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往酆都
作品:《在秦朝的发家史》苏艺垂着头,粗布头巾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她背着半旧的行囊,赤足踩在滚烫的沙砾路上,草鞋早在前日渡河时遗失了。商队的驼铃在身后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往路边靠了靠,却因连日缺水眼前一黑,踉跄着撞在货箱上。“哎!你这小哑巴走路不长眼?”赶车的伙计挥着鞭子呵斥。苏艺慌忙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攥紧空空的水囊晃了晃,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行了行了,别挡道。”伙计啐了口唾沫,正要扬鞭,却被人按住手腕。商队队长仲连翻身下马,他头戴毡帽,腰间佩着锈迹斑斑的铜剑,审视的目光落在苏艺沾满尘土的脸上:“看你样子,是要去南边?”苏艺微微点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仲连,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再次指了指南方。仲连微微皱眉,打量着苏艺瘦弱的身躯和狼狈的模样,心中似乎有些不忍。“去南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一路上水源不好找,强盗也时常出没,就你一个人,怕是很难走到。”苏艺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坚定起来,她从行囊里翻出一块破旧的布条,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道:“我必须去,我有重要的事。”然后将布条递给仲连。仲连接过布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抬头看向苏艺,眼中多了几分好奇:“你居然会写字?就是这些字有些错的,倒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不顾性命地赶路。”苏艺咬了咬嘴唇,又写道:“寻找亲人,我和家人走散了,听说他们往南去了。”写完后,她将布条递回给仲连,眼中满是哀求,似乎在恳请仲连相信她。仲连沉思片刻,看了看苏艺,又看了看身后的商队,说道:“我们商队正好也要往南走,看你可怜,若是你能帮着我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苏艺眼中顿时燃起希望的光芒,她连忙点头,对着仲连比划着感谢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行囊,示意自己随时可以出发。仲连笑了笑,转头对赶车的伙计说:“给她点水喝,再找双草鞋给她,别让她赤着脚赶路了。”伙计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从车上拿了个水囊递给苏艺,又翻出一双草鞋扔在她脚下:“算你运气好,碰到咱们队长心善。”苏艺接过水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水,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她感激地看了看仲连和伙计,连忙穿上草鞋,背好行囊,站在一旁等待商队出发。仲连看着苏艺的举动,微微点头,翻身上马,喊道:“出发!”商队再次前行,驼铃声在沙漠中回荡。苏艺连忙点头。商队沿着海岸线行进,咸腥的海风裹着鱼干的气味扑面而来。苏艺沉默地跟在最后,趁众人在驿站歇息时,总悄悄溜到海边礁石旁。那日在一处港湾,她瞥见货箱缝隙里掉出几味草药——深褐色的当归、带着绒毛的辛夷,还有几株叶片锯齿状的夏枯草。她装作捡拾贝壳,迅速将草药塞进衣襟内侧的暗袋里,指尖触到袋底藏着的半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睫毛颤了颤。仲连倚在船头擦拭铜剑,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个沉默的身影。她总是低着头,宽大的粗布衣裳裹着瘦小的骨架,唯有捡草药时,那双藏在头巾下的眼睛会亮起来,像落进海里的星子。他忽然开口:“小哑巴,会认药?”苏艺猛地抬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仲连扔过去一小捆晒干的艾草:“这东西驱蚊,你拿去用吧。”他看着少女接过艾草时飞快闪过的指尖,那双手虽布满薄茧,指甲却修剪得干净整齐,不像寻常流民。他没再多问,只是将一块烤好的海鱼丢进她的陶碗:“吃饱了,明日还要过黑沙渡。”夜色渐深,苏艺缩在货箱角落,借着月光摊开衣襟里的草药。夜色如墨,苏艺缩在货箱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藏在袖中的一截细木棍——那是她白日里偷偷削来练字的。仲连那句“会认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荡开的涟漪里满是警惕。她想起白天若不是情急之下点头,恐怕早已露出马脚。船身轻轻摇晃,耳畔是商队伙计们的鼾声与海浪声。苏艺借着舷窗外透进的月光,在沙土上写下一个歪扭的“药”字。笔画生涩,结构与记忆中的秦篆截然不同——战国时期各国文字各异,楚国的“药”字写作“醫”,下方的“酉”部被当地书吏添了几分婉转的弧度,像极了楚地青铜器上的云纹。她又试着写“认”,却写成了形似“信”的字符,不由得咬住下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秦国统一文字……还要等几年呢。”