地用拇指碾过，脆弱的烟纸和焦黑的烟丝在指腹下化为齑粉，余灰轻微的灼烧感让思绪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不能慌。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海野澪。”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质问，没有训斥，甚至刻意滤掉了所有担忧的颤抖，只剩下一种近乎粗粝的、不容置疑的平静，带着师长的威严，也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心：


    “听着，我不管你昨晚是熬了通宵肝那些不知所谓的氪金手游，还是梦游去了火星刚刚返航。现在，立刻，马上，洗脸刷牙收拾干净。半小时后，你家门口见。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她不等他回应，甚至不给他任何编织新谎言的机会，果断地、近乎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瞬间响起。


    平冢静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金属外壳的冰冷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平凡和特殊，狂妄和踏实，任性和坚持，脆弱和坚强……


    都是这个名为海野澪的笨蛋。


    无论如何，她果然还是做不到放下这个笨蛋不管，毕竟她是他的班主任，是总武高少有的能镇得住这个笨蛋的老师。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将彻底熄灭的烟蒂抛入垃圾桶里，双手揣入风衣的衣兜，平冢静轻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