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朋友
作品:《请问你是人吗》 宁少雅的眼眶艰涩,流了太多泪,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也没有哭的力气,就这么安安静静靠着段佳希。
在她自陈往事的时候,大家都默默看着她、倾听着她。
陈辛移了移身体,挡住猛虎落泪的高郁秋。
她颇为苦恼,也许,只有她现在心里还在不停地分析着江屿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宁少雅话里有哪些信息,对那些附加的痛苦似乎毫无触动。
可她并非冷血。恰恰相反,她很能理解宁少雅的心情与处境。
一样拥有无法和解的童年创伤,一样在往事之中扮演最无能为力的角色。
也正因如此,陈辛最明白,宁少雅撕开伤疤是为了什么。
“似乎从你的回忆里听不出江屿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陈辛凝视着她,目光冷静,却也坚定,“那么你有什么觉得自己很奇怪……比如,被控制,之类的事吗?”
“我……我偶尔不那么清醒,晚上会梦游,好几次差点摔下窗户,都是姐姐及时发现救下的我。后来,白天也会发作。其实那天栏杆上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是我做了噩梦,江屿把我拉下来我才清醒。”宁少雅皱着努力回想,她的记忆力衰退得快,有许多事都变得模糊不清,“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药吃得太多的副作用。现在仔细想想,会不会江屿也是被影响,他会不会也是在‘梦游’?”
四人俱是精神一振,赶忙凑近讨论。
“那你的梦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什么江屿也会开始梦游?你和他那几天有做什么相同的事吗?”
樊乐追问,只顾问不等答,只管杀不管埋。
宁少雅痛苦地收紧手指,她记得吗?她当然记得。
这段记忆每当噩梦时总会一遍遍轮放,连忘记都不被允许。
幸好没有忘记,她庆幸,还能记得这样清晰。
“我觉得,是玻璃片。”宁少雅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眼睛却陡然亮了起来,连带着说话都有了上扬的语调,“是玻璃片,他带走的玻璃片!”
高郁秋一把握住了宁少雅的肩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兴奋:“你是说它藏在那个玻璃片里,然后悄悄控制了江屿的身体梦游?”
可正对上她的眼,高郁秋却又熄了火。被迫坠楼的结局难道有比江屿自己选择死亡好到哪儿去吗?
“江屿梦游坠楼,手表为什么掉在马毅寝室?”陈辛掏出草稿本,让高郁秋画个男生寝室平面图出来。
“这里是江屿他们寝,这里是马毅……”
高郁秋大笔一挥,写写画画,狗爬字配简笔画,其余人看了脑门上都不约而同出现三条黑线。
“干嘛!这多简明啊!”
最后还得是艺术生老将樊乐出马,让高郁秋一边描述她一边画,才勉强看得清楚些。
海市一中的寝室在整个学校最东侧,男女寝隔了广阔的中央花坛。
寝室楼都是一样中央天井的回廊设计,一楼底下做成了晾衣区。江屿和马毅住对面,也就是隔在回廊两边,中间是十几米长的天井,怎么想也不能直直梦游过去。
一群人愁得不行,对着一张图颠来倒去地研究,单薄的纸片被传来传去揉得皱皱巴巴,看了半天根本没有结论。
天色昏沉,宁少雅扭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踟蹰着不愿意回去。于是她轻轻拉了拉段佳希的手,无声询问她们能不能不走。
几人面面相觑,也属实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便都留了下来,漫无边际地聊点什么。
陈辛悄悄走到宁少雅身边坐下,冲她笑笑,轻描淡写:“我有一个哥哥。如果苦难能够转移,他大概会替我承担所有,然后让我心安理得地接受。”
“可是,他的为我好,却也是我痛苦的一部分——因为他的选择并不是我希望的。你的选择也一定不是江屿希望看到的。”
“你一直都想要活着的,不是吗?”
陈辛的目光悠长,一直延伸到不远处其他人打打闹闹的背影,宁少雅不由自主沿着她的目光,将视线移了过去。
阴云层层遮蔽,天黑得特别快,路灯年久失修,一闪一闪地跳着光,她们自由自在地、欢快地相互踩着影子。
宁少雅莫名觉得眼眶酸酸的,她似乎又能流泪了。
陈辛应了段佳希的呼唤,拍了拍宁少雅的肩,朝她伸出手:“真正的朋友要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她们有说有笑,似乎天塌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暗灰色的天空和老旧居民楼被划出一条界限,宁少雅一点一点退了出去,融入另一边亮色的世界。
*
“我儿子还在中心商场呢,这怎么办呀!”
“你先别担心,救援大队已经派出去了,肯定会没事的!”
“要是他出什么事,我怎么办啊……”
一个女人大声打着电话,带着哭腔的嗓音吸引了不少路人的主意。
“中心商场”这几个词也应激似的,在宁少雅的脑中炸开。
她似有感应,心跳漏了一拍,隐隐约约感到不安,慌乱地抓住段佳希的手:“她说什么?是中心商场吗?中心商场出事了!”
宁少雅的姐姐在中心商场工作。那是她唯一亲近的家人了,自她的妈妈去世之后,是这个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姐姐一手抚养大了她,如同半个母亲。
段佳希几乎是立即回握住她的手,“不会有事的,应该是台风天气……”
陈辛却骤然皱眉:“等等!台风?”
