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梦会醒

作品:《我看见自己

    在开门之前,沈星问收拾好纸条和情绪,恢复成日常的模样,此时正乖巧地看着门前的班主任:“是学校有什么通知吗?”


    看到自己的学生没事,柳湘仪也放心了一些,想到好友一己过来看看,她心里还有些着急,怕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微笑开口,语气温婉:“没什么事,我这次不是作为老师来的,叫柳姨就好。”


    “好,柳姨,先进屋坐吧,”沈星问从善如流,侧身让出道路,“对了,您吃午饭了吗?没有的话可以一起。”


    柳湘仪轻轻摇头:“我吃过了,趁着学校午休,来看看你。”


    走进屋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混杂在水汽里,不过看见客厅的模样,就没再注意味道的源头。


    光线暗沉,连沙发上的玩偶也被夺去明艳的色彩,而若是遮去沙发,其他地方一眼看去和去年来的时候别无二致,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风雨呼啸,把潮湿吹进她的心门。回头看去,此时的少年正关上大门,似乎一切如常。


    感受到视线,沈星问有些茫然,随即意识到自己平时都不坐客厅,赶紧上前,有些尴尬。


    “没事的,我自己找地方坐就好,”察觉到对方的想法,她轻拍对方的肩膀,“你不是还没准备午饭?先去吧。”


    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让沈星问身体一僵,连回答也变得生硬:“好,抱歉,客厅东西有些乱。”


    看见阳台还有一张椅子,她搬进客厅坐下等待,厨房的百叶窗没有打开,少年的身影就在昏暗的光线中忙碌,逐渐和自己的好友重叠。


    母子两个一个比一个能藏事。心中有些不忍,她移开视线,看见眼熟的羊毛毡小企鹅,站在沙发靠背上,独一份的布置能看出拥有者的珍惜。


    沈星问休学时,班里的大伙本想送些糖果零食作为慰问,可最后到她手上的全都是沈星问的画,厚厚一叠,写满了不着边际的感谢和寄语。他总在画画和看书,却几乎没人知道他喜欢的风格和类型,食物喜欢什么口味,只有徐琛,送了这只灰色的小企鹅。


    “柳姨,喝杯温水吧,这几天还是有点凉。”沈星问轻声呼唤,一手揣兜,一手端出一杯水,放下后又转身准备回去。


    “嗯,好,”柳湘仪还在回想之前的事,才注意到他往回走,开口把人叫住,担忧之下,语气却变得有些严肃,“星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背影定在原地,手还放在围裙的口袋里,温柔却和水留在原地:“现在回去,也不会是您的学生了吧?”


    “按照规定,你会排进下一届,”听出话中深意,她又轻声安慰,“但你一直都会是我的学生。”


    “还是过一段时间吧,谢谢柳老师。”他拿出手把围裙扯平整,走回厨房。


    柳湘仪望着走向暗处的孤单背影,愁肠百结,总觉得在脱离校园之后,这孩子似乎更难以捉摸了,在她的印象里,沈星问的性格变了又变,她自觉有些看不透,只是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人在犯愁时就容易想眺望远方,她起身走到阳台,可连绵的雨幕反添杂念。随后她又去到画板前,余光扫到沙发角落的一条条碎纸。


    原本不想窥探别人的**,但作为语文老师,她根本移不开视线,这字,丑得太过别致……


    邻居?就是那位吧?她有些理解为什么电梯停下时会听见关门声,以及沈星问会提前开门了。


    所以是因为做噩梦了才会……


    这几张纸条不像下面的叠放整齐,甚至还没被修剪过,想来是藏得匆忙,她根据上面的内容把刚才的事情推理了个大概,对于这个不知名的邻居,印象倒是不错,除了字迹。


    “老师……”刚端出饭菜的沈星问看见老师坐在阳台,心中顿觉不妙,放下碗碟,揪着围裙走到跟前,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半天,只能突兀地冒出一句:“这是别人写的。”


    “嗯?抱歉啊,我不该偷看的,只是这字,实在有些艺术。”尴尬纠结的也不止一个人,“我知道的,你的字很秀气。”


    而且,也不止两个人,还有一个人正在墙的另一边努力偷听,同样脚趾抠地,虽然有雨声干扰,他还是分辨出了对自己的评价,暗自在心里抱怨,自己的字迹这么好认,为了隐藏身份,他一直都在用另一只手写字,可不丑嘛,按自己的情况能写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努力了!


    “你的这位邻居,人怎么样?”柳湘仪率先打破沉默。


    “他,挺好的,”似乎觉得太过苍白,又补上一句,“相处起来很舒服。”


    “是吗?”她对于这个回答的后半部分有些意外。


    怎么样?挺好的。


    即便是在她和黎云的聊天记录里,这两句话的固定搭配出现的频率也相当高,不知道两个人谁传染的谁。


    她也明白,这只是一种客套,不想评价,不喜欢,但又不讨人厌的客套,也正因此,对于难得的追评,她很惊讶。


    “可以好好相处就好。”


    “嗯。老师也进来坐吧?”


