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初

作品:《他予我呼吸

    冰冷的屏幕光映在关越苍白的脸上,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快速移动,屏幕里那个紫色皮肤、背生双翼的角色,正灵巧地穿梭在召唤师峡谷。


    又一波团战爆发,极限走位,输出拉满,最后一发''虚空索敌''精准命中,屏幕上跳出击杀提示。


    "Nice!"耳机里传来队友的欢呼。


    但下一秒,那个本该保护她的辅助,却因为一个激进的走位,瞬间被对方集火秒杀。


    关越的屏幕骤然灰暗,眼睁睁看着自己孤零零的角色被汹涌的敌人吞没。


    "啧。"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开麦说话,声音带着点病弱的沙哑,却掩不住那份犀利。


    "辅助,你刚才那个位置,是急着去送?"


    耳机里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个年轻男声,带着点被质疑的不爽和意外:


    "……我那是想开团保你!"


    "保我?"关越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血色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看看你那‘保护’的成果?闪现接控,精准送头,顺便把我也卖了。这技术……不太行啊。"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像小钩子。


    "哈?"


    男声明显被激怒了,带着点少年意气的火气,"我不行?刚才要不是我前面……"


    "行了行了,"关越打断他,声音懒洋洋的,语气像裹着糖霜的细针一样扎人,"菜是原罪,借口无用。不服?打完来SOLO(1v1)?"


    她直接发出了邀请。


    "来就来!谁怕谁?"男声毫不犹豫地应战。


    对局结束后,ID"诸葛瑜"三个字跳进了自定义房间。


    地图加载,1v1对决开始。


    关越眼神专注,手指刚搭上鼠标,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突然,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咙,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猛地弓起背,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游戏画面在眼前模糊晃动。


    "喂?你怎么了?"


    耳机里,诸葛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关切?


    但剧烈的咳嗽让关越根本无法回应,只能狼狈地摘下耳机,任由游戏里的角色呆立在原地。


    过了好一阵,那要命的咳喘才稍稍平息,但呼吸依旧像拉风箱一样费力。


    她勉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对着还开着的麦挤出声音:


    "……今天…放你一马…"


    话音未落,她已经颤抖着手关掉了电脑,动作熟练地抓过旁边的吸痰机。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暖黄的灯光涌了进来。


    凤萍端着一杯温水,看着女儿蜷缩在电竞椅上,咳得小脸通红,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


    "越越……"


    她快步走过去,放下水杯,温热的手掌一下下轻拍着关越单薄的脊背,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心疼。


    "慢点,慢点呼吸……"


    仿佛熬过了一个世纪,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关越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刚打完一场濒死的恶仗,虚弱得没有一丝生气。


    凤萍拿起旁边的呼吸管,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


    "妈……我没事。"


    关越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疲惫。


    凤萍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早就备好的温热毛巾,仔细地、一点一点擦拭掉女儿额角和脸颊的冷汗。


    怎么会没事呢?五年前那场意外后,关越的身体就像被蛀空的树,急速地消瘦下去。


    158的身高,体重勉强维持在危险的七十斤边缘。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连最自然的呼吸,都需要依靠这台冰冷的机器。


    曾经鲜活明亮的少女,如今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卧室,靠着一方屏幕连接外面的世界。


    凤萍看着女儿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寂,心像被针扎似的疼。


    "今天天气很好,"凤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走到窗边,用力拉开那总是紧闭的厚重窗帘。


    午后的阳光一下子毫无遮挡地泼洒进来,带着初冬时节难得的暖洋洋的触感,瞬间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微尘。


    "你看,外面阳光多好,暖暖的,风也不大。"


    她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在屋里闷太久也不好,陪妈妈出去走走,透透气,好不好?"


    凤萍眼神里充满了期待,那是一个母亲最深切、也最无力的恳求。


    关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窗外那片明亮的日光吸引过去,只一瞬,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了视线。


    手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上那道藏在衣领下的气切管疤痕,即便盖着纱布,那突兀的存在感依旧清晰。


    "不去。"她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


    那些或好奇、或怜悯、或惊惧的目光,像无形的刺,让她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


    凤萍看着女儿低垂的眼睫,那脆弱又固执的样子让她心酸。


    她没有放弃,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柔软的粉色羊绒围巾,比划着:


    "你看,戴上这个,围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坐到女儿身边,声音放得更柔更软,带着几乎不抱希望的哀求。


    "就当…就当陪陪妈妈,好不好?妈妈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听说小区后面新移栽了一大片三角梅,开得可热闹了,妈妈想去看看……"


    关越抬眼,撞进母亲那双盛满了担忧、恳切和深藏疲惫的眼睛里。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认命的疲惫,轻轻点了点头。