她在心里默语,喉头滚动着未发出的声音。爷爷曾教过她列国文字的差异,说楚地文字多繁饰,齐地文字偏刚劲,而秦国文字最是规整。可真正落笔时,那些模糊的记忆却变得漏洞百出。那日在驿站,她曾瞥见账房先生记账,竹简上的字符如同游动的蝌蚪,弯钩与捺笔都带着陌生的韵律,险些让她认错了“盐”与“监”。忽然,船头传来脚步声。苏艺猛地用袖口拂去沙土上的字迹,身子往货箱后缩了缩。月光下,仲连的身影停在不远处,他似乎只是随意眺望海面,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藏身的角落。苏艺屏住呼吸,将木棍悄悄塞进腰带,假装熟睡般蜷起身子,心跳却如鼓点般擂动。“这小哑巴……”仲连的低语被海风撕碎,听不真切。苏艺攥紧了衣襟里的草药包,暗袋中的半枚玉佩硌着心口。她知道,在这列国纷争的时代,一个能识文断字却假装哑巴的女子,本身就是最危险的秘密。第二日清晨,商队在一处渔村补给。仲连让苏艺跟着去取水,同行的伙计指着摊位上的鱼干,用楚地方言大声吆喝:“这可是东海的墨鱼片,换你手里的陶罐如何?”苏艺茫然地眨眨眼,故意歪着头露出困惑的神情。伙计又用生硬的“雅言”(当时的通用语)重复了一遍,她才似懂非懂地递过陶罐,接过鱼干时还“啊啊”地比划着,示意对方多给些。仲连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走上前,从钱袋里摸出几枚刀币递给摊主,又用楚语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摊主哈哈大笑。苏艺捧着鱼干,偷偷观察仲连的口型——他说话时舌尖轻抵上颚,尾音带着上扬的调子,与秦国的硬喉音截然不同。她默默记下这发音的细节,像收集草药般小心翼翼。回到船上,苏艺躲在货箱后,用炭笔在一块碎陶片上描摹着白天见到的楚文字。“醫”字的“酉”部被她反复修改,直到画出那道流畅的弧线;“鱼”字的四点水写成了火焰状,如同楚地漆器上的纹样。她知道,每一个笔画的偏差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而在这片文字与语言都如同迷宫的土地上,她必须像最谨慎的医者,细细辨明每一味“药”的性味,才能在抵达酆都之前,守住自己的秘密。船舷撞在黑沙渡的码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仲连踩着晃悠的跳板上岸,回头时见苏艺正低头整理行囊,粗布头巾滑落些许,露出光洁的额角。他顿了顿,走到货箱旁卸下腰间的水囊:“前头渡口有商栈,我们要歇脚三日,和当地渔户换些珍珠。”海风掀起苏艺的衣角,她攥紧行囊带子,指尖因用力泛白。这几日仲连的目光总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昨夜她在陶片上练字时,分明看见他在桅杆阴影里驻足片刻。此刻他说话时,眼神正落在她藏草药的暗袋位置。“你若急着赶路,”仲连忽然抬手,用铜剑鞘拨开路旁一丛带刺的灌木,“顺着渡口西边的栈道走,能绕过盐枭盘踞的红柳湾。”他的语气平淡,却在“盐枭”二字上刻意加重,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她磨破的鞋底——那是前日她为躲商队耳目,赤脚在礁石滩跑了半里路留下的痕迹。苏艺猛地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货箱上。她慌忙比划着,先是指了指远方的天际,又双手合十做感谢状,最后从袖中摸出半块干硬的粟米饼,塞进仲连手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笨拙的告别,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厚茧时,发现他袖口内侧绣着个模糊的“赵”字——那是赵国商人常用的标记,可他之前明明说自己是楚地人。“罢了,”仲连捏碎饼屑,任由碎渣落在沙地上,“路上小心些,这渡口的水别喝。”他转身走向正在卸船的伙计,铜剑在腰间发出清冷的碰撞声,却在走出三步后忽然回头,“对了,你藏在船头木板下的陶片,我替你收起来了。”苏艺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那块写满秦篆的陶片,是她最大的破绽。倒不是怕人洞悉她是“外来者”,而是被当做秦国的细作。她看着仲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那笑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像极了楚地用来剖开鱼腹的短刃。不等她反应,仲连已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抛过来时低声道:“里头是治脚伤的草药,楚地的‘续断’,比你藏的秦归更管用。”纸包落在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苏艺抬头望向仲连,却见他已混入搬运货物的人群中,只留给她一个宽阔的背影。渡口的风卷起沙尘,模糊了远处的栈道,也吹散了她悬在舌尖的千言万语。她知道,此刻若再停留,那双始终观察她的眼睛,迟早会剥开她所有的伪装。攥紧手中的药包,苏艺转身踏入西边的栈道。脚下的碎石发出咯吱声响,她不敢回头,只能将半枚玉佩按得更紧。身后传来商队伙计的笑闹声,还有仲连用楚语吆喝的声音,那调子依旧苍凉,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息。黑沙渡的潮水正在退去,露出暗褐色的礁石,像极了她此刻布满裂痕的心绪——前路茫茫,而她必须独自走完这段布满荆棘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