“你们还记得陈庚之前说的,强大电磁场吗?”
除了高郁秋和宁少雅茫茫然,其余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们之前以为这只是陈庚的一个托词,为了掩盖它存在的一个借口,但现在看来,新闻里说的也并非全是假的。
樊乐:“那这个台风,也是它吗?台风和玻璃有什么关系吗?”
“不一定是这个联系,”陈辛顿了顿,尝试换种说法,“也许,它需要借助玻璃之类的东西出现,而它的出现导致了电磁场波动,而这又造成了强级台风。”
“所以,台风在的地方,就是它现在所在!”
高郁秋还是没怎么听明白,不过这也不妨碍,他还是笑嘻嘻地满脸乐观:“好,我们走吧!”
段佳希有点犹豫,紧了紧宁少雅的手又松开,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好吗?柯颜姐姐会没事的,相信我。”
宁少雅罕见固执地沉默,不肯放开段佳希的手。
“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段佳希的脸,又求助般转向其他人,满是恳切和希望。
陈辛:“来吧,一起去。”
段佳希有点担心,陈辛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放下心来,给高郁秋和樊乐使了个眼神,两人瞬间明白过来嘻嘻笑笑拉拉扯扯架着段佳希赶快地往前走。
陈辛笑笑,耸耸肩,示意宁少雅也快跟上,“没事的,关于它我也只是猜测。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总还有往前的路。”
宁少雅不声不响跟在最后,又慢慢和她们并肩。
一群少年不惧未知,不知天高地厚,有一分勇气就敢闯四方天地。
*
“就是这儿了。”
柏亦用棍子顶开了工具间的门,“柯颜”的尸体像一滩溶解了的腐肉黏在地上,柔软又泥泞。
柏亦拿椅子抵住了门,反复检查玻璃有没有被完全遮蔽,才敢放心转身进去。
安九衢拿着棍子轻轻戳戳地上的人,没反应,又凑近了去看头骨上的红线。
肩上倏然一沉,一只手搭了上来。安九衢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要给人来个过肩摔,听到柏亦的声音才停住,把他的手扔开。
柯颜大半个脑袋裂成两半,艳红的血线穿梭在乌黑发丝,一直蜿蜒到脖颈和脊背。那条豁大显眼的裂缝中,鲜血汩汩似乎流尽了,只剩一个干涸黑红的开口。
柏亦视线定在那条红线,若有所思地出神。忽然他猛地起身,三两步扶住门框,攥住那块布,手指因紧张而攥紧。
安九衢闻声回头,奇怪地眼神询问怎么了。
柏亦心一狠,拉开了盖住两侧中缝玻璃的布,磨砂面看不清楚人影,狭长裂缝贯穿整块玻璃,将柏亦朦胧的镜像切割成两半。对比着来看,两条缝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这面玻璃等同于“柯颜”,那么……
柏亦伸出的手被安九衢按下,他气急败坏:“别碰!”
柏亦被他一吼,倏然清醒过来,再一看,那玻璃上透着贴纸的盈盈绿光模糊一片,哪儿还有什么人像。
柏亦惊魂未定:“如果我触碰到了玻璃……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安九衢拿布重又盖住门上的玻璃,包裹得严丝合缝,“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或许多一个你出来,谁知道呢?”
安九衢的目光又转回了柯颜的身体,几乎是毫无征兆,他伸出手扒开脑壳,蹭着粘腻的血液和脑浆往里探。殷红深得发黑的血块依附在他手臂,染上斑驳的红色,白花花的头骨裸露在空气中,肉色的大脑仿佛仍然具有活性而蠕动着。
只是一眼就让柏亦的胃翻江倒海地恶心,他强忍住了反胃,咬紧牙关问:“……你到底在……”话音未完,他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安九衢的手越来越往里伸,一直吞没他整只胳膊仍没有到底的趋势。
柏亦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棍子来来回回戳着柯颜的头,反复确认不是尸体的脑袋左右两边通了。
柏亦嘴里忍不住念叨:“……真是疯了。”
安九衢又慢慢把胳膊抽出来,神色如常,甩了甩衣袖上沾着的不明混合物,仿佛把手插进了别人脑壳里的不是他。
柏亦:“你……”
安九衢无辜地抬头,视线相接,柏亦脑中一白,刚刚想说话一下忘了个干净。
安九衢:“你觉得,柯颜身体的另一边会是什么?”
“……你还想穿过去?”柏亦又被他吓一跳,这种超出正常认知的东西让柏亦有点接受不了,“你真要穿过去?”
“万一……会死呢?而且不是说玻璃就是柯颜,既然不能触碰玻璃,那她……”
安九衢在工具箱里挑挑拣拣,好不容易翻出来一双沾满白漆脏兮兮的手套,一点儿也不嫌弃地套上,自顾自撑开柯颜的脑袋。
“我觉得,玻璃这类东西是它来到我们世界的通道,而仿造的柯颜也许是它的容器,又也许是它身体的一部分。通过这条裂缝,能带我进入它的世界,找到真正的柯颜。”
“你在这里等我,好吗?”