    “好,你都做好饭了,快去趁热吃。”


    餐桌不大,平时它承担的都是放杂物的职责。沈星问习惯到客厅吃东西,但是现在毕竟有客人,那样不好,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把杂物推到一旁,番茄炒蛋和凉拌黄瓜中间只留了一个小花瓶,几天过去,水仙花依旧开的很好,这也是进门时柳湘仪闻到的香味由来,因为只有一棵,又是阴雨天,香味并不浓郁。


    “你知道,水仙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嘴角原本还在运动的少年停下咀嚼,筷子抵住发红的下唇,眼中有一刻闪过亮光,却在过了许久之后才艰难的说出答案:“自恋?”


    “那算是最出名的,但也有友谊长存和万事如意的美好祝愿。”


    “原来是这样,”沈星问看向花的眉眼不自觉弯起,语气也微微上扬,自然流露的神态最为真实。


    柳湘仪第二次被惊讶,她垂下眼帘微笑,看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变?


    午休的时间本就不长,稍微安心的柳湘仪见此时雨势稍小,也不准备再多留,因为她看到了变化,或许这样一个邻居真的能让他好起来,不妨再等等。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要回学校准备下午的课,”见对方准备起身,她伸手示意,“不用送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那妈妈那边?”


    “不想说我就替你保密。”


    “那就谢谢柳姨了。”


    关门声才响起不久,又有人按了门铃,是谁自然不用多说,沈星问直接端着盘子坐到门边,敲了两下,示意对方。


    “谢谢。”没头没尾的道谢,但是两个人都默契地知道是在继续之前的话题,沈星问在打鸡蛋时想到了答案,会好起来的。


    不客气。我的字,我听到了。


    看见纸上的内容,沈星问直接被黄瓜呛到:“咳,咳咳,不,不是……”


    急忙放到身边的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拿手罩住口鼻,咳个不停,自己做的黄瓜加了不少辣椒,刚才那一下直接把喉咙点着了,疼得眼泪直接从眼角流下,完全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压下辣意。门外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一系列动静,但又不敢打扰,直到咳嗽声消失才犹犹豫豫地推进一张纸条:抱歉,你还好吗?


    “难得狼狈,感觉几天不会想吃辣了,稍等一会。”微哑的声音穿过门缝,他扶着地面起身,本想右手拿上盘子,略微迟疑又换成左手,用右手掌蹭干净残留的眼泪,走向厨房。


    两分钟后,餐盘被马克杯代替。


    沈星问坐回门边,咬着杯沿的牙齿松开,有些担心对方的情绪:“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我知道,本来只是想逗逗你,我会赔礼的!


    “不至于不至于,我还害你淋雨了呢。”


    可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关门声,对方已经回去了。


    这么认真?那好吧。


    知道对方离开,沈星问也干脆起身,去到画板前,开始回忆看见的小鲸鱼。


    ……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柳湘仪给黎云打去电话。


    “不用太担心,他只是,可能有点想你。”


    电话对面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一边咀嚼什么:“唉,想我也不跟当事人说,跟你说。”


    “那你倒是赶快忙完回来陪陪他,今年过年又没在一块儿呆多久吧?”柳湘仪没好气地回复老朋友。


    黎云也发愁,公司外派她和几个同事早早飞了都灵,说是为了展示诚意,希望能赶在开春直接谈成年度甚至长期的合作,可作为代表,真的谈成了没准还要留在这边更久。


    “我也想多陪陪他,但,总觉得他和我在一块也不太自在,唉,好矛盾。”


    “他现在状态不错,你也先给我照顾好自己吧,注意身体,”回忆起自己一大清早看见信息时瞌睡虫直接没了,柳湘仪心里顿觉有些气恼,“你也不看看早上几点给我发消息?我要不是抓晨练,当时都还没起。先挂了啊,我歇会儿还要开会,好好睡觉,吃饭就好好吃。”


    趁空闲时间吃着早午饭的黎云刚把三明治放到嘴边,感觉手机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自己脑门好几下,看着桌边的黑咖啡,小声反驳:“把我当学生教训呢?”


    ……


    晚饭过后,门铃声响起,但是没有熟悉的手偶。


    沈星问慢慢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粉蓝条纹的小礼品袋。


    这就是赔礼?


    他提着袋子走到隔壁门前,敲了两下门,有些难掩激动:“已签收。”


    一股清新甘甜的香味从袋子中飘出,里面是一个咖啡色的针织猫头鹰挂件,还有一张纸条:里面放了一些安神的草药,猫头鹰是黑夜的守护者,希望它能保护你不做噩梦。纸条角落还画着一个箭头,标注记得看背面。


    沈星问把挂件放在花瓶边上,看着两样礼物,根本压不下嘴角,他怎么会这么好!


    傻笑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看。


    背面也是一句话:不完美的自己也是自己。


    观者有心,原本灿烂的笑容就这么停滞,随后嘴角慢慢拉平,他感觉手上的纸条一直升温,烫到有些拿不住,又在一瞬间消去,变回冷冰冰的文字,暖光的客厅只回荡着压抑的呼吸声。


    纸条第一次被撕得粉碎。


    暴雨褪去,就只留下一片寂静。


    沈星问蜷缩在椅子上,客厅的灯光冰冷刺眼,把半张脸照得惨白,另一半则隐藏在夜幕中,我见犹怜。之前的纸条在沙发上摊开,指腹一一抚过其上,低垂的眼眸一明一暗,这几天美梦一样的生活让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刚才,他如梦初醒。


    思索一番之后,他觉得是因为对方一直在用手偶、纸条、还有很稚嫩的字迹和自己交流,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像是一个神秘的精灵,反而让自己放下了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