    凤萍的眼圈微微红了,她立刻展开那围巾,一层又一层,极其小心地环绕在关越细弱的脖颈上。


    围巾的厚度恰到好处,严丝合缝地覆盖住所有可能引起额外关注的痕迹,只露出一张苍白但轮廓分明的下巴和紧抿的唇。


    关越在母亲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挪下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凤萍的手臂有力地支撑着她,母女俩依偎着,慢慢走向小区深处那片据说新移栽的三角梅。


    阳光很好,风也轻柔。


    凤萍努力找着话题,说着邻居家的趣事,说着菜价的变化。


    关越只是沉默地听着,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缓慢移动的脚尖上。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对抗身体的虚弱和维持呼吸上。


    走了不到十分钟,关越的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额角渗出冷汗。


    凤萍立刻察觉到,连忙扶着她走向路旁供人休息的长椅。


    就在凤萍拿出纸巾仔细擦拭椅面的时候,关越的目光被街角一个推着车卖糖炒栗子的老人吸引了,那香甜的气息在冷空气中格外诱人。


    "妈,"她轻声说,"我想吃糖炒栗子了。"


    凤萍眼睛一亮,女儿主动想吃东西让她欣喜:"好!妈这就去买!你坐着千万别动,等我啊!"


    她快步朝街角走去,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


    关越靠着长椅,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微暖。


    忽然,一阵浓烈刺鼻的酒气混杂着劣质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猛地睁开眼!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满脸通红、眼睛里浑浊一片,分不清是醉意还是恶意的高大男人,脚步虚浮踉跄,歪歪斜斜地停在了她面前不足一臂的距离。


    他甚至晃了晃,身体下沉的阴影几乎将坐在椅子上的她完全笼罩。


    "小、小姑娘……一个人啊?"


    醉汉含糊不清地说着,咧开嘴,露出黄牙,浑浊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瘦削的身体和围巾包裹的脖颈上逡巡,带着令人作呕的意味。


    他摇晃着又往前凑了一步,令人反胃的气息几乎喷到关越脸上。


    关越的心跳在那一刹那骤然停止,随即狂擂般在胸口撞动!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攫取了她的四肢百骸,冰冷得像被投进了寒冬的冰窟。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尖叫。


    她想立刻站起来,想立刻躲开!


    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肺部像是被堵住了,每一次试图用力呼吸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感和更剧烈的心跳。


    她徒劳地用手撑着长椅想要起身,动作却迟缓得像慢镜头。


    醉汉看着她的挣扎,嘿嘿地怪笑起来,一只沾着油污和不明污渍的大手,带着扑面而来的浓重酒臭,眼看着就要朝着她单薄的肩膀搭落下来!


    时间凝固在那一秒,绝望涌上心头。


    "——干什么呢?!"


    一道沉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如同淬了冰的利刃,骤然在醉汉身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瞬间冻结了空气。


    醉汉的动作猛地僵住,那只伸出的手也顿在半空。他醉醺醺地、带着被打扰的怒气,转过头去。


    关越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猛地一松,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几乎让她瘫软。劫后余生的战栗感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剧烈喘息着,鼓起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抬起那双因极度惊吓而盈满水汽、惊魂未定的眼睛,惶惶然地循着那救命的声音来源望去——


    几步开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身形挺拔,穿着深色的休闲外套,面容在逆光下有些模糊,但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却异常清晰。


    他没有看关越,那双锐利的眼睛只沉沉地钉在醉汉身上。


    "滚。"年轻男人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


    "你……你他妈……"


    醉汉被这眼神和气势慑得一滞,酒意似乎醒了两分,但随即又被酒精催生的蛮横取代。


    他色厉内荏地往前晃了一步,试图用体型优势恐吓对方,"老子……老子跟小姑娘说话……关、关你屁事!识相的……滚开!"


    年轻男人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极其自然地向前踏了一步,身形巧妙地挡在了关越和醉汉之间,如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关越完全护在了身后。


    他微微侧身,似乎完全无视了醉汉的虚张声势,反而低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关越惨白的小脸上。


    "你还好吗?"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与刚才呵斥醉汉时的冰冷截然不同。


    就在这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关越的心猛地一跳!


    这声音……这语调的韵律……为什么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像在哪里听过……是隔着电流,在激烈的游戏对局中,那个带着少年意气和她针锋相对的声音?


    可眼前的现实感如此强烈,声音似乎又比耳机里听到的更低沉、更有磁性,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太像了……但又不敢确定。


    记忆在混乱的恐惧和虚弱的身体状态下变得模糊不清。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你是……群里的?"或者至少问一句:"我们……是不是认识?"


    喉咙却因为刚才的惊吓和持续的虚弱而发紧,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